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閻小岳 求生
有如過了半個世紀之久,當我醒來時,燒退去一大半,手機還握在手中,但已經沒電。 我只能對著手機黑畫面發楞,嘴里味道是乾苦咸交錯,扭動身體,右肩上的刺痛感還在,但刺痛已經不如昏厥前劇烈,傷口被數塊紗布與繃帶纏繞,雖然包扎地有些生澀,也還算牢靠。 我想找杯水喝,可是抬起頭卻不見兩名同伴。 恢復思考后,內心又一大堆疑問隨之而來。 同伴?幾點?哪里?母親呢? 下了病床,沒有枴杖的情況下,我只能左右腳并用地,拖著煩人的石膏移動,洗過臉,生吞了口墻邊生銹鐵管所溢出的自來水,恍如隔世地踏出病房,這個區塊的走廊是幽暗空蕩,像是會有鬼魂出沒,走廊上盡是大片的漆黑,只有幾盞微弱照明燈閃爍,我開始沿路尋找子薇他們的下落,但格外異常的是,別說尋找同伴的蹤影,我連個活人影都沒瞧見,整間診所像是所有人都消失了,只剩我一個人。 然而運氣不算太差,我在這層樓繞了半小時,推開數間無人的陌生房間查看后,終于搞清楚現在處境。 根本就不可能逃出這里。 這里是近江診所的地下室,地下哪一層無法得知,從房間各樣酷刑設備跟墻上陳舊警語看起來,是個二戰期間監禁囚犯的地方,所有房間緊密相連密且不透氣。 暗廊壁上,噴漆寫著驚悚的字跡--死。 越是找不到人我越是心慌。 此刻心中是滿滿的不安,從翻身下床后,到寂靜走廊間的一片鏡子,我看到鏡中反射出的自己,像極了剛從精神病院逃出來的患者,任誰路過都會認為我有毛病,右肩上的槍傷還隱隱作痛。 我得先找到那兩個自己跑入陷阱的傻瓜。 才剛想完,我便聽見黑暗的走廊底部傳來腳步聲,當機立斷我迅速閃進最近的房間,過沒多久我聽見大約有四五名有份量的腳步聲。 從笨重鞋跟擊地聲音判斷,應該是男姓。 「等等所有特種員警聽我指揮?!顾{警官忿忿說道。 「組長,這樣不好吧!」跟在旁邊的似乎是個菜鳥跟班員警。 「聽我的?!顾{警官堅決再說了一次。 「可是……」 咚。 跟班菜鳥似乎是被推壓到上墻面,腰間上的武器裝被全部同時一震。 「你有收江會長的錢嗎?」 「有……」 「有收錢你敢不做事?」 「……」 「江會長勢力太大,多少權貴都依附在他底下,你到現在還不明白嗎?這不是我們可以決定的?!顾{警官咬著牙字字說完,接著像是松開了手,他又重復道:「有收錢,就得做點事?!?/br> 「這層樓里所有知道秘密的老鼠,包刮閻鐵男,全部都得消失,包刮那些證據?!?/br> 聽到這句話我的心情垂盪到谷底。 我必須阻止他們。 躡手躡腳推開陌生房門,我努力回想剛剛一路走來的路線,然后做出個結論。 養老院地下室基本結構是個口字型,由走廊環繞一圈最后會回到原點,而走廊左右都是各種酷刑室,只有其中一個轉角處有向上的樓梯,樓梯再上去,會出現一堵連螞蟻穿不過去的鐵門。 但那堵門沒有門把,也沒有鑰匙孔,什么也沒有。 除非外頭有人幫忙開門,否則絕對出不去。 終于,我又聽見了藍警官的聲音,在暗廊的盡頭,額外傳來的,還有熟悉的咆嘯。 是父親。 我順著漆黑前進,一方面也隱身在敵不見我之中。 「閻鐵男!放下槍!這對你沒有好處!」我聽見藍警官這樣對父親大喊。 此刻我已經靠近所有人到在踏出一步就會被發現的距離,眼前四位荷槍實彈的警察舉著槍,槍口對向刑房內部,他們井然有序的動作、精良的裝備,就算里頭的是貨真價實的黑道聚集他們也不為所動。 「藍擇實……你少在那邊裝,你也只會躲在安全的地方指揮其他人,最后功勞都一個人收走!」父親的臉是剛被痛毆過的青紫色世界板塊圖。 我從門口人墻縫間,望見痞子流氓般的父親正手持黑色短槍,情緒激動地將槍口抵著一個斯文的帶眼鏡中年男人,我在國中時曾經看過這男人。 他是林明軒的繼父,也是大家口中的林醫師。 「錢!錢在哪里!」父親已經眼球佈滿血絲,顫抖著手準備開槍。 「我沒有拿江會長的錢……」林醫師滿臉的委屈。 「有!你一定有拿!那些都是我的!你們要驅逐各地的獨居老人,我就帶去趕人、你們要逼居民賣房,也是我去動手打人恐嚇,而你們這些有錢人,要什么我就做什么,你們永遠躲在后面!結果呢!」父親已經失去控制如條瘋狗般的對林醫師咆嘯,像是要將所有不滿一次發洩,他朝無人的地方猛力開了一槍,令所有人嚇了一跳。 「結果江會長居然找人要殺我!為什么我辛苦做事,錢是你們在拿!」父親再次大吼:「我的錢!」 「好好好!我說……我說……」林醫師受驚下用破音的方式求饒:「江會長要我們把錢洗到國外,他總是說要等段時間才會分給大家……我說真的!」他在父親槍口寸寸刺進下巴rou的恐懼下,拖出實情。 父親臉色扭曲成一團,他無法接受這樣的答案。 離他們大約十公尺的距離,我突然像被電到般的想起父親當時被革職的狼狽模樣。 他在電視機前,極度不情愿地跟世界道歉,目光中沒有半點歉意。 這回憶才閃過大腦不到一秒,裹石膏右腳就莫名踢到了塊石頭,發出叩叩聲。 一個全副武裝精壯的警察,頂著白色頭盔忽然朝我這方向開了一槍。 「出來!」白盔警察命令,「不出來我就要掃射了?!?/br> 我只能舉起雙手,慢慢挪移進殘燈光下,父親瞧見我登時傻在原地,驀然地,雷鳴般的槍聲驚嚇所有人,下秒原本抵著林醫太陽xue的槍口直直垂下,父親手中的槍還沒機會扣下板機,就先被另一顆無情的子彈擊中胸膛,緊接著又是一發,再一發,隨著林老師的尖叫聲,那個我不愿稱之為父親的男人,像是身被數條看不見的細繩纏住了四肢,他在原地像個魁儡抽搐幾下后,以滑稽姿勢輕吻地面,地上血泊慢慢擴展開來。 倒地父親還在低吟著,宛如在抗議那些他永遠得不到的錢。 忽然想起父親有次喝醉酒,反常地回家后不是動手打人,而是抱著頭痛哭懺悔。 「其實我也很想努力打拼,想讓你們過好日子,可是這個世界沒給我這機會……真的太難了……」這瞬間我居然回憶起當時的情境,就在父親倒下掙扎的瞬間。 接著,四個白頭盔警察的對講機,同時傳來聲音。 「剩下的人都解決掉?!?/br> 是江會長。 林醫師與林mama剛以為獲救瞬間,喜出望外時,聽到這句話瞬間又傻住了。 「解決掉?什么……」林mama滿臉淚痕跪在地上,一臉哀求的看著幾個碩大的警察,崩潰邊緣地問。 幾個警察緩慢舉起黑亮步槍,但他們畢竟還是人,我聽見其中一個警察在口面罩后方說:「你們真的要下手嗎?」 「等一下!」我不顧一切地大叫,然后掏出已經沒電的手機,「你們要的證據都在這里面!」四個白盔突擊隊員和藍警官把視線轉向我。 「真的!」我已經豁出去了,再次宣稱持有證據,手機高高舉起想借此威脅他們,「如果你們再開槍……我就用力摔壞它……」我嚥了嚥口水。 突擊警察們緩緩放下步槍面面相覷。 藍警官忽然放聲大笑,「哈哈哈……這太有趣了……哈哈哈……」 我看見林明軒失落地垂下視線,心中才發覺不對勁,藍警官倏然收回笑臉,接著開口。 「地上那位似乎還有呼吸,我就陪你們玩一會,反正還有時間,看你們要不要救救他,順便決定要不要把證據拿出來?!顾{警官眼鏡破碎的那側,反射出噬血的光芒,他猶如一名狩獵者,正在玩弄眼前奄奄一息的獵物。 這時原本下的魂不附體的林老師,以某種夜禽動物的嗓音哀求道: 「證據在這里!在這里!你們要的話全都拿去吧!我還不想死在這!」林老師令人摸不著頭腦地一直把人往前推。 而那個人,正是林明軒。 林明軒厭惡地甩開了林老師,這畫面讓藍警官又是一陣大笑,然后他領著精兵悍將走入黑暗走廊。 「我等等再來,但我得告訴你們,時間已經不多了?!购偹{警官如發現件有趣的偷竊案般的打量著這對母子,令人發毛的嘴臉得意笑著,然后轉身走入暗廊。 消失在黑暗中的藍警官,狡詐聲音卻依然順著墻面游走了回來。 「毒氣,已經打開了?!?/br> 此刻的鄭子薇,彷彿是掉進一灘爛泥中,數天沒洗澡的樣子,本來長直披肩的馬尾,現在亂的跟雜草一般,我很想伸手為她撫平翹起的頭發,但我卻沒這個資格。 命運安排總是如此的荒誕,酷刑房中除了有殘忍的設施,偏偏也有救人的工具。 那個馬尾亂翹的女孩,此刻正專注地,把一件件手術工具遞給林明軒,而林明軒宛如降世人間的華陀,雙膝跪地,為躺在地上一動也不動的父親做場艱難手術,看到這畫面,我便覺得心情像是被壓在五指山下的孫悟空,林明軒的雙手熟練地在父親身上三處血窟中穿梭,我無法想像他過去是受到什么樣地訓練,才能有這樣的結果。 而且他只是名高中生。 刑房角落的林醫師冷漠地在一旁看著,而林老師卻是焦躁地在房間內走來走去,手里拿著手機四處尋找可能與外界聯系的位置,嘴里撈撈叨叨念著: 「我怎么能死在這里……我怎么能死在這里……」 被環境稱為「囚犯」的我們,現在像是中場下課休息時間,兩名白盔突擊隊員時不時回到殘燈下看我們狀況,然后又退回黑暗中。 「血止住了?!沽置鬈庮~頭上冒著汗,他在鄭子薇的幫助下,拉出最后一針,做完縫合,「可是失血太多,也沒有輸血,可能……」林明軒滿懷抱歉地看著我。 應該是我要道歉。 或許,若沒有閻家父子的出現,林明軒和鄭子薇或許將會是平淡日子中幸福的一對。 「想什么呢?小岳?!灌嵶愚睗M手血跡的在黑色百褶裙上抹了兩下,「會沒事的……你爸……」她居然這時候在為我的情緒擔心。 「無所謂?!刮衣犚娮约哼@樣說。 這個「下課休息」將我們三個又有了溝通的機會。 「其實……」林明軒正要開口就被我打斷了。 「對不起,是藍警官叫我把資料放在你房間的?!刮姨钩姓鹗录拈_端。 「恩……我知道?!?/br> 「我只是想報復,可能……還有一些的忌妒……」 「該道歉的人應該是我?!沽置鬈幯凵聍龅恼f。 接著林明軒偷瞄了一下我,而我偷瞄了一下鄭子薇,但鄭子薇依然是那個猜不透的眼神,三個人圍在父親身旁席地而坐,陷入不知該換誰發話的窘境。 林明軒過一會說:「其實,我們家有私底下在經營房屋買賣?!?/br> 「私底下?」 「對,就是不讓政府知道的那種?!?/br> 「……恩……」 「我爸媽手上有數十間房子,他們不斷的收購再轉賣,自己人賣自己人,把房價炒高后再出售,還有江會長從中幫忙出資,從皇后區到近江,只要他們想,他們幾乎可以買下大北市任何一塊地?!?/br> 原本四處游走的林老師停下腳步厲聲制止:「住嘴!你這小鬼是活得不耐煩了嗎?」她尖銳的聲音讓我想堵住耳朵。 「因為都是私底下用假資料交易,所以逃掉不少稅收,連同買賣股票獲取更多資金,江會長底下許多人買賣越做越大,但也有人最后付不起銀行貸款自殺的?!?/br> 林老師衝過來,卻被我一把推了回去,右肩傷口一陣劇痛,繃帶又開始滲血了。 「你……說夠了沒有!」林老師咆嘯之時,林醫生忽然像看到什么幽靈般,從地上蹦了起來。 「是毒氣!」 棉絮似的綠色氣體正從門口飄了進來,我們瞬間又回到警戒狀態,綠色氣體慢慢地接連擠進酷刑室,逼近父親躺著的最前線時,鄭子大叫:「我們必須離開這里!」 于是有如大象般笨重的父親,被我們從地上拖起,我這時才發覺,若不去除右腳的石膏,只會造成所有人搬運上更加困難,當機立斷,馬上拾起地上一塊大石,往石膏猛力砸下去,數十秒后我的右小腿從殘碎的石膏片中破繭而出。 「你們的閃電高中生又回來了?!苟抖赌_、扭扭腳踝,我在危急時刻還能有幽默言論,林明軒是一個哭笑不得的臉,而鄭子薇倒是白了我一眼,而林老師夫婦已經逃的不知去向。 「快走,毒氣已經淹到大腿了!」鄭子薇一邊扶住搖搖欲墜的父親身體,一邊催促。 「把叔叔抬上病床?!沽置鬈庫`機一動,指著旁邊一張鐵架床。 這個時候,靠近毒氣邊緣有刺鼻的臭味傳來,我立刻憋氣去推來那張病床。 父親被我們從刑房中移出,然后沿著昏暗、凹凸不平的磚頭走廊,像臺翻山越嶺的戰車,一路逃離綠色惡魔控制的范圍,朝向出口送去。 好幾次,我看見父親的身體騰空彈起,又被病床接住,他如塊麵團般地,癱軟且毫無生命力,我甚至不知道他的鼻孔還有沒有呼吸,但我只能這么粗暴的對待他,就像他過去對待我和母親一樣。 逃并沒有解決問題。 當我看見藍警官跟另外四位突擊隊員時,他們已經戴好緊密的防毒面具,用槍指著哭喪臉的林老師夫婦,林老師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但她也不敢再往槍口邁進。 「我有錢!齁?你們看!放我出去,我把錢都給你們……」原本時髦捲發的林老師現在像個瘋婆子,努力從滿是塵土的褲子口袋中掏出錢來,幾張藍色鈔票無力的飄到突擊隊員腳邊,但他們無動于衷。 「還是你們要證據?」林老師回頭尋找林明軒。 「可以了,林mama?!顾{警官無情盯著她,搖搖頭要她放棄掙扎。 林老師登時跌坐在地上崩潰大哭。 「皇后銀行,帳號:33210……」林明軒忽然高聲念起一連串令人匪夷所思的帳號密碼,林老師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抬頭對藍警官猛力點頭。 「我明白了,原來你就是『證據』?!顾{警官意興闌珊地,隔著防毒面具的一面透明塑膠冷淡回應. 但沒他改變動作,轉了個面,對樓梯出口頂的鐵門敲擊了四下。 隔了數秒,沒有回應。 藍警官一怔,又更大力的敲擊了四下,但外頭的江會長似乎沒有要開門的意思。 這時安靜的林醫師爆出如雷的笑聲。 「傻子!江會長也沒有要你活命的打算哪!」林醫生陰沉地燦笑著。 「怎么可能!」藍警官失態地慌了手腳,開始使勁亂拍鐵門,但徒勞無功。最后,他氣得直接奪過突擊隊隊員的步槍,朝著厚重鐵門亂開槍。 「小心!」數發子彈從鐵門反彈回來,林明軒大叫一聲,用身體護住鄭子薇躲進轉角。 而我躲到父親鐵架病床下時,看見林明軒的后腦勺有一搓頭發,被子彈消去,緩緩飄落地面。 「你剛差點就被打中了……」我馀悸猶存地看著林明軒,但他不以為意,仔細檢查著鄭子薇是否受傷。 馬上被隊員阻止的藍警官,最終還是迎向了勝利,鐵門發出金屬刮地面的聲音,接著緩緩打開,藍警官失態后眼神高傲地俯視我們一眼,我聽見外頭是煙火奔放地慶祝聲音。 是近江高中畢業生的狂歡活動,難怪沒有人注意到槍聲。 綠色毒氣這時已經重新淹到所有人小腿位置。 轉念間,突擊隊一名隊員,他眼神中似乎存有一絲的良善,摘除防毒面具,扔下樓梯給林老師,林老師像是久旱逢甘霖的居民,掙扎爬過去檢起,然后迅速戴上大口喘氣。 連帶的,其他人也脫去面具扔下樓梯,他們像是在為我們做最后一件善事,藍警官不屑地蹬他們,口中「切」了一聲,但他也脫去面具扔下。 「等等……」林老師爬上樓梯跟上他們,厚重鐵門卻輕盈地,在林老師夫婦衝到樓梯一半處便重新闔上。 林老師扶住鐵門發瘋似的敲打亂叫:「你們這群沒良心的傢伙!賺了錢就拋下我了……」但下一秒,她被鐵門外頭震耳欲聾的槍聲嚇到,驚慌失措的跌落樓梯。 鐵門的另一邊,子彈像是雨滴般的打在鐵門上,而這邊,厚重鐵門居然也因為猛力砲火突出了幾處,這情況驚呆了地下室所剩的人,我腦中浮現藍警官死不瞑目的臉孔。 陰沉的林醫師嘴角又楊起,開懷地笑著。 「不出去被毒死,出去被亂槍打死……呵呵呵……」 擾人的綠色刺鼻棉花糖,把我們逼到樓梯下方死路處。 「我們六個人,只有五個防毒面具?!沽置鬈帪殡y道。 這次換鄭子薇失控發脾氣,她大步跨到林老師面前,猝不及防的就是一巴掌,打的林老師的防毒面具都歪了。 「又是你!你到底想害死多少人!我媽也是,這里的人也是!都是你!」鄭子薇的原本扎住的頭發散了開來,她完全顛覆過去的形象,跨在林老師身上送上四五巴掌,但隨即又被林醫師惡狠狠地推開。 「大家都愛錢,誰不愛錢?可是錢永遠的賺不夠多,你怪我們嗎?要怪就怪這個社會體制,不是我們殺死你母親,是這個社會殺死你母親?!沽轴t師在旁邊冷冷諷刺道。 若換成平常時間,看見鄭子薇被推倒瞬間,我應該就衝出去跟那個人拼命了,但我現在只有發自內心的,送給林老師夫妻一個詛咒。 「記住你們所做過的一切,然后下地獄去吧?!?/br> 我此刻腦袋是異常的清醒,比過去任何一次在起跑線前都還要靈活,現在過去跟林醫生打上一架,最后也是徒勞無功,所有人依然逃不過綠色毒棉花糖的索命,設想各種可能,能獲救只有一種解法。 林明軒為失去意識的父親戴上一具防毒面具,接著他手中還剩下兩具,沒有任何爭執,我倆眼神馬上達成共識。 鄭子薇必須活下去。 僅剩的一具防毒面具,林明軒沒有戴上,就只是尷尬的掛在手腕上。 「剩下一副……」 我沒理會林明軒的開頭,一股腦的問起過去的事情。 「明軒,近江診所到近江海灘有多遠???」我閉著眼睛回想,一面扭扭久未拉筋的右腳腳跟。 「……差不多……一百公尺有吧?」 「我們小時候最喜歡,從診所前面的冰店買一支冰棒,然后彎進旁邊小巷子,跑上海灘吊橋,喔,那段吊橋很直很長,你每次都跟的氣喘吁吁的,我喜歡晚上在那練跑步,然后過了吊橋下樓梯,就是海灘了,對吧?」 「對,可惜那間邊冰店沒開了,而且我超討厭跑步的?!沽置鬈幓叵胫?。 「你問這個干嘛?」鄭子薇在旁邊機警地問。 「這個地下室出去后,會是在診所的什么地方?」我沒理會鄭子薇。 「我!問!你!要!干!嘛!」鄭子薇摘下面具又大聲問一次,而我依然沒有睜開眼。 「就是……診所后面,出去會是冰店前的小樹林……那個……」聰明的林明軒還沒醒悟過來。 「閻小岳!」鄭子薇哭了。 「所以,出去后馬上往回跑,跑過樹林到達冰店,過吊橋,跑進海灘?!刮已矍暗慕志耙荒荒桓‖F,這是從小跑到大的地方,最后我才吐出目的。 「今天中秋節,會有大群游客在海灘上放煙火,只要跑到海灘,就能引起路人注意?!刮移降母嬖V他們想法。 林明軒無法置信地看著我,這時毒氣已經到達腰部,躺著的父親眼看就要被滅頂。 「不可能!一出去就會被亂槍打死?!灌嵶愚睒O力阻止我。 「只要閃過第一波,就有機會?!刮姨ど掀婆f樓梯到最上階,然后開始胡亂拍打鐵門。 「只跑到診所門口找人求救?」林明軒開始判斷可能性。 「不行,診所可能都是江會長的人?!刮覔u搖頭。 外頭什么聲音也傳不進來。 「等等……」林明軒踩上階梯想阻止我,卻被我單手推回。 「明軒,你打架你是贏不了我的?!刮揖嫠?,然后我從棉褲口袋掏出多馀的東西,把手機交給林明軒接著說: 「這個幫我還給mama,然后幫我對她說聲謝謝?!刮覞M懷抱歉的說:「還有對不起?!谷缓蟮上蛞驯粶缌隧數忻婢弑Wo、生死未卜的父親。 棉褲口袋同時掉出一片透明夾鏈袋,夾鏈袋里存放著一塊皺皺沾血的ok蹦。 「那這個附身符……我就留下了?!刮揖従彴阉鼡炱?,眼角馀光感受到強烈悲傷襲來。 當我看見林明軒奮力為鄭子薇避開子彈時,我就明白這故事該怎么做結尾,半年多前,在決賽賽場上涌起的拚搏心情,現在又重新找了回來,我一面扭動全身每條肌rou,一面用力拍打金屬門。 活絡的經脈與肌rou逐漸醒了過來,那個取代「想像憤怒的父親在身后追趕」的助力重新被找回--贏得比賽,贏得賭局,讓鄭子薇活的輕松些。 此刻是場不能輸的賭局,我能為喜歡人所做的,也僅剩如此。 喜歡一個人不需要獲得回饋,只要她可以幸福就夠了。 「高中生,老老實實地玩樂不是很好?知道大人的秘密又能怎樣?大人們呀……也都是為了賺錢……迫不得已……」藍警官游慢條斯理地嘴臉又浮現在腦中。 「都是為了賺錢」大人這句話從小到大聽了無數次,就像是句通用于南北雜貨的賒帳藉口,無論到哪、遇到誰都適用。 厚重鐵門又一次被推開,阿基里斯腱斷裂后,我便以為這輩子不會再跑步了,但此刻,鄭子薇扎扎實實的與我雙目相視,臉上已經不是過去面癱的冰冷表情。 我忽然感覺值得了。 人生,如果結束在這刻,最遺憾的事情是什么?我腦中忽然間浮現這個問題。 朝外面扔出準備好的石頭,果真贏得一陣如掌聲的猛烈槍擊,我把它想成是過去賽場旁邊的喝采與起跑槍聲,低下頭、瞇著眼、衝出黑暗、結束這場鬧劇,我朝最沒人的地方撞過去。 「快抓住他!你們這些廢物!」江會長氣急敗壞的吼叫與槍響、煙火炮聲并存,視野中不斷有左右兩邊的樹干被子彈貫穿,只要雙腳沒有被擊中我就能向前跑,穿越小樹林,我已經一眼望見吊橋彼端有大批畢業生在狂歡,他們像是cao場上,在終點情緒的沸騰觀眾,這讓我看見希望燈塔。 心情是如此平靜。 腦中那個綁著馬尾、穿著白制服、黑色百褶裙、在空中飛起,為我踹飛所有鳥事的女孩子,像永遠常駐在這具身體里動力。 忽然間想起,我好像還沒來的及親口告訴她那句話,那句簡簡單單的告白。 嘿!我喜歡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