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冬 第80節
提起當年往事,徐欖同樣表情凝重,沉沉道:“那天老祁只和我說過一句話?!?/br> “那日在佛前,我沒有心誠?!?/br> 意氣風發的少年終于被殺死,永不會再恣意張揚,聲帶被酒精灼燒到潰爛,不再清朗的嗓音低啞地自嘲笑著: “你看,這就是報應?!?/br> “......” “我真的不知道具體原因,”徐欖笑容中有幾分苦澀,他定定看著黎冬,躊躇片刻還是出聲:“班長,我知道我沒資格指手畫腳?!?/br> “但如果可以的話,多心疼他一些吧?!毙鞕爝h遠望著人群里出挑的人邁著長腿過來,垂眸道: “祁夏璟只是從不喊疼,但他這一身傲骨,早在這十年里被無數次打碎重組了?!?/br> “在聊什么?!?/br> 渾厚低沉的男聲在身后響起,黎冬回頭正對上祁夏璟雙眸,四目相對就見男人微微皺眉,涼颼颼的目光看向徐欖:“你和她說什么了?!?/br> “你可別冤枉好人,”徐欖抬手就朝男人肩膀輕揮一拳,沒好氣道,“滾過來排隊,我去找小七?!?/br> “伸手?!?/br> 目送徐欖背影走遠時,耳邊再度落下祁夏璟的聲音,黎冬愣愣看著男人將撕開包裝的暖寶寶放進她掌心,問她:“剛才不是說手冷?” 暖寶寶正源源不斷向掌心輸送溫熱,黎冬低頭緊抿著唇,腦海里滿是徐欖說過的時間點。 大一的六月仲夏。 往回倒退一年,恰好是他們高考前來護安寺的時間。 堅信事在人為的少年在竭盡全力后,恍然大悟原來是那年在佛前心不誠,所以他活該遭報應。 酸澀感在胸口炸開,黎冬深吸口氣,抬頭看向排隊人群,拼命壓著顫抖尾音:“等下你要先去拜哪里?!?/br> 祁夏璟臉上表情仍是無謂散漫,某個瞬間,黎冬甚至生出徐欖的話全是編造的錯覺。 直到男人毫不猶豫地坐做出抉擇:“去山頂,拜觀音菩薩?!?/br> - 排隊半小時候,四人終于憑票進入寺廟外圍,兩兩并行走在鵝卵石鋪疊的石板路上。 護安寺低處幽靜山林、背靠山脈,群山下的蜿蜒曲折小路滿是人流,春夏綠意盎然的竹樹林在寒冬褪去生機,仍有枝干筆直的傲然挺立于風中。?? 沿路而上的潺潺溪流清澈見底,時而凍結的泉水流速緩慢,不見游魚的水面下堆積石子,有調皮的孩童會忍不住踩上岸邊圓石,又被家長呵斥下來。 去往山頂最后的佛廟前,沿途還有不少廟宇院落,其中是護佑不同的佛祖神明。 所有人都是挨個參拜過去、最后登頂山峰。 沈初蔓和徐欖也是同樣,很快在人潮擁堵的佛院門前停下腳步,準備進去。 祁夏璟則雙手插兜一言不發,目光在門前停頓半秒,轉身繼續要朝山上走。 黎冬和滿臉疑惑的沈初蔓歉然笑笑,轉身快步跟上祁夏璟。 跟在男人身后半步距離,黎冬靜靜看著他決絕而略顯僵硬的寬闊背影,伸手拽住他衣袖,看著男人停下腳步回頭。 黎冬抬頭眉眼彎彎,輕聲呼喚他姓名:“祁夏璟?!?/br> “這段路,我們可以一起走嗎?!?/br> 祁夏璟深邃眼眸一片柔和,掌心反握住她右手,勾唇沉聲道:“好,我們一起?!?/br> 體力頗好的兩人步速飛快,不斷在攀山路上將周遭人遠遠甩在身后,不過二十分鐘的時間,就直奔頂峰的觀音廟。 佛廟大殿外的空地上滿是人,正中央位置擺放著碩大的香爐,周遭的都是手握佛香、朝天地佛前鞠躬參拜的香客。 “選三支香點燃,正對佛像雙手舉起,鞠躬敬禮三次就可以?!?/br> 正當黎冬不知該如何進香時,祁夏璟將領取的細長佛香遞給她,一字一句緩聲道:“拜完后記得用左手上香,每柱香都要插的平直,最好間隔不超過一寸寬的距離?!? 祁夏璟很少會一口氣說這么多,黎冬耐心地聽完他的事無巨細,點頭表示她已經聽懂。 進過香后,兩人往大殿內走,跨國門欄前,祁夏璟提醒男左女右的低聲在耳邊適時響起。 較于空地外,大殿佛前內人少了許多,也紛紛自覺地壓低交流聲,給跪在軟蒲團前的祈福之人留以安寧。 等待跪拜時,黎冬站在古木石材搭建的斜頂之下,抬眸望著面容慈祥溫暖金佛,手中持著凈瓶與楊枝,神態姿容典雅雍容。 這么久過去,黎冬竟覺得這里一點沒變。 同祁夏璟分別在左右蒲團跪下叩拜時,她雙手合十閉上眼,腦海有一瞬晃過她十年前、在知曉要和祁夏璟分開的高考前,曾在同一位置求過三個愿望。 她希望父母身體健康。 她希望高考順利進行。 她希望,如果不久的將來一定要和祁夏璟分開,祈求佛祖神明能再給他們一次重逢的機會。 哪怕只是隔著川流不息的人群,遙遙見著對方一面也好。 心中默念完三句,十七歲的黎冬跪在軟蒲團上,虔誠無比的磕頭叩拜,久久不起。 如今十年過去,二十七歲的黎冬誠懇跪在佛像前,雙手合十,心中再度默念三句話。 她希望父母家人身體健康。 她希望祁夏璟余生健康無憂。 她希望,重逢后的他們會有長長久久的、幸福美滿的結局。 話落,她俯身磕頭叩拜,心中再次默念祈愿才睜眼起身,余光發現身旁的祁夏璟仍跪在她左邊的軟蒲團上。 自大殿門前打落的大團光束傾落在男人的肩頭后背,他微垂著頭,闔上眼雙手合十,身子筆挺落拓,臉上分明瞧不出表情,黎冬卻能讀出男人心中信徒般虔敬的誠心。 身后還有人在等候朝拜,黎冬轉身走向角落有僧人站立的位置,目光掃過僧人面前擺放的功德箱。 “您好,”她輕聲打斷正低頭用毛筆寫字的僧人,“請問捐贈祈福是在這里嗎?” 說著,她從包里拿出提前備好的三百元現金,小心放在面前木桌上。 “是的?!?/br> 僧人約莫四十多年紀,面向和善,合掌對黎冬微微鞠躬,溫聲道:“可否詢問施主名諱?!?/br> “黎冬,黎明的明,冬天的冬?!?/br> 話畢,黎冬見僧人抬起的筆尖頓住遲遲不落,抬頭認真打量她幾秒,忽地感嘆道:“原來施主您就是黎冬?!?/br> 為對方話里感慨而震驚,黎冬疑惑地皺眉:“請問.......您認識我嗎?!?/br> “我是第一次見您?!?/br> 僧人見她滿面困惑,好心解釋道:“只是這十年來,每年都有人為您祈福,我在紅布條和冊頁中記錄的多,自然就記住了您的名字?!?/br> 黎冬幾乎是下意識地回頭,心情復雜地看向低頭叩拜的祁夏璟。 “請問,您能告訴我是誰為我祈福嗎?”她幾乎是急切地低聲詢問那名僧人,語速加快,“或者,我能問問每年祈福的內容嗎?!?/br> 僧人聞言面露猶豫,見到黎冬求知心切,緩緩點頭:“我想您應當擁有知情權——不過此事情況特殊,須得問過主持?!?/br> “不急的話,黎施主請隨我來?!?/br> 說完,他便叫身后不遠的年輕小僧代為站在木桌前,帶黎冬向著大殿背后的后間走去。 黎冬快步跟上,離開前怕祁夏璟找不到人擔心,不忘給他發消息,說自己人去了洗手間。 她恍恍惚惚跟著僧人穿過石路長廊,最后在五人的廳房內被告知在此靜候,等僧人背影徹底消失時,低頭發現掌心早已被汗滴浸潤。 她不清楚自己在緊張什么。 震耳的心跳聲不知叩響多久,當黎冬只覺得半個世紀都要溜走時,終于遠遠見到離去的僧人返回,人跟在胡須斑白的年長者身后,想來對方就是他口中的主持。 老者除卻同樣的面容和善外,更多了幾分年歲的沉淀和穩重氣度,走近后朝黎冬微微行禮,略顯蒼老的聲音安撫著她燥亂的心跳: “黎施主,聽說您想詢問有緣人為您祈福一事?!?/br> 黎冬忙不迭點頭,語氣急迫懇切:“能問問對方是誰、什么時候、又是如何為我祈福的嗎?!?/br> “那位有緣人不曾主動告知您,一定有他的理由,”主持沉吟片刻,語調平緩舒和,“我想我們應當尊重他的意愿?!?/br> 老者話語停頓幾秒,似是不舍得見黎冬失望而歸,長嘆口氣:“不過老僧以為,此事黎施主也當有知情權?!?/br> “若您是在好奇,不妨看看冊上有緣人為您祈福的祝愿吧,只是對方身份則不便告知?!?/br> 說著便讓身后的中年僧人將手中厚厚的書冊雙手奉上,打開的頁面入目,就是黎冬的名字。 【愿27歲的黎冬健康幸福,萬事勝意】 見到未落款祈福語的一剎那,黎冬只覺得胸腔悶堵到呼吸困難,連耳旁主持沉緩的話語都聽得艱難。 主持說,這位有緣人自十一年前的仲夏某日來到廟前,并未參拜卻留下一張高額支票,叫當時還不曾是主持年長者每年都為她積攢功德。 黎冬指尖顫抖地往回翻頁,不出意料地見到更早一年的祈福語。 【愿26歲的黎冬健康幸福,萬事勝意】 主持說金額過高,須得留下有緣人的聯系方式,于是兩人約定,除卻大小法會的日常祈福外,每年冬至當日,有緣人如果不能親自到場,便會聯系廟里僧人、并告知祈福內容,最后再由僧人謄抄在紅布條上,掛與大殿外的許愿樹上。 耳邊已快聽不清主持說話,黎冬手上加快翻頁的速度,發現幾年前的祈福都是相同內容。 【愿25歲的黎冬健康幸福,萬事勝意】 【愿24歲的黎冬健康幸福,萬事勝意】 【愿23歲的黎冬健康幸福,萬事勝意】 “......” 快速翻頁的手停在她十八歲、他們剛分手不久的那年,她終于見到些許不同的內容:【愿18歲的黎冬健康幸福,萬事勝意,愿我們總有一日能相逢】 心中明知再往前還有一條,黎冬心中卻突然生出怯懦,遲遲不肯翻動。 主持年邁的聲音忽地在耳邊響起:“第一條祈福語是有緣人親筆寫上、再由僧人代為謄抄在紅布條上的?!?s 紙頁終于翻頁,黎冬在見到還曾意氣風發的少年筆跡時,淚水瞬間蓄滿眼眶,眼前視線一片模糊不清。 【愿17歲的黎冬健康幸福,萬事勝意】 【愿我們能永遠如現在這般,真誠而熱烈的深愛著對方,直到世界毀滅的最后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