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皖衣辭別了趙絕，卻沒有回府，而是轉身向另一道門走去。

    他來得剛剛好。

    不偏不倚，正巧遇見了他想見到的人。

    跨過門檻走出來的人影在看見他時怔了片刻，劉冠蘊道：“霍大人怎么在這里？”

    霍皖衣垂首施禮：“見過劉相，下官……是有一事想要請教相爺?！?/br>
    “請教可不敢當，”劉冠蘊笑瞇瞇道，“許久不見霍大人，霍大人倒是越發讓人驚訝了?！?/br>
    “……不知相爺為何驚訝？”

    霍皖衣竟是這般恭謹謙和，讓劉冠蘊頻頻側目：“我驚訝的就是這個?！?/br>
    “霍某理應如此，相爺無須驚訝?！?/br>
    劉冠蘊道：“霍大人是有什么要事需要求助于我？否則怎會如此講究情理?！?/br>
    霍皖衣眨了眨眼，狀似無辜道：“聽劉相的意思，難道霍某以前不曾講究過情理？”

    他問出口來，劉冠蘊坦然回視，二人對望不語，無聲勝有聲。

    頓了頓，霍皖衣道：“霍某以前的確不太講情理?！?/br>
    劉冠蘊還是那副笑瞇瞇的模樣：“無論霍大人有何事相求，都讓我們先上了車馬再說罷?！?/br>
    霍皖衣點頭應是。

    皇宮門前只剩下了劉冠蘊的車馬落停于此，華蓋紅廂，流蘇點綴，遠遠兒望去，猶如一座小亭。

    劉冠蘊先坐上馬車，仆婢便又伸出手來，將霍皖衣托扶上去。

    車簾降下，兩人于馬車中對坐，案幾花色寥寥，擺放著諸多水果糕點，卻不太像是劉冠蘊的口味。

    見他目光落在那堆糕點上，劉冠蘊含笑：“霍大人如果想要嘗一口，也是可以的?！?/br>
    霍皖衣的視線一觸即收：“劉相大人說笑了，霍某對于這些并不鐘愛?！?/br>
    劉冠蘊道：“本相也是如此。都是為了家中的孫兒，否則以本相的才學，這里應該擺著詩書典籍，而不是瓜果糕點?！?/br>
    不動聲色地打趣。

    霍皖衣微微笑起：“劉相大人著實幸福?！?/br>
    劉冠蘊道：“霍大人年紀輕輕，又前途無量，也讓本相很是羨慕?！?/br>
    霍皖衣道：“相爺言重了?！?/br>
    “既說言重，霍大人何不開門見山？”劉冠蘊又道。

    馬車中驟然一靜。

    過了片晌，霍皖衣輕聲道：“今日不過是下官頭一次上早朝，卻已能看出朝堂上各分其派，個個都有著自己的算計。這般混亂的朝局，若說只是先帝遺存的頑疾，怕是太過片面?！?/br>
    聞言，劉冠蘊道：“那在霍大人的眼中，這各自為派的毛病是如何而來？”

    霍皖衣道：“未必然人人都喜歡拉幫結派，在朝堂上尋志同道合之人。他們各自為派，多為利益驅使。而利益之說，無論是前朝還是今時，從前還是現在，都是亙古不變?！?/br>
    劉冠蘊道：“強權鎮壓，可行否？”

    霍皖衣道：“可?！?/br>
    劉冠蘊又道：“以利誘之，又可行否？”

    霍皖衣頷首：“可?！?/br>
    “……既然都可，”劉冠蘊瞇著眼睛笑呵呵的，“那霍大人還擔憂什么？”

    “……”妖～精

    淺淺吸了口氣，霍皖衣道：“無論是強權鎮壓，還是以利誘之，總不能只叫陛下來做?！?/br>
    “除卻陛下，本相與謝相大人也是能做的?！?/br>
    劉冠蘊隨口答了這句，忽而一怔，目光落在霍皖衣不顯端倪的臉上，笑道：“你是想問謝相？”

    “相爺睿智，下官……確實是想問謝相大人?！被敉钜轮坏贸姓J。

    劉冠蘊道：“你旁敲側擊說了這許多話，原來就是為了問關于謝相的事情?！?/br>
    “還望相爺能為下官解惑?！被敉钜碌?。

    劉冠蘊道：“若是本相知曉的事情，為你解惑也可。只不過，若你想要知曉的是連本相也不知道的，那本相唯有愛莫能助四字?！?/br>
    霍皖衣又沉默了片晌。

    他道：“下官自從進入朝堂，便不曾遇到什么風雨?！?/br>
    劉冠蘊頷首道：“的確?！?/br>
    “縱然真正的身份被人傳出，下官在朝中卻也不曾聽到多少風言風語，可說靜謐非常?！?/br>
    “不錯?！?/br>
    “……劉相大人覺得，此事是否合乎情理？”

    “如何不符情理？”劉冠蘊不緊不慢道，“你是本朝狀元，更是三元及第的不世天才。世人傳你文曲星降世，誰若敢對你妄加揣測，那就是在責怪本相、責怪謝相，更是責怪陛下?！?/br>
    霍皖衣道：“但就如今下官得到的獎賞而言，說是白日飛升也不為過?！?/br>
    劉冠蘊道：“你自有能力，就算是白日飛升也合情合理。須知禮部尚書林作雪，他昔年也只是偏遠之處的一方官員，是陛下登基后，他毛遂自薦，有著足夠的功績，方被直接破例擢升為禮部尚書。與你相較，你們都勝在’功績‘二字上?！?/br>
    “然而下官的功績卻是陛下授意安排?！?/br>
    霍皖衣嘆了口氣：“在此期間，無數官員為下官行了便利，不曾以勢相壓，不曾用權刁難。劉相大人覺得，這也是合乎情理的嗎？”

    劉冠蘊一皺眉頭，到底沒再裝作聽不懂：“本相明白你的意思，你覺得這種種功績，都有謝相從旁相助，否則你不會如此順利就升任三品官員，得以進宮朝議?！?/br>
    “是。這即是下官想要知道的?！被敉钜麓?。

    謝紫殷究竟想要什么，在做什么，為什么要讓他走到這一步上？

    給他權勢，給他名聲，這些從前的霍皖衣不曾真正擁有過的東西，好似以另一種方式來到他的身邊。

    劉冠蘊沉吟許久，搖首道：“本相也不知道?！?/br>
    霍皖衣道：“相爺不曾發現什么蛛絲馬跡么？”

    劉冠蘊道：“如謝相那樣的人物，他不想讓人知曉的事情，何曾有過痕跡?！?/br>
    霍皖衣晃了下神。

    他不由想起四年前的樁樁件件，從來有跡可循，時時都讓霍皖衣覺得有機可趁。

    只可惜謝紫殷那樣的人物。

    也還是敗給了一個情字。

    殺人不見血，執刀無需刃，單單是情之一字，已能讓人剜心刺骨。

    他心頭隱痛，卻也只是輕笑：“……相爺說得不錯?！?/br>
    劉冠蘊道：“既然你我都不知曉，那也唯有等候謝相大人揭曉謎底了?！?/br>
    宮內靜得落針可聞。

    葉征坐在窗前看秋風簌簌，而落葉紛飛。

    自羅志序一走，這皇宮便冷清許多。

    葉征想，若是謝紫殷心中沒有藏著那么多事，背地里還在算計什么，想來自己也不至于如此寂寞。

    他思及此，忽而起身走到桌前，撣開紙張，提筆寫了幾個字。

    便在此時，忽而有內侍在外尖聲道：“陛下……霍皖衣霍大人求見?！?/br>
    作者有話說：

    劉相：你倆到底要怎么。

    霍美人：不知道。

    葉征：朕也不知道?。。绷耍?/br>
    第114章 暗語

    霍皖衣得了允肯，踏入屋中，躬身施禮道：“臣，拜見陛下?！?/br>
    “霍卿免禮，賜座?！?/br>
    “謝陛下?！?/br>
    坐于上首的帝王氣勢沉穩，與當初所見相較，又添幾分威嚴。

    霍皖衣應聲起身，于一側的太師椅上落座，還未及出聲，葉征先他一步發問：“霍卿今日入宮，可是有何事要說？”

    “回陛下，臣自升任三品以來，還未當面答謝陛下深恩——”

    “所以霍卿今日是來答謝朕？”葉征語氣輕輕，好似有兩分笑意。

    霍皖衣道：“是?！?/br>
    葉征道：“霍卿說朕于你有恩，但這恩情從何而來，霍卿也該明白。朕給了你機會，而你把握住這機會，如此，怎能說是深恩？”

    霍皖衣神色不動，垂著眼簾回答：“若無陛下恩賜機會，臣又如何能走到今日？”

    “朕于你如說是深恩了，那謝相于霍卿而言，那恩情豈不比海更深?！?/br>
    霍皖衣道：“臣當時時自省，不忘謝相大人的恩情?！?/br>
    他應答的話語全然挑不出錯。

    葉征也并非想要挑他的錯處，不過是隨心調侃一二。

    聞言，葉征道：“那朕就放心了?！?/br>
    霍皖衣道：“不敢讓陛下憂心?！?/br>
    葉征微一頷首，有些促狹道：“你謝也謝過，便先告退罷?！?/br>
    霍皖衣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