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門婢 第18節
沈妙貞攤開書,一板一眼朗聲念了起來。 “采薇采薇,薇亦作止。曰歸曰歸,歲亦莫止。靡室靡家,獫……獫……” “獫狁之故,獫狁乃是漢朝時的匈奴,在我朝,便是那些北邊的蠻人?!?/br> “靡室靡家,獫狁之故。不遑啟居,獫狁之故。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歸曰歸,心亦憂止。憂心烈烈,載饑載渴。我戍未定,靡使歸聘……” 他早已吩咐空青幾人去竹林口守著,莫要讓無關的人進來,他可不想再重復一遍昨晚的經歷。 現在這個小亭子中,只有他跟沈妙貞,還有一個聽了詩就想睡覺,偷偷打哈欠的紫毫。 裴境喝著茶,轉著手里的茶杯,這丫頭倒是很肯學,也很聰慧,讀過幾遍的詩都能背下來,他的那些堂姐妹們,也就只有一個三meimei玉瑤能這般聰慧,有如此悟性。 可惜了是個女子,不能科舉走仕途,不然好生培養她,將來定然是自己的左膀右臂。 今天沈妙貞也做了點心,因為只是日常打零嘴,只做了一樣,但是做了一盤二十多枚,裴境分了一半給太太送去,剩下的一半,就是他的了。 今天做的,不是甜口的糕點,是咸口的,酥皮一層一層卻不是脆皮,柔軟的面皮里面是鮮rou的餡料,跟rou包又有所不同,反而像是江南那邊的月餅。 他吃了半個,喝了一口茶,聽著沈妙貞的聲音,婉轉如同出谷的黃鸝。 她有一副好嗓子。 裴境也不是不出去交際,但年前這幾日,不論是世家子弟還是一同科考的朋友,都不會出來聚會,年前誰家的事都多。 過完年后,怕是應酬就多了。 有些同為洛京世家大族的弟子,他不得不相交,就算不交好也不能交惡,有些紈绔的酒宴詩會也曾去過。 與他潔身自好不同,好些跟他同歲的子弟,身邊已經好幾個通房,早就知了人事,裴境是怎么知道的,他的好二哥也是這樣。 而至少他的二哥還不去妓院那種地方呢,他去過的酒宴,有比他還小上一歲的,已經是風月場中的老手。 這種酒宴,一般都會請官伎來吹拉彈唱,請不來官伎也會請私伎,有的家族還會豢養家伎,就是為了招待客人。 名滿洛京的陳小小,彈得一手好琵琶,那嗓子也算是一絕。 現在裴境卻覺得,若是端硯好生練一練,這般婉轉的嗓音,唱出來未必就輸給陳小小。 想到這,他面上微微一曬,他怎么能把端硯跟陳小小做類比,陳小小再名滿洛京,也是個罪籍,比奴籍還要低賤,再說哪個正經人家,會讓女娃做賣唱的營生。 裴境是知道的,雖然大梁禁止官員嫖妓,更禁止在籍的官伎與官員有私,可私下里,那些臟事可不少。 念完了采薇的沈妙貞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又寫了一遍。 裴境就像是檢查功課似的看了一遍,她筆力雖是照著衛夫人簪花小楷描的,但筆力稚嫩,還需要多多的練。 但看她已經寫完了,他也不再強壓著她學,只是練練字認認字,又不叫她去考功名。 到底還是個年輕的女孩兒,坐不住。 裴境交給她一個竹筒:“你呆的煩了,去收集些竹露,竹露煮茶不比梅雪差?!?/br> 現在太陽還沒完全出來,露水沒消,正是收集的好時候。 沈妙貞一聽樂了,忙拿起竹筒跑了出去。 裴境教訓的話還沒說出口,她人影就不見了,他也只能無奈的笑笑,到底還是個孩子。 23、23 沈妙貞年級還不大,玩心也重,雖然采著竹子上的露水,東張西望的,還發現了一些筍,這種筍是冬筍,炒起來好吃的很,她也沒想那么多,便挖了幾塊。 她越走越遠,幾乎都跑到竹林的邊緣來,此時她已經挖了五根筍,還收集半個竹筒的露水。 她怕走的太遠,公子若有事尋她找不見人,到時候就不好了,便準備往回走。 此時,竹林外的鵝卵石小路上,走來一個盛裝打扮的姑娘,沈妙貞的眼神非常好使,一眼便瞧見那是姜三娘。 她打扮成這樣,又跑到這里來做什么,難道是聽見什么風聲了? 沈妙貞轉身就想跑,卻想到剛剛公子說了,不要讓不相干的人進來,打擾了他。 她若是跑了,把這女人放進來,惹的公子不高興,這差事不就是沒辦好嗎。 想到這,她鼓起了勇氣,就在姜三娘想要踏入竹林的時候,她沖了出去,擋在姜三娘面前,行了一禮:“姜家姑娘,請您留步?!?/br> 姜三娘被阻,臉上閃過一絲惱怒,但一看是沈妙貞,還是擠出一絲笑容來。 “姜姑娘,您不能進竹林里面去?!?/br> “不能?我可是老太太接過來做客的,老太太說了,這府里本小姐哪里都能去,怎的這竹林就不能去?!?/br> “我們公子在里面?!?/br> 姜三娘眼睛一亮,果然六公子在這里,她可就是為了六公子來的。 根本也不顧沈妙貞說了什么,又要往里面闖。 沈妙貞沒想到這姑娘居然如此驕縱任性,急忙張開手臂就擋了上去:“姑娘,我們公子吩咐了,不能叫人隨意進出,擾了公子的清凈?!?/br> 姜三娘一看這小丫鬟,居然如此不知變通,她是旁的什么人嗎,她是侯府的客人,老太太請來的。 縱然她是六公子身邊的丫鬟,如此阻攔她,也該罰。 “老太太發了話,叫我在這府里好好的逛逛,看看,如今我就想看這竹林,你一個奴婢,還想阻攔侯府客人,是不想活了嗎?” 沈妙貞自然有點怕,可想起公子的手段,還是更怕一些。 而且公子對她不錯,二太太只吃了她的糕點,就給了五兩銀子,兩個小銀錁子的賞賜,她的更加盡心盡力為公子辦差。 沈妙貞鼓足了勇氣:“可是這竹林是二房的,我們公子說不讓別人進去,姜姑娘,您別為難奴婢,若是讓您進去,公子罰奴婢怎么辦?” 姜三娘在家里驕縱慣了,到了侯府,老太太也喜歡她寵愛她。 她知道,這一回來,是來相看侯府這些公子的,憑她洛京世家女、伯爵府嫡女的身份,爹娘絕不可能讓她嫁給侯府的庶子。 而老太太只有兩個親生子,便是現在的侯爺和二爺,二爺只有一位嫡出公子,侯爺倒是有三位,便是侯府的二公子,五公子和十二公子。 十二公子年紀還小,剩下這三位公子里,她一眼便瞧上了這位蓮花六郎。 他生的那樣好看,像是天上的仙童,而且還做的一手好文章,腹有錦繡,年紀輕輕便已經是秀才,還是案首,洛京多少世家女兒都傾慕這位六郎。 也只有這位蓮花六郎,才配得上她姜三娘。 好不容易逮到機會,能跟六表哥獨處,最好叫表哥對她也生出些喜歡來,這樣婚事便水到渠成,她與表哥正好做一對恩愛鴛鴦,豈不美哉。 可不知從何處冒出這么一個丫鬟,這丫鬟昨夜便阻攔她跟表哥說話親近,今日還在這里攔她。 若是她房里的丫鬟,早就被她鞭子打一頓或是一頓窩心腳,攆出去了。 姜三娘恨得牙癢癢,她可能會嫁進侯府,早晚都是侯府的主子,區區一個丫頭,奴才秧子不知道上趕著來巴結,居然還敢攔著她。 姜三娘從鼻子中噴出一聲鼻息,身后她的兩個丫鬟立刻會意,上來便推沈妙貞。 “下賤東西,也不看看你攔的是誰,我們家姑娘是侯府的客人!” 那兩個丫鬟上來便推搡她,沈妙貞人如此瘦弱,來了流風閣,吃的才好一些,尚沒養出一些豐潤來,哪里是兩個丫鬟的對手,直接被推的摔倒地上。 還沒等她喊,空青白術兩個飛快從另一頭跑過來,空青見沈妙貞還被一個丫鬟壓著,臉都貼到了地上,想到自家公子對這姑娘有些不同尋常,頓時頭皮發麻。 又害怕,又氣憤,這是哪來的不懂規矩的人,居然敢欺負他們流風閣的人! 他跟著公子,可是學了不少拳腳功夫,上去一個掄臂,嚇得那丫鬟花容失色,急忙躲開。 “端硯,你沒事吧?!?/br> 空青急忙扶她起來,這一看差點更加氣炸肺,沈妙貞臉上沾著土,雙手因為摔倒地上,都破皮流血了。 空青生氣也并不是因為公子待她有幾分不同,他自覺端硯是他們流風閣的人,都是服侍公子的,他們自然是一伙。 現在自己人被欺負成這樣,空青的拳頭都癢了,要不是看對面是兩個丫鬟,女人,他早就上手便打。 白術冷眼瞧著,默不作聲擋在空青和沈妙貞面前,先長揖一禮:“這位小姐,看您應不是侯府的姑娘,許是不知道我們二房的規矩,公子發了話,不許人打擾他的清凈,便是二老爺二太太來了,也不會強闖進去?!?/br> “我……我是姜家的姑娘,姜家你知道吧,是老太太接我來做客的,老太太說這園子我哪里都去得?!?/br> 姜三娘一見兩個高大小廝,心里就有些害怕,然而不過兩個奴仆,還能對她這個主子怎么樣嘛。 “我聽說這里有個竹林,想來采些竹露烹茶,我又不會去打攪六表哥,再說,你們怎么知道,本小姐進去,六表哥會不高興,沒準他還愿意我來呢?!?/br> 空青在心里吐槽,這姜家的姑娘真是跟他們侯府的不一樣,侯府哪有這么臉皮厚的姑娘。 這臉上就寫著,要貼上他們家公子發生點什么,世家女子的這點小手段怎么跟外頭的女人比,外頭的女人更加如狼似虎,想粘上他們公子,進門做姨太太做外室,他都不知給公子擋了多少這種女人了。 呸,說的如此冠冕堂皇,實則內里浪蕩。 他都瞧不上這種女人。 白術面色不變,只是阻攔著不肯離開:“姜姑娘既然是世家貴女,也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我們公子也是為了避嫌,為了姑娘的名聲,您在侯府做客,卻傷了我們院的丫鬟,便是到老太太那里到底也說不過去,姑娘還是請回吧,公子吩咐了,我們不能不遵從,還請姑娘莫要為難小的們?!?/br> 姜三娘咬緊牙關,大好的機會白白浪費了,她實在不甘心,這個蓮花六郎身邊的丫鬟小廝,怎么都是一個樣,如此死腦筋。 等她嫁給六表哥,全都把他們打發出去。 “叫你采些竹露,這么久都不回來,這邊還吵吵嚷嚷,這是做什么呢?!?/br> 裴境身后跟著紫毫,他面色冷冷滿臉不悅,配上那副鳳目高鼻薄蠢的英俊樣子,這般清清淡淡的,卻更加英俊叫人看的移不開眼睛。 姜三娘頓時羞紅了臉,蓮花六郎果然是蓮花六郎,不愧他的名頭,生的實在太好看。 “六表哥,我不過是想進去采些竹露,他們就在這里阻攔我,不讓我進去?!?/br> 姜三娘的臉上頓時掛上了委屈模樣,嘴也嘟了起來。 “……” 裴境一眼便瞧見此時沈妙貞的樣子,臉上臟了,裙子也臟了,手心里破了皮流了血,用來盛著竹露的竹筒跌在地上,蓋子外在一邊,那點竹露都灑了出來,旁邊還滾落幾顆筍,一定是她貪玩挖出來的。 沈妙貞垂著頭,不敢說話。 他看到了她現在慘兮兮的模樣,心里好似被誰用牛毛針,扎了一下,不太舒服。 “白術,你帶端硯下去,給她處理好傷口?!?/br> “是?!?/br> 等白術和沈妙貞離開,裴境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都已經這個時候,竹露早就蒸發,姜三姑娘這個時辰來采竹露,倒真是很有興致?!?/br> 這番話諷刺的意思實在濃厚,就算是厚臉皮如姜三娘也漲紅了臉。 “六表哥,我們好歹是姻親關系,我只是想進竹林逛逛,你的奴婢非要阻我,我的奴婢護主心切,這才起了沖突,六表哥,我先給你道個不是?!?/br> 她福了福身,垂頭低眉,現在倒是有了些世家貴女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