殿前御史 第62節
是孟文椒。 衣著錦繡,頭戴珠玉,富貴逼人。 “微臣拜見南陵王妃?!?/br> 張湍莫名,但仍依禮拜見,并退避開些許距離。即便撇開舊事不提,他在此地私會王妃亦是不妥。何況孟文椒亦是孤身一人,未攜侍女。 孟文椒為何著急見他? 老師并非不知輕重之人,又怎會讓他孤身來此會見女子? “免禮?!泵衔慕返吐暤?,“張湍,南陵王命我暗中回京,將此信函交予你手?!?/br> 張湍了然,趙令徹封疆在外,倘無詔令不得回京。而信中所述干系重大,不能假于他人之手,只能讓孟文椒冒險潛入京城。 他接過信函,得孟文椒首肯后啟開。 信上寥寥數言,猶如晴空霹靂,霎時間魄散魂飛。 “舒之,節哀?!?/br> 孟文椒轉身抬袖揾淚。 這薄薄一紙信箋,載有他父母死訊,重如千鈞。 作者有話說: 1老規矩,張解倆人吵架內容僅代表他們倆的立場,和作者本人無關。 2解懸:愚人、小人、俗人、野人,加上無人能比,我愿尊之為“五人”月餅(x)。 3以防萬一,備注一下,解懸屈昭明倆人和bl沒有半毛錢關系,阿僖壞壞,才故意那么說的。 ? 第76章 入冬驟涼,經一場風寒后,皇帝身體愈發虛弱?;屎笤ㄖ星锖箅x宮,但因各類事務繁多,一再耽擱,又見皇帝病體纏綿,遲遲未去。趙令僖侍疾多日,眼見皇帝病情每況愈下,哀戚難解、愁眉難紓。 皇宮上下,一片慘淡光景。 次鳶來換新爐,勸趙令僖稍歇片刻。爐內焚有安神香,她捧著爐子,暖熱雙手,再去握住皇帝手掌。 “卻愁,你不是大夫,整日耗在這里,若哪日熬壞自己,可該叫我心疼了?!被实畚堧p眼,抬了抬手指。 她捧起皇帝手掌,貼在自己鬢邊,由其輕輕撫過。 鬢邊絲絹牡丹顏色黯淡,仿若沾染上病氣,懨懨將枯的模樣。 屋外宮人通稟,孫福祿聽罷,面浮喜色,急急入室稟報:“皇上,彌寰法師弟子已回來了?!?/br> 皇帝溫聲精神一振,剎那間容光煥發、疲態稍減,顯是對來者飽含期待。見狀,她滿腹狐疑。出生至今,她從未聽過彌寰法師之名,亦少聽父皇提及?????與佛僧道人往來密切之事。 來者是個年輕和尚,弱冠年紀。其身形高挑,披百納僧衣,其上赭堊之色泛舊,略顯襤褸。似是個鄉野和尚。行至近處,可見其面容清秀,破舊衣色倒襯得其肌膚細白。又似是養尊處優。若在往常,她倒會對這和尚有些興致,但如今皇帝病情反復,她勞心于此,無暇顧及其他。 “父皇,這細皮嫩rou的小和尚難不成是什么大夫?”她疑聲發問,左右瞧著對方不像個正經和尚。 “卻愁,莫要胡鬧?!被实垡兄勘嘲胱鹕?,話語間未帶苛責,反多笑意。因是心情愉悅,皇帝抬手指向趙令僖道:“小師父,這就是靖肅公主?!?/br> 無念單掌行禮:“小僧無念,見過皇上,見過靖肅公主?!?/br> 皇帝關懷道:“彌寰法師身子可好?” “勞皇上惦念,師父一切都好?!睙o念垂眸應答,“師父推知今歲寒冬有一災劫,此災此劫,與皇上所患病癥息息相關。是以臨行前授小僧化解之法,遣小僧為皇上排憂解難?!?/br> 她不信災劫之說,又恐其言來日成真,心中惴惴,不由追問:“什么災劫?” “香灰所示,可解為‘業火焚血’?!?/br> 無念不疾不徐,平聲講述。依他所說,香灰示警的這場災劫,會起于南方,繼而沿隱龍之脈燒入宮廷,危及皇庭。但因其話語間半遮半露,仿佛唯恐泄露天機。她聽得一頭霧水,索性直言道:“何謂隱龍之脈?與龍脈有何干系?若是龍脈,又是何方邪神有如此膽量?” “卻愁,休得胡言?!被实勖嫔?,制止她后虛心求教:“小師父,如何化解?” “父皇纏綿病榻多日,小和尚既有神通,為何不先將父皇的病醫好?父皇乃是真龍天子,待病體痊愈,龍脈必隨之而振,何須懼那些個邪神業火??!彼扔X不滿,于是冷笑譏嘲:“如此一看,倘若有神醫再世能治好父皇的病,豈不是也可說是懷有通天神通?” 孫福祿立在近旁,聽她口出妄言,難免著急上火。 皇帝更是難得沖她顯出怒氣,竭力壓低嗓音,肅聲道:“卻愁,不得胡鬧?!?/br> 雖無厲色,但規訓入耳,卻叫她委屈萬分。自記事起,父皇何曾同她如此嚴厲?越是回想,越發羞惱鼓氣,本要即刻發作,可抬眼望見皇帝病色未消,她心頭一酸,只能悶聲不語,霍然起身向門外去。 無念腳步微挪,面向她的側影緩聲回答:“公主孝心昭昭,但天子圣體,非凡俗藥石可醫?!?/br> 朝中御醫,民間名醫,這段時日她尋了個遍,可無論是誰的方子,都未能見到成效。此刻聽無念所言,她稍有動搖:莫非真如這小和尚所說,是什么業火焚燒危及皇庭,導致父皇一病不起? 她冷聲斥道:“照你所說,我父皇竟是藥石無醫了嗎!好大的膽子?!?/br> “公主莫急,且聽小僧細說?!睙o念轉向皇帝,“三日后,師父會在重錦寺布下道場,以祈福德,借而化劫。但須與皇庭道場同步開啟,小僧此來,正是要將道場法事典儀授予宮中法師?!?/br> 她還要再問,皇帝卻忽然道:“卻愁,去將皇后叫來?!?/br> “孫福祿,你去?!彼灰啦火?,“兒要聽這小和尚詳細說說?!?/br> “卻愁,聽話,去請你母后?!被实凼疽鈱O福祿將她勸離,孫福祿面帶苦澀,上前哄著她離開欽安殿。 剛出殿門,她立時停下腳步,轉身逼近孫福祿,瞪大雙眼質問道:“父皇和那師徒二人有何秘密?為何要將我支開?” 孫福祿有苦難言:“公主,皇上哪里是將您支開,您想想看,這無念師父是佛門中人,皇后娘娘在云崖齋修行,修得亦是佛理。老奴猜度,是那兩地同開的道場,需要借皇后娘娘的功力。公主快些將皇后娘娘請來,不就能早些知道原委?” 她將信將疑,帶著次鳶乘轎輦,快步往南苑凈心閣請人。 來回只耗費半個時辰,她與皇后一同抵達欽安殿。 “皇后,這是重錦寺彌寰法師的徒弟,無念小師父?!被实坶_門見山道,“三天后,重錦寺要做場法事?;屎笊碓诨适?,修行多年,這場法事需你襄助。朕已叫孫福祿派人收拾行李,待會兒就請皇后同無念小師父一起往重錦寺?!?/br> 無念應聲行禮。 她焦急開口,話未吐出,便聽皇帝補充道:“還有,卻愁也一同去?!?/br> “兒也要去?” “公主與皇上血脈相連,若能在場,必有增益?!睙o念微笑應答。 皇帝復又叮囑:“這次去到寺中,并非游山玩水、尋歡享樂。寺廟清苦,但好在法事只需一天,稍忍一忍。等你回來,要怎樣吃喝玩樂,朕都依你。御膳房也給你備好了吃食,待會兒就放在車上?!?/br> “兒去原南時,也曾在山間寺廟留宿,這點清苦可難不倒兒?!彼V聲回道,“父皇放心,只要對父皇病情有益,兒什么苦都吃得?!?/br> 皇帝招了招手,她在床榻邊上坐下,望著她鬢邊宮花道:“朕還活著,哪有要你為我吃苦的?早些出發,路上慢些走。這回叫崔懾帶走一半禁軍,護送你們母女二人。我也好在宮中安心養病?!?/br> “叫崔懾留在宮里護衛父皇,我帶著阿蘭去?!?/br> “崔懾那個閨女,是有些能耐,可讓一個小女娃娃守著你,我怎能放心?” “阿蘭身手很好,不比崔懾遜色,父皇安心養病吧?!闭f完,她又附到皇帝耳邊,悄悄說道:“兒還有兩個親信,剛剛學武回來,定能護兒周全?!?/br> 皇帝遲疑許久,看著她滿心期許的模樣,不忍否決,便應下了。等她們離開后,皇帝又傳崔懾,命他在暗中跟著,以免出現意外。 鸞車停在宮門前等候。 另一駕馬車自遠處奔來,在鸞車側停下。張湍失魂落魄走下馬車,天色陰沉,灰云欺壓巍巍宮墻。冷風號號,吹起他單薄衣袖。他自鸞車旁行過,穿過宮門,漫無目的地前行。 王煥剛掀開車簾,便見張湍已經走進宮門,不由哀嘆。若在往常,張湍必會在車旁等候,迎尊長下馬車。足可見南陵王妃帶來的消息對他打擊之巨大??上ё运娺^南陵王妃后,便是如此模樣,一路上半句話也不說。 愁煞人。 王煥遣走馬車,看著側旁鸞車稍覺困惑。但來不及多想,便匆匆追趕張湍,只怕他這副模樣再出了什么事端。 張湍神不守舍,步履遲滯走了許久,后被臺階絆到,踉蹌撲向前去。緊跟在他身后的王煥急急出手捉他衣袖,卻被他帶著一同撲倒在臺階上。 這才半醒,看著側倒在臺階上面色痛苦的王煥,張湍驚了神,急忙攙扶王煥起身,替他理順衣袖,拂去灰塵,愧疚問道:“老師,您沒事吧?” “老骨頭摔一跤,算不得什么事?!蓖鯚ǚ鲋?,剛剛被臺階石棱硌到,疼得厲害,卻又不忍讓學生擔心,只擺擺手將這事含糊過去?!叭缃衲阍趦乳w,雖只是旁聽,不需要你做決斷,但將來總有一天,是要你獨自一人挑起大梁的。今日聽了些事情,便丟了魂兒,若不是摔著一下,恐怕還找不回來。這如何能行?” 兩人一同拾階而上,張湍小心翼翼虛扶著王煥,只怕再磕了碰了。聽其一席話畢,張湍沉默凄凄,腳下如墜巨石,寸步難行。 王煥回頭看他。 他茫然抬頭,嗓音干澀帶有鼻音:“老師,十日前,家中雙親,俱過身了?!?/br> 王煥怔住,緩緩轉身朝向他,抬起手臂后,想了又想,最終輕輕拍在他的肩頭。 “隨我來吧?!蓖鯚_步愈發沉重,帶著張湍回到文淵閣內。 閣中眾臣齊齊抬頭,看向門口,目光迎二人入內。張湍跟在王煥身后,低頭跨過門檻,這些目光將他壓得喘不過氣來。 “王大人,有件急事要辦?!币蝗伺e著奏章上前,好奇瞥著張湍,口中不忘解釋:“皇后離宮,要帶上半數禁軍,馬上就出發,需戶部緊急調來糧草輜重?!?/br> 王煥道:“擬份公文給去五城兵馬司,他們那兒的糧草輜重裝車就能出發,隨后再叫戶部補上?!?/br> “好,我知道了。舒之,你來起草稿件,我去找人核算數目?!?/br> 王煥攔道:“這事先交給旁人,舒之這兒,我另有安排?!闭f罷帶著張湍去到內間。 張湍看他在內間翻找東西,愣了片刻才上前去:“老師在找什么?學生幫你?!?/br> “找著了?!蓖鯚ǔ槌黾惻f信函,遞到張湍手中:“依葫蘆畫瓢,寫封奏章,陳明喪情,報請解官丁憂。你先寫著,我去給你擬票,兩不耽擱。動作快些,今晚你就能離京回鄉?!?/br> 信函上落有浮灰,張湍感激涕零,抬袖擦去浮灰,抽出信箋,目光剛掃過一行,便是為之一怔。這是王煥的筆?????跡。再細看內容,是說鄉里遭災,家中老母亡故,請辭還鄉,以盡孝道。 張湍憂思滿懷,稍作平復,穩住雙手,提筆疾書。 一刻鐘后,師生二人皆已書成,王煥從他手中收過信紙,安撫他在內間等候。京中官吏,無論品階,解官丁憂皆需報呈皇帝御筆朱批。王煥知他此時情緒低迷,只怕誤事,便要代勞。 張湍知曉老師好意,卻不忍勞煩,執意親自前往。 念及兩人若繼續爭搶,難免引來外人目光,王煥便不再堅持,但定要親自送他去往欽安殿見駕。 天色愈黯,天風愈寒,巍巍宮墻未能截斷冷風。寒風在宮內長街肆意流竄,吹出獵獵響聲,猶如亡魂悲泣。 張湍跟隨王煥,靜靜穿過宮門。 欽安殿內燈火晦暗,王煥疑心皇帝已經歇下,立在門前悄聲與內侍溝通。內侍拿不定主意,便通報孫福祿,孫福祿急急出門來迎,向王煥道:“皇上剛吃過藥,還沒入睡,王大人稍候,老奴這就去通傳?!?/br> 片刻后,欽安殿們啟開,孫福祿引二人入殿。 炭火燒得旺盛,屋內溫暖猶在爐中。張湍從寒風中步入暖房,不由頭腦昏昏,穩了穩神,方隨王煥步入內室。 “王煥,孫福祿說你有急事,說罷,早些說完,朕也好早些睡覺?!?/br> 王煥同張湍一起下跪叩拜,而后道:“是臣的學生,家逢變故,呈請解官丁憂?!?/br> 奏折交到孫福祿手中,孫福祿欲言又止,垂眼瞥向張湍,心中嘆息著將奏折轉呈皇帝?;实郯肱P榻上閉目養神,抓過奏折,一目十行掃完,最終目光聚焦在張湍的名字上。 “原來是你?!被实鄣秃咭宦?,“你父母親族遠在南陵,是誰將這事兒告訴你的?” 張湍默然答道:“家中親眷托人將信送入京城,臣得信方才知曉?!?/br> 皇帝仿佛沒有聽見,再問一句:“是老七親自回來的,還是派人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