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82節
傅懷硯倒是認同地點了點頭,“的確。畢竟孤色令智昏,應當也不是一天兩天了?!?/br> 答得很坦蕩。 他說著,又低眼看著明楹,一字一句地接著開口。 “而且,還是個連名分都沒有的昏君?!?/br> 明楹很細微地蜷縮了一下手指,有點兒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片刻后又覺得自己這樣實在是太過生硬,又轉了回來。 然后聲線勉力如尋常一般,生生移開了話題:“……這次蕪州的事情,皇兄打算怎么處理?” 雖說是又將話題轉移到政事上來了,但是此時耳廓還是很紅,帶著淡淡的緋意。 傅懷硯笑了下,怕她當真氣惱,沒有再繼續逗她,只道:“蕪州刺史高陽的生平,之前川柏已經大概查過了。他不僅僅是依靠搜集美人敬獻到上京謀取官職,同時還有買賣私鹽的勾當,買賣私鹽關系到朝廷的財政與稅收,做出這樣的事情,就算是顯帝他再如何剛愎自用,昏庸無能,在這件事上也不可能放任自由?!?/br> “所以高陽在上京恐怕還有其他的庇護,畢竟私藏下一塊產鹽地可不是什么一個蕪州刺史可以做到的事情,這么多年就連上京都沒有傳來這個消息,必然是京中有人遮掩著?!?/br> 江南一帶多鹽商,縱然是這些事情都歸于朝廷在管,鹽商只是從中售賣,但也能賺的盆滿缽滿,所以在江南,鹽引這種東西可是千金難求。 買賣私鹽一向都是重罪,更何況還是私藏產鹽地,即便是占地不大的產鹽地,但一來無需繳稅,二來私鹽利高,怎么說也是一筆龐大的數額,長年累月能積攢下的銀錢,更是驚人。 明楹沒想到傅懷硯將這些與自己說得這樣清楚,她手指還握著傅懷硯的手腕,“蕪州的事……這么棘手?” 明崢從前是國子監祭酒,策論典籍明楹自然也是讀過不少,她當然知曉販賣私鹽是多重的罪名,而且還和京中人扯上關系。 其中盤虬錯節,不必多想,也知曉能將此事隱瞞過去,又能從中斂財的,必然是上京中的氏族,而且一般的氏族還做不了這樣的事情,只怕是有權有勢的煊赫世家。 傅懷硯點了點頭,隨后道:“是,所以還得多謝杳杳的枕邊風,不然這件事若是交由金陵刺史處理,只怕也未必能全身而退?!?/br> 新帝即位,雖然上京城中的氏族多有收斂,但是若是在千里之外的江南動手,就是再容易不過了。 正是因為京中有庇佑,所以這么多年蕪州刺史的所作所為,才從來都沒有傳到過上京。 這樣的滔天財富,對于世家來說,那也足夠做很多的事情了。 “那皇兄心中有推測到是哪個氏族了嗎?” 明楹對明氏其實知之甚少,雖然明氏在朝京官不多,恐怕也多半不會是明氏,但是她此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一下。 若是當真是明氏,那…… 傅懷硯聞言,突然低眼看她。 這樣的秘辛,即便只是傅懷硯剛剛所講,就已經足夠旁人砍舌頭來保密了。 畢竟事關國政,又是買賣私鹽這樣的大罪。 明楹自知自己逾矩,很快又道:“此事我并不該問,皇兄當做我并未開口就好?!?/br> 傅懷硯突然笑了聲,“想什么?” 明楹小聲道:“是我方才逾矩?!?/br> “逾什么矩?”傅懷硯看她,“孤只是剛剛在想,早知曉皇妹對這些這么感興趣,問到這個對孤看得這么認真,之前在東宮的時候,孤就該一封一封奏折地念給皇妹聽,說不定那個時候皇妹對孤也不會這樣不理不睬了?!?/br> 他語調有點散漫,“說不定還能借此撈個名分來?!?/br> 他這三句兩句的都不離了名分,看來是當真很在意。 明楹開口解釋:“我怕皇兄說的那個京中氏族是明氏……” “是明氏也好?!备祽殉幮α寺?,“畢竟從前讓孤的杳杳受了不少委屈,新賬舊賬可以一起算?!?/br> 明楹聽出他話里的意思,“所以并不是明氏?” 傅懷硯撥弄了一下她腕上的小珠,“明氏哪里有這樣的膽子。但凡有買賣私鹽的膽子,怎么可能一個個的骨頭都那么軟?!?/br> 他語調有點兒漫不經心,“是容妃母族,傅瑋外祖,葉氏?!?/br> 傅瑋想著東宮之位已久,葉氏又是上京城中排的上名號的氏族,家中怎么可能不會對那個位置生出些念頭。 況且傅瑋年紀又合適,除了他以外的皇子,要么家中無權無勢,要么就是年紀尚小,要么就是早夭。 世家大族斂財已經是旁人所不能想的數目,再加上買賣私鹽從中能撈到的油水,若說手中沒有蓄兵,那必然是不可能的。 江南多富庶,廣陵與姑蘇兩地刺史清正不阿,傅瑋將目光落在蕪州上,再尋常不過。 一個蕪州,居然能牽扯出這么多的事情。 “那皇兄前往蕪州,是準備當即將那刺史羈押入牢中嗎?” 傅懷硯挑了下眉,“驚了線,魚還怎么上餌?” 他繞了下明楹的發尾,“產鹽地還不知曉在哪,與傅瑋之間的往來也還沒有確切的證據,自然是要放長線釣大魚?!?/br> 明楹抬眼,“……我還以為皇兄都是將人送到慎司監中,然后再讓他們開口的?!?/br> 傅懷硯唔了聲,“尋常確實是這樣,但這次不一樣?!?/br> “哪里不一樣?” 傅懷硯微微抬起唇畔,“皇妹現在在孤身邊,若是前往蕪州,需要假扮身份,兄妹同行有些牽強,所以杳杳名義上,就理應是孤的妻子?!?/br> 他尾音上挑,帶著些許哄誘的意味。 然后傅懷硯稍微頓了頓,“就算是假借來的名分,好歹也是名分。能讓皇妹喚孤一聲夫君,即便是需要與旁人虛與委蛇,但也值得?!?/br> 他突然低眼,目光沉沉地落在明楹身上。 “杳杳?!彼麥惤?,“未免生疏,不如先喚幾聲熟悉熟悉?” 傅懷硯突然湊得很近,身上的檀香味幾乎是在片刻之間就彌漫到了明楹的感知之中。 因為他此時的逼近,明楹腦中空白了一瞬,然后順著他的話問:“兄妹同行……怎么牽強了?” “皇妹之前不是說了?!备祽殉幷Z氣慢悠悠的,“孤對皇妹做的事情,哪里像是兄妹所為?!?/br> “況且……” “現在讓孤裝出是對皇妹清清白白的兄妹之情,未免有些,太過強人所難?!?/br> 明楹原本耳邊的緋意就沒有消退下去,此時聽著他漫不經心的話時更甚,就連眼中都帶著一點兒霧氣。 傅懷硯喉間很緩慢地滾動了一下,他沒有再讓明楹喚夫君,不然到最后反受其害的,恐怕也是自己。 只是此時突然知曉明楹為什么總是喜歡用正事來移開話題。 也總好過烈火燎原,蔓延而起的火勢。 傅懷硯稍微頓了下,語氣還似從前那般平淡,只是手中撥弄著檀珠。 “傅瑋畢竟是皇子,總不能讓他平白無故死在慎司監中,有個販賣私鹽的罪名,足夠讓整個葉氏都翻不了身,盡數收繳家財。邊關戰事時常有吃緊的時候,王氏與葉氏收繳的錢財用以邊關充當軍餉,換一批鐵甲與軍械,今年戰事也要輕松不少?!?/br> 明楹聽他突然提起邊關,不免想到了霍離征。 她一直都很想問問霍離征的境況,此時躊躇片刻,還是輕聲問道:“之前的霍將軍……皇兄是怎么處置的?” 他們自從垣陵遇見之后,就再也沒有提到過霍離征。 畢竟這在他們兩人之中,算是一個禁忌,平常的時候自然避而不談。 甚至就連明楹當初離開宮闈的事情,傅懷硯也沒有再提及過。 就好似他之前斷掉的那串手持一般,只要明楹在他身邊,從前的事情,他可以全然不在意。 明楹其實一直都很想問問霍離征的境況,畢竟當初是他將自己從上京城中放走,明楹猜不到傅懷硯對他的處置,所以一直都很想問一問,只是也沒有找到機會,又怕貿然提起,反而惹得傅懷硯不快,也不是好事。 傅懷硯聽到明楹的這句話,面上的笑意頓了下,看向她道:“皇妹倒很是關心他。放心,還活著?!?/br> 他這話說得沒什么情緒,但是卻多少都帶著些許涼意。 漆黑的瞳仁之中也不辨喜怒,只是手卻不容分說地抵進明楹指間。 明楹想了想,對傅懷硯解釋道:“我當初在上京的時候,并未對霍小將軍動過心?!?/br> 傅懷硯哼笑了一聲,語氣依然很涼薄,“是?;拭脹]有動過心,但是想著嫁與他,看著他的時候多有仰慕?!?/br> 他一邊說著還點了點頭,“也是,名震邊關的霍小將軍,生得又俊俏非常,為人還正直端方,這么一個人,皇妹敬仰也是理所當然?!?/br> 分明是在夸人,只是一點兒夸贊的意思都沒有。 明楹聽著他說話,手突然撐在車廂一旁,然后學著他方才的動作,在他的唇角輕碰了下。 她開口解釋:“當初的事情,我也只是對霍小將軍多有感激,在城門之處偶遇,其實我事前也并不知曉,他于我有恩,我并不希望他因為我而受到牽連,若是因為我反受其咎,我自然會心有愧疚?!?/br> 明楹抬眼,大概是因為很少這般主動,耳邊的緋意還未消退。 “所以才問及皇兄對他的處置,并非是有意提及?!?/br> “皇兄若是不高興的話,我也哄哄皇兄?!?/br> 傅懷硯挑著眉看她,“就這么哄?” 他倏而壓低了點聲音,“皇妹,孤沒那么好哄?!?/br> 明楹有點兒沒明白他話里的意思,再次抬眼的時候,突然看到他壓下來。 手指順勢扣住她的腰,以不容拒絕的姿態吻了上來。 他的尾音晦暗不明,只是落在明楹的耳邊卻格外清晰。 激起了一層又一層戰栗。 “得這么哄?!?/br> 作者有話說: 傅狗:我沒有吃醋,我從來不吃醋。 紅包! 第69章 蕪州雖然距離垣陵不遠, 但是乘坐馬車,也需要三個時辰。 明楹到最后稍微覺得有點兒困倦,車中的小幾又太過堅硬, 她想了想, 準備枕在傅懷硯的膝上小憩一會兒。 她剛剛躺下, 突然聽到傅懷硯帶著點笑意的聲音。 “怎么?!彼謱⑺哪X袋護好,“睡在這里,皇妹這是在考驗孤的自制力?” 明楹抬手握著他的手指,悶聲道:“若不是皇兄昨日晚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