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花開〉之四
錦葵笑夠了之后便退了開來,一直退到墻壁尾端,多一步就要將墻撞破的程度,河神方能卸下心來,輕柔的將凌馨放下。 「失禮了,孩子的娘。這個妖怪比看起來厲害的多,多少女人敗于他手……」河神有些心慌的對適才行為作出合理解釋。 「謝謝?!沽柢吧平馊艘獾男α诵?,也安穩了他的心神。 孩子的爹,孩子的娘,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的,聽起來有些親暱,或許是因為他尚未知曉她的名字也說不定,等會兒協商時候,也順便分清這一點吧! 「看來還不是很熟悉……」錦葵在墻那端自顧自地評論著?!敢牢铱磥?,這對要成還要走好長一段路啊……」 「錦葵你該學習當個說好話的妖怪?!购由竦坏?。 「實話實說罷了?!瑰\葵攤手,毫無所謂?!高€是來開場賭局?」 「賭便賭,誰怕誰?」一聽要打賭,之亦孩子心起,一馬當先?!纲€娘親和河神大人終成眷屬的舉手——」 三個孩子立馬舉起手來,三個大人中兩個當事人略顯猶豫,戰情膠著,一個不留神就會成為平局。 孩子哪管這兩個不熟的大人尷尬至極,之亦蹦顛的去抬起河神的右手,邢南和沛兒也撐起了凌馨的手。 這……這樣不好吧!本來想好要談條件的心情,被攪亂的一蹋糊涂。凌馨望著自己的手臂緩緩抬起,也沒好意思拒絕。 「五比一,笨蛋妖怪沒機會了!」之亦繼續負責言語攻擊。 錦葵只是笑了笑,眼神富饒興味??赊D瞬間,一層鬱鬱染上了他的雙眸,使他垂下眼來,嘴角始終帶著笑,可也難分清笑容之中帶著幾分真意。 「要是真正的情感能夠那么容易就好了,對吧?」錦葵輕聲道,悅耳的嗓音讓人不知不覺跟隨著,掉入他言語中無底的憂鬱里。 錦葵的確是個好酒友,醉里談些日月星辰、詩詞歌賦,打發打發時間還可以,壞處就是嘴欠,還說的特別在理,讓人心情不佳又難以辯駁……這兩幫人馬果然不能同時出現。 「找我何事?」河神的心情都寫在臉上了,想下逐客令的心情讓言語也簡練了些。 錦葵搔首慚愧一笑,忙著打趣竟忘了正事。伸手入袖袋中掏了掏,隨著一道馨香縹緲的霞光騰空一現,那是一個比孩子更高的三足青銅鼎,外表看來平凡無奇。 「為了那樣虛榮的東西,你竟欲用神器交換,如此可值得?」河神表情嚴肅了許多,言語鄭重,想是語重心長。 「在她面前,沒有什么是更重要的?!瑰\葵淡然一笑?!负螒譀]有神鼎練化修為,要我散盡修為也是無妨的……」 河神輕嘆,緩緩道:「我可沒見過你如此情癡?!?/br> 一言一語中,甚至連孩子們都感受到沉沉的氣氛,憋住嘴錯過任何可以嘲笑笨蛋妖怪錦葵的機會,此時無聲更勝有聲。 河神一手捻訣,手心迸出淺藍螢光如細絲般穿入珠簾后翻翻找找,終于承載著一支墨色玉簪。 之亦邢南也沒見過這么個東西出現在宮殿中,好奇的湊上前看。 簪體是純色墨玉,細如羊脂,黑如漆墨,這無疑是玉中上品。更與眾不同的是簪首鑲著一顆圓潤的夜明珠,外表清透,里面隱隱約約閃著淡紅色光芒,忽明忽暗,宛如心臟怦然顫動。 河神把玉簪遞給錦葵,可下一刻卻握緊了。 「當真不后悔?」河神再三詢問。 「待你情根深種就能懂了,河神大人?!瑰\葵輕輕笑著,勾人的眼掃過河神與凌馨之間?!刚婧冒?!你們都擁有黑白分明的眼眸子,要好好珍惜啊……」 在場眾人自然沒人能懂,只大概明瞭笨蛋妖怪交換了個很重要的東西,就為了換那個看起來十分昂貴的玉簪。 玉簪一到手,錦葵也沒有戀棧,識相的乖乖走人。 現場大概只有沛兒感覺到不對勁,堂堂一個河神大男人,怎么會需要女性用的玉簪呢? 娘親正好要跟河神爹爹理論……呃……是溝通。溫柔帶笑著要三個小孩都先到外面玩去。 這正合沛兒之意,她可以趁此機會調查一番。 分明是道溪流,在這個水下宮殿的外側卻長著許多海中才能有的珊瑚,形狀各異,未經雕琢而自然成了桌椅、鞦韆、望樓模樣。 沛兒坐在鞦韆上搖晃著,思慮了半晌。之亦在一旁追逐著沛兒晃動而形成的水波,而邢南看著沛兒認真的神情,試圖猜想她究竟在思慮些什么。 「之亦、邢南。你們可知,水下宮殿有過女子?」沛兒問道。 「咱們這里人手不足,幾百年來就我們倆,還有笨蛋妖怪偶爾會來晃晃而已……」之亦不假思索的回應道。 「不過我跟之亦其實也只陪著河神大人幾百年光陰而已,要說以前的事情,還真的說不準?!剐夏涎a充道?!付艺f不定以前有過什么,河神大人也不記得了?!?/br> 「這又是什么意思,不記得了?」沛兒心底一驚,莫非是人不可貌相,這次她終于看錯人了? 爹爹應該不會是那種招惹了人,轉眼就忘了的類型吧? 之亦雙手攤開撐著下巴,圓潤可愛的臉蛋晃呀晃,接著說:「因為花!」 原來他是把雙手當葉子,臉蛋當花來演示了。 「花……花怎么了?」謝謝之亦小伙伴的演示,不過沛兒依舊不明白這與記憶有何相關。 「河神大人的記憶都藏在姮娥之花里頭了?!剐夏险f道。 「為什么要把記憶分開來放?」雖然不知那所謂姮娥之花是什么東西,但至少可以得出這個結論。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為了忘記什么難過的事情。姮娥偷了靈藥飛到月宮,最后后悔莫及,日益消瘦,為了不再感到悲傷,才把記憶藏入花中。沒有了記憶,等于是沒了過往,沒有了過往開心的種種,又怎么會因為現下處境而感到悲傷呢?。據我猜測,河神大人大概是必須要忘記什么傷心的事……」邢南皺著眉頭開始推理。 「才不是呢!我們河神大人哪有悲傷的時候,他一直都開開心心的。說不定是因為記憶里有人類,怕污染了自己純凈的心靈,所以才想辦法忘記的吧!」之亦提出了他的看法,而且富有十足的自信。 這點沛兒倒是能明白的,她初到水下,之亦邢南就因為她是人類而擠兌她。人類的貪嗔癡是三毒,是這些純凈的精靈妖怪甚至是神避之惟恐不及的。 說他們沒有欲望是不盡然的,可沒人能敵『人類』這種物種來的強烈,在他們眼底,沾染上人類,注定是衰運纏身,也有不少為了人類而犧牲自我,甚至灰飛煙滅…… 十幾年前的虰蛵山山神事件便是他們最常列舉的一例,愛上了人,舉族滅亡,沛兒之前看見過妖狼魂魄沒了皮毛還在村子邊界晃蕩,連死后都難以安寧。 「之亦你這樣說好嗎?沛兒也是人類?!剐夏喜坏貌惶嵝训?。 「河神大人說沛兒是小狐貍,所以不算是人類?!怪鄬@樣的指控可不買帳。 「那沛兒娘親呢?總該是人類了吧?」邢南反問道。 「邢南你傻??!沛兒是小狐貍,那沛兒的娘親當然是大狐貍啦!」之亦神情自滿,彷若就他一人看穿了事情的真相。 「傻的究竟是誰?」邢南不屑笑了笑,本是可以讓著他,不起糾紛的??墒羌づ喔猛嫘?。 于是兩個小男孩在水下激戰三百回合,沛兒獨自晃盪著鞦韆,一邊不知沉思些什么,抬起頭來看見太陽照入水下的光,波光蕩漾之后是一望無際的藍天。不過隔了水,卻是分隔了兩個世界。這樣靜好的日子,會這樣持續到永遠吧! 為了維護這樣的日子,她是不是更該把一切調查清楚才是。 一聽孩子的娘有什么話要與河神私下說,他殷勤地設了座,兩人恭敬相對而坐,中有幾案相隔,上有茶沸,澆過三巡。自是東座遞茶盞予賓客。 凌馨看著眼前的蛻皮優雅動作,一舉一措皆是有禮,當真將她視為座上賓,客氣到了極致。 凌馨在各村莊鄉野晃蕩慣了,反倒有點不熟悉如此多禮。 河神的宮殿沒有想像中那么富麗堂皇,甚至沒有像凌馨住過的大宅院那樣鋪張,這里的風格、擺設,都像是隱居于山林之間有道之人的處所,平易、靜雅,沒什么壓迫感,待著也舒服。 「孩子的娘,所為何事?」動作結束,也暫時無事可做,間著是尷尬,不如直奔主題。 聽到那句孩子的娘,凌馨心頭又是一緊,得早早讓他改了習慣才行。 「那個……河神大人……有幾點需要釐清?!购由翊笕怂膫€字喚出來,自然就有種震懾人心的能量,拚命想著是蛻皮,只不過是蛻皮!這樣她才能勇敢地把所要說的都說出來。 「請吧!」河神表情也認真起來,端坐擺手說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