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轉機
母親死后的第二天,破舊的樓下突然圍滿了全副武裝的士兵。 拉斐爾在一天之中迎來人生的兩次劇變,第一次是成為了孤兒,第二次是突然得知了生父的消息。 他的父親竟然是有著路伊維斯之名的侯爵家族的后代,是當代路伊維斯侯爵親生哥哥的獨子。 在貧民窟人人可欺辱的妓女之子,搖身一變成了帝國上下屈指可數的大貴族的后代。 不過就算如此,他依然是妓女之子,是嫖娼的產物,是家族的私生子。 他被兩個衣著精致的人叫下了樓,讓他在衣服更精致的男人和少年面前恭敬虔誠地跪拜。其中一個人輕蔑又譏諷的聲音至今仍然深刻地刻印在拉斐爾的記憶里。 “奉家主之命,帶你回路伊維斯家族。這兩位是路伊維斯家族旁支的主事人,邁耶爾·路伊維斯大人和尤利烏斯·路伊維斯大人,還不快見禮?!?/br> 拉斐爾從沒見過穿著這么漂亮衣服的人,不由得看呆了。他不明白路伊維斯是什么,見禮又是什么意思,只呆呆地抬頭看著這個穿著極其漂亮的衣服、被稱為邁耶爾·路伊維斯的人。 邁耶爾·路伊維斯和尤利烏斯·路伊維斯的臉上露出他熟悉的表情。 和母親對他的厭惡一樣,不過邁耶爾的表情要更露骨、更深刻,仿佛他是什么極其見不得人的陰溝里的老鼠——甚至比老鼠還要惡心,是陰溝里的老鼠身上的蛆。 他身邊的尤利烏斯臉上的神情要收斂許多,甚至含著淡淡的笑意,但他眼底的冰冷卻比他身邊的邁耶爾更讓拉斐爾不寒而栗。 他在尤利烏斯的眼中,甚至不算活人,而是一種不值得費心的玩意兒罷了。 “真是沒教養的東西?!边~耶爾點評道,“算了,也不指望這種地方養出來的東西會是什么登得上臺面的玩意,怪不得那個老東西要我來把你接走,原來是為了便宜的名聲,還不會惡心自己?!?/br> “把他帶走,離我遠點?!边~耶爾說完,徑自登上了馬車。尤利烏斯登上馬車之前回頭瞟了他一眼,皺了皺眉,沒有說話,卻將極致的鄙夷與厭惡表達得淋漓盡致,讓他一瞬間卑微如塵埃。 “快起來,快走!”他身后的騎士的劍鞘的頭被布包上了,他們就用這個裹著布的部分戳拉斐爾的背。見到拉斐爾看向他們手中的劍,他們嘻嘻哈哈地譏笑他:“看見沒有?碰你會得病的,所以我們才要包這玩意。都是你的錯,還要來臟我們的劍?!?/br> “我的母親呢?她還在里面?!崩碃栍行┖ε?,但還是大著膽子說。 “死妓女還想進路伊維斯大門?你真是白日做夢,果然妓女才能養出這么不要臉的小孩,哈哈哈哈哈哈哈!” “就是你媽這么臟,你才這么臟,就算你馬上要進家族的大門了,也還是個人見人厭的賤種。對了,你媽被萬人騎,你不會也被人騎過吧?” 馬上有騎士哈哈哈哈地笑出聲來,整個隊伍里一片快活的氣氛。 拉斐爾被他們半打半推丟進了一個破舊馬車里。 小小的男孩衣衫破爛,不知所措地蜷在馬車的角落里,不知道未來會迎來什么樣的日子。 和母親在一起的日子并不好過??山酉聛淼娜兆?,好像會更加艱難。 - 邁耶爾把他帶回路伊維斯家族的旁支莊園后再也沒有理會過他。 他妓女之子和私生子的名號一夜之間就傳遍了整個莊園,在自詡高貴的貴族領地,人人避他如瘟疫,仿佛他身上有會傳染給別人的病毒。偶爾有膽子大的人,也只是隔著老遠朝他丟垃圾,大聲管他叫私生子、婊子、賤種、雜種……諸如此類的名字。 沒有人會留給他的飯,因為傳說和他有任何接觸,包括和他說話,就會感染妓女的性病。 他是最下賤的不可接觸者,就連莊園最低級的仆役也可以踐踏他尊嚴。 ——我真的臟嗎? 無數個夜里,小小的少年在破爛的瓦房里捫心自問,卻得不到答案。 自尊告訴他他不臟,大腦卻已在一次次的磋磨中不住地動搖。就像他餓得狠了,自尊心還倔強著,本能卻讓他卑躬屈膝,干起了在貧民窟都沒干過的行當,成為了賊,去偷廚房里的殘羹剩飯。 垃圾桶旁的小浣熊是他最好的伙伴,因為有小浣熊在的地方一定會有吃剩的垃圾。 和垃圾相伴時,他時常會想起那塊母親的離世和路伊維斯家族突然的到來而沒來得及吃掉的rou,它或許已經和母親一樣在那個破爛的貧民窟腐爛生蛆。 但或許也比他現在的處境要好些。 這個莊園名義上的少爺在廚房里到處搜尋著可供下口的殘羹剩飯,他并不挑剔,只要聞起來能吃就行。 鍋里的油凍成了白色的固體,他不知道那是什么,只覺得聞起來很香,或許可以果腹,便興高采烈地偷偷舀了一點,想要帶走。 他才走了兩步,笑容還掛在臉上,忽然耳邊響起風聲,緊接著腦袋傳來劇痛。 值夜的人發現了他,口中大罵著妓女的兒子果然是偷東西的賊,拿著磚頭對他的腦袋一記飛擊,他當場倒在了地上,昏了過去。 第二天醒來,他還在原地,附近被人用布隔離了出來,身上全是臭掉的排泄物,四周堆滿了垃圾。血在地上凝成了黑色的塊。 他的身上惡臭不堪,他低頭看著自己,轉瞬間的茫然消失后,內心第一次充滿了怨恨與憤怒。 他的生活到底是因為什么才變成這樣的? 這些人憑什么這樣對待他? 他和他的母親可以忍受貧窮,饑餓,寒冷,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對不起別人的事,為什么要在這里被他們譏笑? 路伊維斯到底是什么拉斐爾根本不關心,這本來就是與他無關的東西,卻以一副憐憫的姿態強加到他的頭上,給他帶來卑賤的不幸。 遠處有人又懼又厭地盯著他,他們手上還拿著東西,似乎隨時準備潑到他身上。 連日來的隱忍和憤怒終于在這一刻攀登到了頂峰,如同轟然爆炸的火山,徹底推翻了他的理智。 如果生活對他已經這樣壞,他還有什么可恐懼,什么可失去的。 他可以毀了一切。他想要毀了一切。 就像他們摧毀他的生活一樣。 他站起身來,朝他們露出燦爛又冷然的笑容。 他耀眼璀璨的金發和身上的不堪的穢物形成鮮明的對比,顯得他那么奪目,又那么詭異。 四周瞬間安靜,所有人警惕地盯著他,若不是顧忌著不能弄死他,或許他此刻已經死于亂刀之下。 拉斐爾拿著那塊還染著他的血的磚頭,搜索著第一個要復仇的對象。 “這孩子是誰?” 一個男聲突然打破了一切劍拔弩張。 拉斐爾轉頭看去,一個衣著比他之前見到的邁耶爾還要華貴的金發男人在邁耶爾的陪同下出現在門口,正盯著他看:“……邁耶爾帶回來的那個孩子,就是你?” 路伊維斯侯爵,也是哈法利·路伊維斯,此行前來正是為了看一眼親生兄長的遺孤。 雖然是與妓女的私生子,但是因為是唯一的血脈,仍然要帶回家中教養。偶然來到旁系的莊園后,他便想著看看那個孩子。 邁耶爾剛剛幾次推諉了他的要求,又說找不到拉斐爾的所在,他堅持親自尋找,這才找到了廚房。 眼前的場景真叫他意外。 “是我?!彪m然滿身臟污,但拉斐爾脊背筆直,不見一絲卑微。他仍然緊緊握著手中的磚頭,隨時準備將那磚頭丟出去。 哈法利嚴厲的目光掃過身邊神情自然的邁耶爾,轉頭看向如同小雞一樣瘦弱,但卻怎么也不肯低頭的拉斐爾。 “……好孩子,你想離開這里嗎?”哈法利問道,“我會讓你進入路伊維斯的騎士團,從此你會成為一名預備役騎士。做了騎士,你會學到很多東西?!?/br> 拉斐爾和神情和藹的金發男人遙遙對望,他已想不出自己的生活還能怎樣才能變得更糟,因此毫不猶豫地答應了他的邀請:“好,我愿意?!?/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