濯嬌 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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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清晨,知州派人傳來消息,言明今日不必前去施粥。 姚蓁起先并未在意,只當是流民數量減少,便留在家中,處理公務之余,同姚蔑溫習策論。 接下來,一連七日,知州那邊皆傳來消息,不必施粥。 三餐皆被安排妥當,又有陳盈每晚前來陪伴,姚蓁這幾日,不曾踏出府門一步。 這一日傍晚,陳盈派女婢捎來口信,說今日繁忙,不與二人同用晚飯了。 姚蓁放下捧著的書冊,輕輕頷首,命那婢女將飯盒擱在桌按上,不甚在意她的話。 那女婢轉身欲離去,姚蓁不經意抬眼,忽然看見了她看向自己時,那雙通紅的、眼底含怒的眼眸。 她微微一怔,意識到不對,放下書冊,叫住那婢女,緩聲道:“你家小姐,究竟怎么了?” 那婢女聞言,渾身立即顫抖起來,半晌才轉過身,跪在地上,哭訴道:“殿下,公主殿下,求您救救我家小姐吧!老爺有意隱瞞,所以您有所不知,叛軍偷襲而來,已經圍城七日了! “城中斷水斷糧,民不聊生。對方首領言明,只要交出公主與太子,便不再為難??伞申惣覞M門忠烈,我們老爺怎會做那般背信棄義的鼠輩……” 姚蓁聞言心驚,猛地起身,便聽她繼續道:“老爺殊死與他們交戰,漸漸不支,只好另覓他法,尋找與公主太子樣貌相似之人,與敵軍交涉。太子殿下尚且好說,但公主……滿城之中,只有我家小姐樣貌氣質,與公主有兩三分肖似。老爺準備讓小姐替公主前去?!?/br> 她抬眼看向姚蓁,淚眼朦朧,壓不住眼底的怨意,厲聲道:“公主,這是你的命,不是我們小姐的!” 姚蓁腦中“嗡”地一聲,雙手緊緊扣住桌沿。 陳盈與她的幼妹眉眼相像,自然與她亦有幾分相像。 她一時又急又驚,氣息不勻,顫聲道:“……備車,去陳府!” - 暮靄沉沉,殘陽如血。 陳府中。 陳盈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陳知州闔著雙眸,坐在主位之上;他身旁站立著滿面是淚的陳夫人,她懷中抱著一件白衣,雙手將衣料握地滿是褶皺,渾身顫抖,但半句制止的話都說不出。 半晌,陳知州睜開雙眸,輕聲道:“盈兒,你可愿意?” 他的手指,緊緊握住座椅扶手,青筋暴起,滿目哀傷。 陳知州出身貧寒,同發妻伉儷情深,一路坐到如今這個位置,除卻早便從軍的兒子之外,身邊只有這一個女兒。 他自然也是不愿拱手送她入虎口,可如今城中人心惶惶,餓殍滿地,暴動四起。 降城,或者是將皇嗣送給敵軍,皆是會被人戳穿脊梁骨、遺臭萬年。他不能做那辱沒祖宗之事。又聽聞城外敵軍并無人見過公主真容,無奈之下,出此下策,才作出犧牲自己獨女之舉。 陳盈跪在地上,淚流滿面,半晌,才輕聲應道:“女兒……甘愿?!?/br> 她話音才落,屋舍外忽然傳來一陣sao動,旋即姚蓁掀開錦簾走進來,面露薄怒,鬢邊的白色珠花顫抖不已。 她掃視屋中情形,沉聲道:“陳知州,你好大的本事,這么大的事,竟膽敢隱瞞本宮!” 她動了怒,語氣森嚴。 陳知州立刻伏地認錯。 姚蓁抿抿唇,看向陳盈。 陳盈此時安靜不語,眉眼處的婉轉的神態,嬌柔的身形,的確與她有幾分相像。 陳盈清澈的目光與姚蓁交錯一瞬,旋即看向別處;再看向嫻靜溫柔的陳夫人,亦是不愿與她對視。 姚蓁雙手指尖扣緊衣袖邊沿,纖長的睫羽,緩緩垂落。 屋舍中,沉甸甸的岑寂當頭壓下來。 縱然深知深明大義,可任何人碰上這種事,又怎能不怨? 恰逢此時,探兵跌跌撞撞闖進屋舍中,急聲道:“報——知州大人,敵軍現又攻城了!” 陳盈渾身一顫,陳夫人的哭聲亦大了幾分。 陳知州焦頭爛額,長嘆兩聲,安撫妻女。 姚蓁立在幾步外,靜靜看著他們一家,鼻頭酸澀。 半晌,待他們一家說完話,她輕聲道:“知州大人,您送我去叛軍處罷。這本就是……我該得到的?!?/br> 他們聞言,皆是一怔,看向姚蓁。 姚蓁的一身白衣,在穿堂風拂過時有些輕顫:“我走之后,還請您照顧好太子?!?/br> 陳知州紅了眼,顫抖著唇,說不出話。 姚蓁不忍再看眼前情形,向外走去,身形單薄如紙,與地上那探兵擦肩而過。 身后驀地掠起一陣風,姚蓁頸肩處忽的一痛,旋即眼前一黑,天旋地轉,倒在那探兵懷中。 第36章 常棣(二更) 晨風獵獵。 東方一線金光乍現, 金光如波濤,漫過層疊山脈,淹沒塊狀農田, 陰翳潮水般退去。 一道人影趕著日光,悄無聲息地接近城樓。 城樓上, 蒼青衣袍垂地,衣袖上的銀線勾勒出的祥云紋路,在晨風吹拂下, 折射出淺淡的光暈。 泛著金光的濃長睫羽垂落,他冷黑的眼眸微動,睨向人影的方向。 來人幾步躍至城墻上,抱拳跪地, 沉聲道:“主公?!?/br> “嗯?!彼五谅暤?,“查到了么?!?/br> 苑清沉默一陣:“屬下無能?!?/br> 宋濯平視前方, 目光冷寂:“不。宋韞有意隱瞞,你我皆無可奈何?!?/br> 父親的名諱, 就這樣從他口中平靜地說出, 不帶一絲感情。 苑清遲疑著道:“這樣說來,秦公子所言……應當是真的了?!?/br> 宋濯未置可否, 轉過身來, 俊逸輪廓,一半被日光映亮, 另一半因為陰影,有些沉郁。 半晌,他緩聲道:“通縣知縣, 應知曉一些隱情?!?/br> 苑清會意, 吩咐人前去。 宋濯看向東方, 山嵐在日光下,漸漸散去,隱約可見一座朦朧的繁華城池輪廓,那是信城。 他面色冷淡,岑黑的眼底,卻是一片信心滿滿的勢在必得。 清風鼓起他的衣袖,宋濯修長的手指拂過袖口,摸到了袖中一封信紙的輪廓,眼底泛開幾道波紋。 苑清立在他身后,覷著他的臉色,以為他要吩咐什么軍務,準備洗耳恭聽時,卻見他家公子,唇角微微彎起,緩聲道:“近日,公主的詞賦有所長進?!?/br> 苑清一頭霧水。 宋濯不知想到什么,倏地抿緊薄唇,面色微冷,轉而道:“這幾日消息甚少,你致信朔方,詢問情況?!?/br> 苑清應聲。 宋濯手指輕撫著袖中信箋,走下城墻。 近幾日叛軍步步敗退,消停了許多,故而得以緩沖一陣。 但宋濯治下極嚴,因而將士們不曾有絲毫松懈,日日在校場訓練,等待他前來點兵。 - 次日清晨,宋濯坐鎮后方,同軍中將領議事。 苑清帶來探子傳回的信件,說朔方一切無恙。 此前安插在城中的眼線,亦是這般回應。 宋濯指尖輕叩著眼前的地形圖,半晌,低聲道:“你親自去一趟?!?/br> 他面色沉郁,苑清不敢有絲毫耽誤,即刻前去。 宋濯又派人前去查看敵營,探兵前去又折返,言明對方鍋灶如常,并未減少。 他薄唇微抿,繼續同人議事,只是議事時,頻頻無端忽然啞了聲,眾人面面相覷,只當他是在思考,大氣不敢出。 三更時,苑清仍未歸來。 宋濯的屋舍中,始終亮著燈盞。 他面色沉如水,看著面前策論,手指翻過一頁紙,忽然差人來,令人前去,加強對知縣的審訊。 近四更。 宋濯支著下頜,有些睡意,漸漸闔上雙眸。 他看見了姚蓁,香氣繚繞,肩頭肌膚如玉,撲入他懷中,柔順的發絲流淌過他的手指,指尖落在暖玉上,溫熱的滑。 耳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宋倏地睜開眼,撐著下頜的手上青筋隱隱浮現,眼底滑過一道晦暗。 他抬眼看向屋舍外,苑清面如菜色,疾步走入,跪在地上,沉聲道:“主公,敵軍有詐,偷襲后方。朔方現今被圍城數日了!” 他戰戰兢兢抬頭,見宋濯目若寒霜,伸手拿起一旁氅衣披在身上,疾步向外走: “即刻集合,前往朔方,寅時未到者,殺無赦!” ** 像是從一場極長的夢境中醒來。 姚蓁睜著迷蒙的雙眼,盯著頭頂的車頂,緩了好一陣,意識才漸漸聚攏。 身旁姚蔑訥訥道:“皇姐……” 姚蓁睨他一眼,揉了揉額角,感覺到馬車正在飛速移動,半晌,清了清喉嚨,找回自己的聲音:“我不是應當在知州府么,現今怎么在馬車上?” 姚蔑眼神飄忽,顧左右而言其他:“皇姐,嗓音啞成這樣,快點喝些水罷?!?/br> 他越是這般模樣,姚蓁越是生疑,扶著車壁,走向車門處,伸手掀開車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