競夕成灰 第118節
“我們兩個到底誰在任性?”葉征道,“無論你要對霍皖衣做什么,你都必須活著。而霍皖衣之所以活著,是因為你還活著?!?/br> 他言語說至此處,也不介意敞開天窗說亮話。 葉征直言:“如若當年他刺了你九劍真的讓你死了,那我登基時,也就不會有第二個謝紫殷為他求情,他早就死了?!?/br> “可他活著,定然是一把好手?!?/br> “天下賢才千百,難道朕非要啟用在前朝都臭名昭著的官員不成?” 謝紫殷沉默片刻,微笑道:“兵器在善人手中是神兵,在惡人手中是魔器,這種道理,難道陛下不懂么?” “但霍皖衣不是兵器,他是一個人?!?/br> “陛下,你說錯了一件事?!敝x紫殷淡了笑意輕聲開口,“皇權之下,世家大族尚且會一夕傾覆坍塌,更何況一個人呢?” 他不曾怨恨霍皖衣沒能在洪流中救下謝氏一族。 因為他自始至終都很清楚,無論是當年的公孫氏,還是謝氏,亦或是侯府,那些繁盛之后崩塌毀滅的,絕不是以一個人的力量即可挽救。 太子尚且會被廢為庶人,更何況他人。 霍皖衣只是在皇權無數次的傾軋里選擇了活下去。 沒有什么如果。 沒有是他直言進諫就能改變的結局。 哪怕霍皖衣抗旨不尊,設法相救,也只會是在刑場上再多上一個被行刑的人。 謝紫殷從來都知道這個道理。 所以旁人怨恨憎惡,言語提及,都恨不得讓霍皖衣死無葬身之地。 他卻在第一面見到那人時,最記得那雙幽深又光華璀璨的眼睛。 他從不曾后悔與霍皖衣相遇。 他們當時都太年輕。 所以帝王的一紙詔書、一道口諭,就足以讓他們方寸大亂,錯失生機。 他從不恨他,始終如是。 王府內笙歌燕語,間或傳來高瑜的朗笑聲。 霍皖衣走進屋里時,高瑜還深陷溫柔鄉內不舍得離去。 “王爺尋我,是有什么話要說?”霍皖衣問。 高瑜便枕著纖纖玉臂道:“本王為你準備了一份大禮。十一?!?/br> 他喚出暗衛,吩咐道:“帶霍大人去地牢里看看那份大禮?!?/br> 暗衛十一領命,站起身來,倒是語聲恭謹有禮地在前為霍皖衣引路。 這一步步行去,不知轉過多少個長廊,下了幾次臺階。 他們走過的地方愈發濕冷、陰暗。 直到暗衛十一在一處鐵欄桿前停下腳步,對著漆黑冗長的道路拍了兩下手。 就有人循著聲音探出個頭,也是黑巾覆面,看不清長相。 那人不曾詢問,看了眼暗衛十一取出的令牌,便干脆利落地為他們打開了大門。 霍皖衣跟著繼續前行。 為了讓他看得更仔細些,還有人從黑暗中走出,特意拿著火把在前方照明。 最終他們停在一處牢房前。 那里面只關押了一個人。 暗衛十一幾人彼此對視,點了點頭,反而就這么離開,站在遠處。 他們有心讓霍皖衣單獨與這人交談。 而這地牢哪怕再如何漆深黑暗,單憑他們如此行為,霍皖衣便也料想得到,這里關押的人,必然是個他所熟悉的人。 他這般想著,原先蜷縮在角落里的人影忽而動了。 就是那么一瞬間的功夫,欄桿驀然響動! “嘩啦——” 鐵鏈重重砸在欄桿上,發出的響聲刺耳尖銳,令遠方的守衛也偏了下頭。 但離得最近的霍皖衣卻不閃不避,神情都沒有任何變化。 唯有那雙眼睛更為幽深不見底,隱匿著無數思緒。 霍皖衣正定定地看著眼前貼在欄桿上的人臉——他有些意外,卻也并不驚訝。 他堪稱平靜。 然而他平靜,夜芒卻并不平靜:“霍皖衣!你怎么在這里???” 霍皖衣道:“霍二公子,沒想到我會在這里見到你?!?/br> “別他娘的廢話了!你怎么會在這兒?!噢……我知道了!抓我的人是忠定王!你……你原來和忠定王也有關系,哈哈哈哈……沒想到啊,先帝死了,你反倒活得更有滋有味兒了!這老天爺可太不公平!” 霍皖衣也不在乎夜芒的言辭有多難聽,他反而微笑道:“畢竟俗話說禍害遺千年,這才剛開頭,霍某自然是會活得越來越好?!?/br> “你——” 夜芒咬著牙怒瞪他,怒而反笑:“好啊,你倒是承認得這么輕巧,不過你憑什么還姓霍?霍氏可都被你害得滿門抄斬了!” “這個問題霍某也不知道,”霍皖衣眨了眨眼,“我分明奏請陛下將霍氏滿門抄斬,怎么霍二公子還活在這世上?” 夜芒不語。 霍皖衣道:“無論霍二公子是怎么活下來的,如今也不會再好活了?!?/br> “……霍皖衣,你、你難道要殺了我嗎?!” “霍二公子說的哪里話,我就算要殺你,難道不也是合情合理嗎?你不愿我好過,我也不愿你好過?;羰暇烤故侨绾伪晃乙槐咀嗾蹍⒌沟?,難道霍二公子還不清楚嗎?” 他說是權傾朝野,卻懶怠用權,更不曾排除異己。 唯有一次是在先帝未曾授意時,他主動遞了本奏折上去。 那本奏折改變了整個江州淮鄞。 讓風頭極盛的霍氏為自己的罪孽付出了鮮血淋漓的代價——從那之后,自詡文人桃源的江州淮鄞,就再也沒有了那些高高在上,所謂人才濟濟的詩會大典。 他們怕了。 被霍皖衣一本奏折參下來的結局太慘烈。 殺得讓他們膽顫,心慌,再不敢頂著簪纓世族的名頭想如何便如何了。 祖上做官又怎樣,朝中有人又如何? 想要靠奏折救人不易,但憑著奏折參倒一個家族卻是歷歷在目,輕松得好似那本就是帝王的心意。 然而在淮鄞的幾個世家大族都心知肚明。 霍皖衣參倒過的人何其之多。 唯有霍氏,是他真心實意,親手毀滅的。 夜芒當然也知道。 他一時說不出來,面色蒼白,眼底更是溢滿恨意:“那又如何,反正你的名聲也壞了!” “我不在乎名聲?;舳赢斈暌膊辉诤踝约旱拿?,不是么?” 那個當年于霍皖衣而言亦是印象深刻。 他曾被夜芒綁在馬后拖行數十米遠,哪怕世人見不到這樁情景,卻也有人私下傳言,說霍二公子飛揚跋扈、不堪造就。 但就算名聲如此,也沒有改變霍二公子當年的種種做法。 一如霍皖衣手握權柄時的每個“當年”。 作者有話說: 他真的很懂老婆很理解老婆也很體諒老婆。 但這不妨礙他要整老婆。 嘿嘿嘿,瘋批,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第108章 重見 人有說時來運轉。 當年的霍二公子與今日的霍大人,便是這時來運轉的一樁寫照。 彼時彼刻,他們誰也料想不到會有這般時候。 從前意氣風發的霍二公子,淪落到如今,卻是個階下囚、籠中鳥,生殺大權都被他曾萬分看輕的霍皖衣握在手里。 他們并不相似。 但他們也都不曾為自己所做過的事情后悔。 哪怕夜芒現在能被霍皖衣左右生死,他依舊不覺得自己是錯的。 江州淮鄞是個洞天福地。 霍二公子從睜開眼看到這世間,身邊便圍繞著無窮無盡的恭維、諂媚。 對于他而言,霍皖衣連一條狗都不如。 在夜芒看來,是霍家給了霍皖衣性命,否則在春夏秋冬的四季交替中,霍皖衣難保不會因為種種意外而死去。 縱然留在霍家的霍皖衣受盡折磨欺凌。 ——但那又如何呢。 夜芒可不認為那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