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花開〉之五
為防亂了分寸,凌馨把列舉的疑問寫于左手腕部,本不欲太過明顯,所以把字寫的小了些??珊谏E印在凈白皓腕上,又豈能不惹人注目。 她輕翻手腕,不動聲色的看了又看。怎知當初寫完時記憶猶新,字怎么模糊怎么小都可以辨知,現在不論怎么看,都難以理解當時寫下了什么。 她本是準備好的,手腕上的字也只是提示作用,不曾想因為這樣一個失誤,搞的心慌意亂,只見河神大人認真的面容就懸在那,面著她,沒有一絲飄移,混亂的心神讓她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孩子的娘,還好嗎?要不要先喝口茶?」遲遲等不到下文,河神開始擔心起凌馨的身心狀況了,指著面前的茶盞,貼心問道。 孩子的娘……又是這孩子的娘……要不,就先把這點給改了吧! 「凌馨,河神大人,往后如此叫喚我吧!」凌馨避開眼神,低頭輕啜一口熱茶。 「凌馨……凌馨……」河神從善如流的輕喚兩句,比起孩子的娘四字,兩字喚來更加順口?!刚媸莻€好名字?!?/br> 看河神大人的神情,似是沒有發現她改變稱呼的緣由,看來河神對『孩子的娘』這種叫法并沒有別種意思。 「我叫叔顗,近千年沒人喚過這個名字了,連自己都險些忘了?!购由窈挽阈α诵??!竿蟊氵@樣喚我吧?」 「直喚河神大人名諱,怕是褻瀆了?!箍粗男θ?,幻想中的蛻皮漸漸脫落,還歸本貌。在凌馨眼中,他又是那樣俊美無儔,分明距她不過一臂之遙,卻是天差地遠、云泥之別。不論他再如何謙和,在凌馨心中依然高高在上。 「那我喚孩子的娘名諱,也當是褻瀆了?!购由裣肓讼?,應當是相同道理。 河神清澈的眼眸里,哪存有一點諷刺之意。凌馨怔了怔,又慌亂了起來。 「河神大人是神,凌馨不過是個凡人?!顾坏貌惶嵝阉@點?!复笕耸亲鸱Q,孩子的娘就不太算了……」 「孩子的娘不是也挺令人尊敬的嗎?」河神當真不明白了,為什么人們要尊稱他這個見沒見過虛無縹緲的存在,而不是更尊敬誕下身體發膚的娘親呢? 「這……」這話說的在理,凌馨一時之間也尋不到反駁之詞。 河神誠摯的表情說明著,凌馨心中人與神之間永遠不可能跨越的坎,事實上也不過是人類自以為是的幻想、有待消融的刻板觀念而已。 雖然他是神,而凌馨是人,他們有著不同的世界,卻都存在這個宇宙。不同的僅是如此,沒有誰優誰劣,何談高下之分。 可這點『平等』卻來的讓凌馨措手不及。 或許人能想像自己被神靈解救,可是要跟神靈像個友人般互換名姓、相坐對飲,卻是萬萬不能的……更別說沛兒還歡天喜地的認了爹,她不過一介凡人,哪來的膽子如此褻瀆神靈。 「凌馨,喚我的名字?!购由衿诖?,那表情像極了等待足歲嬰孩自己踏出搖搖晃晃的第一步,雖然她終究是該學會的。 循循善誘下,凌馨小心翼翼。 小心翼翼的打開心中每一層認為不可能的門,一步步向上攀升,終于走到了他的身邊,與他平起平坐。 當然這種深根的概念難以剃除,她隨時可能掉落,必須再爬個兩次三次、十次百次??伤?,這個帶著溫柔微笑的河神大人,都會在那里安安靜靜的,滿心期待的,等著她再回到他的身邊,與他并肩。 而這第一步,就是喚他的名。 『凌馨,喚我的名字?!凰寐牭纳ひ粼诙吷ΠW,惹著她輕啟朱唇。 「叔顗……叔顗……」凌馨叫喚著。 如夢似幻,他們彼此對望著,一下子跨越了種族、年齡的距離,如此膽大包天的行為,隨著她的喃喃叫喚,釣起了本已深沉到底的年少輕狂和陣陣心悸。 『叔顗……叔顗……』 本該虛無的腦海中突然冒出一個熟悉的聲音。 就在凌馨喚著他的名字時,另一個聲音在腦中同時回響著。 一瞬之間,他呆了神情。 凌馨猛然回神,她分明是來協商的,卻被河神大人不知不覺拐離了主題。 還……還喚起了他的名字。 可仔細想想,雖然她骨子里未必相信他們平起平坐,但在這樣『協商』的場合,有著這樣平等的先決條件也是有利的。 一瞬之間自信都涌了起來,她不再慌忙,之前列舉的那些模糊小字,也因記憶的回歸而愈漸清晰。 「叔顗……叔顗……河神大人!」凌馨叫喚著,試圖讓他回神。 「嗯……嗯嗯?」愣了半晌,叔顗總算回過神來。 「果然還是不熟悉有人喚河神大人的名吧?」凌馨忖度,推出了這個解答。 叔顗望著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氣,眉宇之間似有困惑,可下一刻就舒展了開來,露出一貫和煦的笑顏。 「沒有,有你喚我的名字,很好?!故孱壭χf。 很好……很好? 凌馨不明所以,可這也無妨,她已經準備好,要打鐵趁熱,一鼓作氣,要在最有勇氣的時候,把該說的都說了。 「好,那我開始了?!共恢翘嵴Z詞,還是為自己加油鼓勁,她朝氣滿滿,元氣十足的說著?!傅谝?,童工問題。聽說河神大人……叔顗……沉睡百年,都是之亦邢南在掌控水流,夜以繼日十分勞苦,凌馨今日便想為他們請命……」 河神點點頭,笑著說道:「我如今不再沉睡,自然也不必他們掌控水流了?!?/br> 哦……是嗎?這么快就解決了第一個問題嗎? 凌馨眨眨眼,覺得這速度快到有些不切實際。 「那……叔顗往后還會沉睡嗎?」她問著。 雖然人類生命有時限,可要是百年之后之亦邢南又遇到一樣的問題,他們一樣還是得辛苦的,權益這種東西,要爭取就是要連以后都一起爭取才是。 「之所以沉睡是因為醒著跟睡著于我沒有差別,如今我有了牽掛,自然是不會再睡了?!故孱墡χ劬ν?。 「牽掛……那是沛兒?墜水而亡的人年年都有,怎么偏偏救了沛兒?」這也是她最不明白的一點?!高€順便把我給救了……」 她分明是很感謝的,但牽扯到女兒的安全,在沒搞清楚之前,她還是不安的。 「應當不是對我有興趣吧……」想起叔顗掀起她紅蓋頭的那一刻,一個不小心就把內心的猜想說出了口。 叔顗認真的想了想,輕輕道:「我對你女兒比較有興趣?!?/br> 他說的實誠,卻不想這句話在凌馨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不敢置信和恐懼毫不掩飾的熨貼臉上,嘴都合不攏了。 突然意識到自己說的話容易惹人誤會,叔顗笑著解釋道:「沛兒的身上,有我養的小狐貍味道?!?/br> 「你……你愛上了你的小狐貍?」凌馨的表情還是無比驚恐。 叔顗眉頭輕蹙,有些無奈地想著該怎么解釋才好。 「凌馨,你會愛上你家的寵物嗎?雞、鴨、牛、羊之類的……?」沒有諷諭之意,叔顗純粹已經想不到其他情況來解釋。 凌馨狠狠的抽了一口氣,臉上懼意更是濃烈。 「愛上不至于……但還是會吃啊……」她驚恐至極。 為了降低疑慮,叔顗費盡心思,絞盡腦汁,試圖轉圜這越描越黑的處境。 對于小狐貍,他記得的也不多,除了那個味道依稀記得,還有牠已離開了的這個事實外,其他都是空白的。 也難怪,不過一個寵物的氣味,竟引得沉睡百年貪懶無比的河神甦醒,身為娘親,多些疑慮也是正常的。 可他也無法提出解釋,為何他如此在意那隻小狐貍。 茶盞空了又滿上,茶壺空了又沸新茶。 叔顗用誠懇的表情,再再的表示自己的心意,凌馨聽著聽著,也漸漸松下了防備。 其實他們目的是一致的,那就是好好的保護著沛兒,讓她平安健康的成長。 他們未必能如三個孩子所愿結成連理,但卻可以是最好的合作伙伴,他們說罷還握了握手,說句合作愉快。 「不論你是不是神,救命之恩還是得報的?!乖诤⒆舆@里達成了共識,彼此又謝絕了以身相許這種荒唐的行為,凌馨想了想,徒收恩惠于禮不合,她應該也要有所報答才對。 只是不知她區區一介凡人能夠為河神大人做些什么,要掌控水流什么的,她可能不太擅長。 叔顗聽言又是一愣,顯然是沒有想過要拿些什么報答。 「端茶、洗碗、做飯……捕魚……」凌馨列舉了一些,可越說越心虛,她的這些技能,哪些是河神需要的? 叔顗啞然一笑,想是被凌馨的神情逗樂了。 或許只要這對母女在他身邊,陪他聊聊天就足夠了,可他可以想像當她聽到叔顗這樣說,會是什么表情。 堂堂一個一肩扛起養家重擔的女子,若是讓她的人生目的成了個神身邊的專業陪聊,應該也會相當難受吧! 「凌馨,我這倒有一事,是你能幫我的?!顾p輕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