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指珍珠 第53節
她摩擦著后槽牙,“我親生母親,你不能泄露給老太君他們知道。你亦……不能貶我為妾,須得讓我留在賀府,否則我死也不跟你?!?/br> 沈舟頤笑道:“當然。咱們做交換嘛?!?/br> 太后那邊還要沈舟頤去照看,他并不能在戔戔這里停留太久。 隨侍宮女生怕戔戔出什么大事,忐忑不安在外等候。 其實宮女潛意識覺得,沈太醫與賀小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不太好,賀小姐可是世子爺心間上的人。轉念又想醫者無性別之分,若賀小姐的燒熱明日還不退,世子爺才真要雷霆發怒……便沒阻止。 沈舟頤一出來,宮女急匆匆上前詢問。想這位新秀沈太醫連太后娘娘都治得好,戔戔這點小燒熱必然不在話下。 “勞煩太醫,賀家小姐情況如何?” 沒想到沈舟頤廢然道:“不好說?!?/br> 說著他去用艾葉與藿香混成的藥水泡手,賀小姐的病……竟有傳染性。 宮女如遭雷擊。 · 第二日一早,果然出事了。 臨時寄住在秋菊小院的賀家小姐賀若冰發了天花,晦氣不已,惹得整個皇宮都要灑艾葉水驅病。安樂公主后怕不已,幸而沒召賀若冰伴讀,否則得病的就是她了。 由于怕誤診,先后有幾位資歷深厚的太醫都為戔戔診過,確信是天花無疑。 以卑賤之軀傳染宮中尊貴之人如何容得,都不等圣上發話,皇后的一道旨意就將戔戔逐出皇宮,送到宮外疫莊集中診治。晉惕聽到這噩耗如中敗絮,苦苦哀求圣上網開一面卻慘遭拒絕。 “天花不是小病,死一個女子沒關系,若是染給臨稽的百姓,那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了!” 圣上愛民如子。 “凡是昨夜與賀家女接觸過的太醫、宮人,一律都要送到疫莊去!” 晉惕彷徨無計,疫莊那里都是癆病鬼、麻風病,難道要活生生看戔戔病死不成? 魏王與魏王妃本就不愿晉惕沉迷女色,乍聞賀家那賤丫頭居然害了天花,喜從天降,現在他們可以名正言順拒絕賀若冰入王府了。 戔戔被送往城外疫莊,馬車疾馳,一路無人,烏鴉蹲在張牙舞爪的黑色丫杈上哇哇亂叫,一派荒涼肅殺的景象。 戔戔想自己死在那里可能也沒人知道。 直到沈舟頤用大皇子的詔令,半路截下那輛馬車。 負責運送戔戔的侍衛本就避之不及,沈舟頤一攔,爭先恐后似地逃跑。馬車內的戔戔臉覆白紗,蜷縮在馬車角落,周身全是蒼術和艾葉的酸苦味。 沈舟頤掀開馬車垂幔,朝她伸出手。 戔戔漫不經心剜他:“沈太醫來此作甚,不怕染上惡疾?” 沈舟頤眉梢兒輕挑:“不怕?!?/br> 將她從馬車上打橫抱出來。 如今在宮外,他們再不用顧忌宮廷的那些規矩。戔戔患有惡疾人人喊打,即便半路失蹤也沒人追究。 沈舟頤將隨身攜帶的兩層厚厚帷幔給她戴上,免得叫旁人瞥見她容貌,隨即扶她上馬。兩人同乘一騎,沈舟頤雙腿夾了夾馬肚子:“先送你去別院。賀府實在太招眼,你患著病就從疫莊里逃出來,為人發覺徒惹事端?!?/br> 戔戔頓時怒火竄上心頭,掙扎不從:“別院?沈舟頤,你說過讓我留在賀府,不貶我為妾的!” 他哄道:“未曾啊,只是暫時住在別院,你依舊是賀家大小姐、嫡妻大夫人?!?/br> 戔戔信他的鬼話:“我都入別院了,還算哪門子的正室?你放開我,我去疫莊死了算了!” 她雙臂扭動掙扎個不停,大喊大叫,差點引來不遠處疫莊守衛的主意。沈舟頤臉色亦板起來:“別胡鬧?!毙∧粗咐p繞她的幾莖秀發,順便捂了她的嘴,白馬疾馳而去。 …… 半個時辰后,晉惕十萬火急趕來。 他是求二皇子代為打探消息,才辛辛苦苦追到這兒,準備救戔戔的。 結果只發現一輛空蕩蕩的馬車,和一張粉嫩嫩的手帕。 晉惕悵然若失,緩緩將那只手帕從爛泥中撿起來,發現上面繡有桃花,再嗅嗅氣息,絕對就是戔戔的。 天吶。 他的戔戔,去哪了? 他現在無比后悔,后悔自己為什么沒有早一點、再早一點接她回魏王府。 晉惕滿腹憋悶無處散發,怒錘地面,仰天長嘯,引得林中鳥雀撲棱翅膀四散奔逃。疫莊的守衛聞聲過來,遙遙見世子爺發瘋,面面相覷。 作者有話說: 標注: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出自《詩·鄭風》《子衿》 第49章 豺狼 戔戔連日來身心疲累, 若非馬匹顛得實在太厲害,她昏昏然都要睡過去。軟軟倒在沈舟頤懷中,跟只柔憐的小奶貓似的。沈舟頤怦然, 很享受她這般依賴自己的樣子, 馬蹄催得更急些, 逼她抱他更緊些。 沈舟頤帶戔戔來的別院并非月姬住過的那所,而是一棟新的。近來他在大皇子面前得臉,又幸而獲太后賞識,財源滾滾, 購置幾套新宅自然不在話下。 他跟她解釋道:“我怎能如此禽獸舍得讓戔戔meimei真做妾,meimei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永遠都是, 之前說的話都算說笑。這套院邸干凈利落, 遣人方才建成, 與月姬半分關系也無, meimei暫時住在此處可還行嗎?” 托著她雙腋將她從馬背抱下來,遠觀此景, 兄妹倆看似一團和諧融融,與當年在賀府兩小無猜的模樣無二無別。戔戔嘟著嘴,滿臉不開心,勉強答應。 清麗的屋舍前栽種兩棵大槐樹, 如雪般茶白的槐花紛紛落于青磚地上, 幽香拂面。院落清凈, 移植綠竹茉莉等雅物, 連下人也少, 端是個與世脫離修身養性的好場所。 戔戔對美景無感, 和沈舟頤在一塊再美的美景都味同嚼蠟。她耷拉著眼皮, 問:“我何時可以回到賀府去?” 沈舟頤道:“等風頭過去?!?/br> “你……” 他聳聳肩,一副言誠意卑的樣子,倒也不似存心誆騙她。 沈舟頤抬手拂去戔戔發髻間墜落的小白槐花,他狹長漂亮的眉眼比槐花花瓣更溫柔。戔戔怦然,驀然從他指尖的動作感受到一股不尋常的味道來,他不是單純看她的,而是帶著欲色凝視她。 戔戔很畏懼這種與世隔絕、完全落于他掌心的感覺。沒人知道她在這兒,賀老太君和吳二夫人都還以為她在疫莊,晉惕也一定拼命在尋她……可她只能叫他們干著急,面前能接觸到的男人唯沈舟頤而已。 槐樹蔭下清涼得正好,她被那種無助的感覺所吞沒,心慌,盲然,懇求他:“要不哥哥先帶我回賀府一趟吧,我不想在這里,不想?!彼幌氡凰斀麑欚B啊,自己不在的這幾日,賀府沒準被姚珠娘鬧得天翻地覆,她必須要回去撐住場面。 沈舟頤纖長的睫毛垂垂:“不行,你必須在這里?!?/br> 晉惕對她虎視眈眈,她又不是不知道。他時刻不離在旁看著她終究不可能,難道要讓上次的事重演,晉惕再把她搶到宮里去? “戔戔,你乖些?!?/br> 沈舟頤牽住她的手,把她帶回房室。 要記得,這是她和他交換的。只有她心甘情愿陪在他身邊,永不和晉惕見面,任他擺布,他才會替她保守那個關于真實身份的秘密。交易雙方你情我愿,任何一方毀約交易便做不成了。 戔戔認命地嘆氣。 她此刻還是一個“天花病人”,渾身的痘印,脊梁骨隱隱酸疼。沈舟頤給她服用些藥緩解此癥狀,又重新寫下調養的方子。在外人面前,尤其是在晉惕面前,他仍然要求她自稱真得了惡疾,把晉惕嚇退才好。 這棟宅邸是新購置的,并無其他人在。天色陰沉如鉛,窗牗的帷幔被涼風吹得搖搖欲墜,斜斜的雨絲飄灑進來,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味,黑色雨燕在屋檐下疾飛,一場大雨很快就要來了。 戔戔歷來很害怕這種陰雨天,遙望天空蘑菇形狀的云團翻涌,渾然像吞噬萬物的漩渦,令她感到渺小的可怕。沈舟頤陪著她,兩人依偎在一起,靜靜觀雨,雨點由若有若無的銀絲變成啪嗒啪嗒的珠子,最后連成水柱,滂沱傾盆…… 昏暗的屋內,微淡的小蠟燭也被夾雜雨點的西風熄滅。 雨聲嘩嘩嘩,越來越大,戔戔漸漸聽不到沈舟頤在自己耳畔的低喃。滿地水氣,殘夢猶明,她模模糊糊記得他一開始還是很正經的,給她褪去天花的假癥狀,但不知怎么就衣冠不整了,繼而兩人的唇貼在一起。沈舟頤的唇好涼好涼的,比屋外冰冷的雨水還涼,沁人心脾,就像他的心從來給人帶不來半絲溫度。 戔戔有擇床的習慣,新環境叫她略微有點不適應。兩人溫存過后她沒力氣,身體還是沈舟頤親自幫她擦的。她肚子好餓,咕咕叫,可這大雨傾盆的又到哪里去找吃的?這棟新宅看起來連半個下人都沒有。 她剛想嗔怪他兩句,沈舟頤卻握住她的玉足道:“想吃什么,我來做你的下人好不好?” 戔戔的精力大大不如沈舟頤,每每行事后都累得癱軟無力。她以為沈舟頤在戲謔她,勒緊肚皮準備忍餓:“下人,你憑什么當我下人,你會做飯么?” 他不悅地挑挑眉,披上蓑衣,撐著一把油紙傘真要出門去。 “不會做,我還不會買么?!?/br> 戔戔驚奇睜大眼睛,聽錯了?沈舟頤可不是這等菩薩心腸。他薄薄的唇線抿成線,大為責怪她的不信任,身影真就消失在雨幕中。 戔戔半信半疑,這才正正經經穿好衣衫。腦袋本來沉重如鉛塊,被裹挾雨點的涼風一吹,全醒了。印象中沈舟頤從沒對她這么好過,不過細想來她也真是賤,雨又不大,他就出去給她買個吃的,就對她好了? 戔戔收起這念頭,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她在小杌子上獨過片刻,天空的霹雷像要把人腦殼劈成兩半那樣兇。雨水太稠太密,戔戔都懷疑這座屋子要被雨水沖塌。 她百無聊賴,思緒混亂,又想著左右也無人看管她,趁沈舟頤離開的這段時間,她逃走行不行? ……只微微動心,隨即這念頭又被否定。 且不論撕毀約定沈舟頤會怎樣對待她,單單論這要命的天氣,恐怕她剛一出門就會活生生被雨水濯死,或者被雷劈死。她惜命,還是作罷。 過去漫長的時光后,沈舟頤跌跌撞撞奔進屋里來,像個水泡的人,全身衣袍都被浸濕,濕淋淋淌著雨柱。買回來的熱食被他藏在懷中最深處,用防水的油布包裹足足有五層,打開時候還是蒸汽騰騰的。 他失魂落魄坐在椅子上,呲著牙,拎拎自己冷硬如鐵的衣袍,“為給你買這點吃食,為夫我差點被雨淋死?!?/br> 平日他梳得規整的發髻完全散掉,潮濕的發絲蜿蜒貼在額頭前,一縷一縷的,襯得他皮膚分外白,白里透紅,脆弱又可憐。戔戔按捺不住噗嗤笑——自從他強占她以來,這還是她第一次開顏對他笑。 沈舟頤也笑,不過笑不達眼底。 “很好笑嗎!” 他嚇唬她兩下,就被周身冷貼的衣襟逼得沒法,轉去換衣衫。然而這處只是新買的別院,衣柜空空,哪里有男子的衣衫? 戔戔狐疑道:“你不會要穿我的衣衫吧?”她剛才宮里回來,頗帶著好幾套干松衣裙。 他斥道:“呸?!?/br> 勉強找條干凈的下褲,卻再尋不到其他衣衫。戔戔升起幾分蓄意惡心他的意思,挑自己的襦裙遞過去,在他面前抖抖。 沈舟頤面色鐵青得很,瞥也不瞥。 戔戔一邊抖著襦裙,一邊惡意撥弄他道:“哥哥穿嘛,穿了沒準就變成姊姊了?!?/br> 沈舟頤終于繃不住,抬手撈她過來,狠狠用食指指了指她。 再敢挑釁,索性兩人魚死網破,誰都別穿衣衫。 戔戔嚇得要死,緊閉雙眼,再不敢說話。 沈舟頤厭然丟開她……他雖非文人,到底屬文質彬彬的那類,不能接受袒露肌膚,即便面前只有戔戔。 他哀嘆一聲,被逼得著實無奈,悵然拿起戔戔那件藍藍粉粉的斗篷,捂得嚴實,目光呆滯坐在角落處。他的身形遠遠比戔戔頎長,戔戔的斗篷披在他身上,宛如件只到腰際的小褙子似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