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119節
沒有霍家,霍皖衣早就死了——霍皖衣留在霍府里,那便時時刻刻要警醒誰才是自己的恩人。 所以哪怕有人侮辱欺凌、叱罵貶低。又如何呢? 那是霍皖衣應該領受的。 風吹了很久。 新的奏折又擺在葉征面前。 順天府尹第一回 接下的案子,便是這樁屬于霍大人的冤案。 據擊響鳴冤鼓的人所言,他們想要報復霍皖衣,是以選擇了這樣的法子。喊冤的人不曾參與此事,只偶爾聽過幾句,而他不愿與這些人同流合污,于是自己出去打聽,最終發現……現在的這個霍皖衣,并非是當初與他們結仇的那一位。 霍大人是無妄之災。 順天府尹在奏折里暗示了這樣一句話。 只是他未必不知究竟那證詞里有幾句真,幾句假。 ——重要的只在于帝王愿不愿意就此揭過。 借著這樁案子徹底將如今的霍皖衣,與那個從天牢里走出的霍大人,分成兩個人。 而它本就在謝紫殷的意料之中。 葉征深深嘆了口氣,合上奏折,抬起眼,眺望窗外的那棵仍在落葉的樹。 深秋過了,便是初冬。 冬天足夠的冷。 渭梁河卻還是不會結冰,哪怕大雪湮沒,它也還是流淌著冰冷的河水,潺潺經過天地間的雪色。 許久,葉征喃喃自語:“……謝紫殷啊,你究竟想做什么?” 順天府意會了帝王心意,當即廣而告之地結了案。 不出半日,霍皖衣的身份便得了個驚天般的逆轉。 流言更是消散得干干凈凈。 轉而流傳出什么霍皖衣是文曲星轉世,這樁案子乃是神仙“渡劫”的話來。 這其中多少勢力為他開天辟地,霍皖衣隱隱有所覺察。 但高瑜所做,到底不能被他輕易放過,若不領情還恩,只怕高瑜更生疑心。 雖然霍皖衣在高瑜的面前從來都是不假辭色,堪稱冷漠。 但時日長了再如此,難免讓高瑜不悅。 霍皖衣還記得自己為何要與高瑜合作,追求所謂的“自由”。他還未到與之撕破臉皮的時候。 念著這份“恩情”,待流言緩和了兩日,霍皖衣難得主動登門拜訪了高瑜。 這切實難得,高瑜心下暗喜,嘴上亦道:“本王實在是受寵若驚?!?/br> 霍皖衣無意與他說這些:“若無王爺,霍某怕是還要多被流言困擾幾日,投桃報李,霍某今日冒昧拜訪,又怎能擔當得起王爺一句受寵若驚?!?/br> 高瑜道:“聽霍大人的語氣,是要與本王好好合作了?” “霍某從來都是真心在與王爺合作?!?/br> “真心?”高瑜像是聽到什么笑話,“霍大人還有真心這種東西?” “有或沒有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爺是否需要?!?/br> “好一個本王是否需要?!?/br> 高瑜挑眉輕笑:“照你的意思,真心也好,假心也罷,本王都不得不要了?!?/br> 霍皖衣道:“王爺且放寬心,此事過后,從前種種,便當作不曾有過?!?/br> “本王可沒有虧欠過霍大人什么?!?/br> “霍某所說,王爺心知肚明?!?/br> 屋中靜默須臾,高瑜大笑道:“那本王還要謝過霍大人原諒本王當年輕佻?!?/br> “如此閑話也不多說,”高瑜又道,“那個叫夜芒的,聽十一說霍大人把他放走了?” 霍皖衣道:“不是放他走,而是讓他多活一段時日?!?/br> “噢……霍大人是想讓順天府將他抓回去?” “他們兄弟幾人聚合在一處,說是同心協力,其實都心懷鬼胎。如今他能脫逃,卻不會相救。等再有一日,王爺便將他另外的兄弟放了,他們再進順天府里相見……” 等那個時候,怕是同籠之鳥,卻要自相殘殺了。 夜色深。 秋風吹拂,轎子行走在被夜色籠罩的長街上,四處的流蘇被吹得更加搖晃。 夜芒雙眼狠厲,閃爍著幽暗的光。他走在街上,視線正盯著遠處行來的轎子,手指無意識地捏攏。 霍皖衣為了羞辱他,竟然直接將他放了出來! 這對夜芒來說并不是得了生機,反倒讓他覺得受了莫大的屈辱。 他和霍皖衣分明是不死不休的仇人。 如若他有這樣好的機會,必然要讓霍皖衣生不如死,狼狽不堪。 可霍皖衣分明有這樣的大好機會,卻做出了這等傻子都做不出的糊涂事! 這便是霍皖衣對自己的折辱! 夜芒想。 因為在霍皖衣的眼中,自己并無多少威脅,是以他才如此輕巧地將自己放過。 只可惜弟兄們還被那個忠定王關在地牢里。 夜芒咬著牙,伏著身子,目光沉凝。 他不能去搭救他們,若是去了,怕是自己再也沒有活路。 且這些人中又有多少能真正為自己所用?夜芒緊皺眉頭,想起那兩次失之交臂的刺殺,暗恨霍皖衣的好運道。 ——除此之外,他更覺得弟兄們心思不正。 若是一開始他們都肯聽從自己的,絕無二話,那霍皖衣早就死了! 何至于現在霍皖衣還活著,他們卻生死不明,他更是要狼狽躲藏著,唯恐被忠定王的人馬發現。 不錯,霍皖衣的確放過了他。 但正因為放過他的人是霍皖衣,而非忠定王,才讓夜芒確定霍皖衣是在故意折辱他。 在夜芒看來,這是霍皖衣和忠定王之間的把戲。 所以他非要在此地等一個人不可。 ——等到那頂轎子越來越近,就在眼前了! 夜芒如離了弓弦的箭矢般直射而出! 他雙臂張開,攔在轎前。此處四周無人,唯有幾盞燈火照明,他堅定的神情映在燈燭明光里,眼底的癲狂清晰可見。 他攔住的轎子停了下來。 不等轎夫發問,亦不等轎中的人開口,夜芒飛快出聲:“謝相大人!我知道一個與霍皖衣有關的天大的秘密!” 他話音落下,眼看著轎簾被一把折扇撩開,露出謝紫殷俊美的容顏。 “哦?”謝紫殷語帶笑意,“既然是秘密,那就先上轎慢慢說罷?!?/br> 夜芒一怔,旋即心下狂喜。 他沒料到謝紫殷竟會這么好說話!甚至竟主動相邀,讓他上轎詳說此事。 想來霍皖衣在謝紫殷心中的分量必然不低。 思及此處,夜芒想到自己知曉的那樁秘密,可謂是激動不已,好似已看到了霍皖衣一無所有的未來。 他坐在轎中,一雙眼來回打量謝紫殷的神情。 謝紫殷好似不覺,只帶著兩分笑意詢問:“霍二公子知道什么?” 夜芒沒有立即回答,反而道:“……相爺竟然知道我是誰?” “這個問題倒是讓謝某有些不知該如何回答了?!闭凵容p敲膝頭,謝紫殷笑意懶懶,“霍二公子以為,謝某為什么會不知道呢?” “……我隱姓埋名多年,除了我自己,誰都不會知道?!币姑⒌?。 謝紫殷道:“可天下間的奇事數不勝數,譬如霍二公子是如何逃過滿門抄斬的命運?” 夜芒道:“以謝相大人的聰明才智,應能猜出緣由?!?/br> “謝某可猜不出這其中緣由?!?/br> “……相爺是在說笑么?” “昔年先帝下旨將霍氏滿門抄斬,霍皖衣不在其列,但霍二公子必然是在的??僧敃r霍二公子能怎么活下來呢?” 夜芒冷笑一聲:“我現在不是要和你敘舊的?!?/br> “謝某與霍二公子也不曾有舊?!敝x紫殷淺淺笑了笑,轉而道,“你是買通了監斬官,用別人替了你,我猜得對么?” “你怎么會知道?!”夜芒悚然一驚。 謝紫殷道:“也許是我猜到的,又或許……霍二公子應聽說過一句話,叫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夜芒動了動唇,攥緊手指道:“你還要不要聽霍皖衣的秘密?” 他不愿再與謝紫殷談及當年的事情。 謝紫殷意味深長地看他片刻,淡淡道:“霍二公子直說便是?!?/br> 夜芒道:“他和忠定王兩個人別有關系,你怕是不知道吧?” “哦?” “我刺殺他的時候總有人阻礙,這些人究竟是你的人,還是忠定王的人,謝相大人可曾知曉?” 謝紫殷的目光在他面露得意時一掃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