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林明軒 欺騙
小岳頭發像頭獅子般,金色鬃毛在幽暗又老舊的監禁病房,顯得格外凄涼,他最后一個信任的眼神徹底擊敗我。 其實我從某天開始就不拿手術刀了。 在那偌大又無人的家,國中時多了條狗,牠是全身有著跟小岳類似的金黃絨毛、無時無刻都活力無限的柴犬,奔跑模樣如同兒時的閻小岳。 于是我叫牠大岳。 當我在學校圍墻邊發現大岳時,她才剛出生幾個月的,正被裝在紙箱內,毫無朝氣地吐著舌頭,悶熱的初夏牠發出難受的嗚嗚聲,我把牠藏到教學大樓某一個陰涼廢棄教室內,然后每天餵給福利社買來的食物,但不到三天就被訓導主任發現了。 主任皺皺眉頭對我說:「不好好念書在養什么狗?!谷缓笏A告了班級導師,導師以荒廢學業為由狠狠的訓斥我一頓,連帶周圍同學都被壞情緒掃到。 隔天母親也收到訊息,于是從母親到同學,他們都一股腦地,要我將大岳送去流浪機構,我不忍心拋下大岳,于是偷偷將牠帶回家養,當時我深知母親不會同意。 意外地,繼父是支持我收養的。 「沒關係,留著養吧,會有用處的?!估^父某天回家看見大岳時,欣然接受地點點頭。 我那時驚喜地以為繼父是個開明的男人。 誰料到,在閻小岳決賽,也就是他被醫生宣判阿基里斯腱斷裂的當天傍晚,我回到家時,發現毛絨絨、活潑好動、喜歡繞著人打轉的柴犬大岳沒來迎接我回家。 沒有多久我便找到了大岳。 父親將牠綑綁在自己打造的居家手術臺上,大岳失去了活力,金色肚皮上被劃開了條長二十公分左右的傷口,暗紅鮮血緩緩溢出牠的身體。 「你瘋了嗎!」我不敢相信自己眼睛,但雙腳釘在原地。 我多希望,這時閻小岳能在我身邊,他一定會衝上去送父親一拳。 「明軒啊,你來的正好?!垢赣H放下手邊銀製手術刀,然后拖下藍色塑膠手套站到一旁,「換你了,把他縫合起來吧?!垢赣H冷血的瞳孔看不見盡頭。 而我卻只有受驚嚇的停止了腦袋思考,嘴里不停念著相同的話。 「為什么……要這樣……」我止不住的眼淚,像在皮膚上扎針冒血般的滑落。 「快點,麻醉跟止血劑我都弄好了,你來做縫合?!共B的父親還仔細觀察了奄奄一息的大岳胸腔變化。 「誰來救救牠……醫生……」我想上前抱起大岳,身體的直覺反應是要帶牠去找醫生。 「你就是醫生!」父親嚴厲地說,我被斥責再次嚇到,全身震了一下,「縫合手術,現在!立刻做!」 閻小岳,幫幫我。 我居然在此時可笑地希望奇蹟出現,祈求小岳能降臨這在荒誕的手術室內。 可惜沒有奇蹟,閻小岳在地球的某個角落,與失落的心情搏斗。 毛茸茸的大岳在短短幾分鐘內,呼吸變得更緩慢,我只得無力地拾起針線與鉗子,穩住顫抖著的雙手,為生死邊緣的柴犬做縫合。 「拜託……活下來……」控制了雙手抖動,卻依然無法控制眼淚和含糊的聲音。 「對,就是這樣?!垢赣H滿意地在旁邊指導。 過去,他便時常會帶一些動物尸體回家,然后要我做練習,起初我不以為意。 但現在我身為人的最低底線,徹底被父親激怒了。 一針一線為大岳做完縫合,我的心已經麻木,抓起銀製手術刀,直直插進父親大腿,他痛苦大叫后跌坐在地上,相同顏色鮮血從手術刀旁邊滲出,我冷冷盯著他扭曲變形的臉。 這一秒,我徹底擺脫了父母要的乖學生模樣,小心抱起大岳,撞開門離家出走。 當我把大岳寄放到動物醫院安置后,雙手還殘留血腥味的來到了近江老舊公寓,鄭子薇開門看到狼狽不堪的我,她卻沒有一絲驚訝。 后來,柴犬大岳幸運活了下來,只是在那之后,牠看我的眼神和小岳如出一轍,那是個不再選擇相信的失望眼神。 對于逃家后的往后三餐,我用僅剩的手邊存款過活,策畫著一個高中生靠打工生活下去的完美計畫,但事與愿違地,我不到一周就被警察逮住,放學時在校門口跟著母親一同坐上了警車,回到皇后鎮家中。 父親大腿還包著紗布,他一言不發地坐在客廳沙發,瞪著被大家稱為不孝子的叛逆之子。 曾經,我把所有能傾吐的秘密,都給了鄭子薇,并且從她那獲得一些溫暖,只是我絲毫未察覺自己身陷騙局。 「其實我一點也不想當醫生?!刮姨咧诵械狼斑M,腦中浮現是可怕的畫面。 「為何?」鄭子薇擺盪著我的手問。 「我怕看到血?!?/br> 「恩……」 「不過如果有你在,我就不怕了?!刮倚χf,然后藉機將她靠拉近些。 「你如果當醫生,那我就當護士?!灌嵶愚比粲兴茻o地一笑,就讓我快要融化。 「好,就這么說定了?!刮伊⒖涛站o了她的手。 從小我就是個安靜的人,羨慕小岳的外放的個性,他總能獲得更多人的關心和注意,包括閻mama。 直到鄭子薇的出現,才讓我體驗到「占有」的滋味。 有她就夠了。 但在陰暗潮濕的走廊,看著鄭子薇的眼眸我才意識到,原來,我始終在原地踏步。 鄭子薇毫不猶豫地,闖進了老舊地下室,她放輕腳步在暗廊中來回穿梭,也帶我閃過好幾次危險,現在的她,變得好陌生,我腦中閃過無數個問題,但環境的恐懼逼迫我閉上嘴巴。 當我們「意外地」救出小岳,并幫他簡單做了槍傷的縫合手術后,我才像個找老師對考試答案的學生,開口問了堆在心底的困惑。 可惜,答案并不能讓心情暢快些,展露原形的鄭子薇,帶著一絲的抱歉,把我推近深深谷底。 「你不是喜歡我才接近我的?!刮也桓铱脆嵶愚毖劬?。 「恩……」 「為了那些假的人頭帳戶?」我想忍住眼淚,可是心碎像片片玻璃刺痛了我。 「不是?!?/br> 「那是為了什么?」 「……」 「告訴我是為了什么!」當時拿銀刀插入父親大腿的憤怒再度出現,我失控地大叫,甚至不顧還身處危險的地窖中,旁邊病床上躺著的,是剛手術完睡死的閻小岳,他的鼻息緩慢又微弱。 等不到回應,我大步移開雙腳要推門而出,這時鄭子薇卻開口了。 「為了報仇?!?/br> 而我依然沒有停下腳步,開門闖進暗廊。因憤怒而魯莽的我,換來的,是在暗廊中被白盔警察逮個正著,然后與鄭子薇雙雙被關進另一間酷刑室。 一間父母早已等候多時的酷刑室。 初戀對我來說,就是場可笑、又無理頭的鬧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