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藏鷺 第3節
那內仕侍奉貴人,也是有些臉面的,但他的生殺予奪,卻又在傅懷硯的一念之間。 明楹攥緊手中的寢衣,又道:“皇兄向來高山仰止,為人敬仰,昨日的事情皆因阿楹一人而起,日后也自當將此事帶出宮闈,不會向他人提及分毫?!?/br> “為人敬仰?!?/br> 傅懷硯重復了一下她的話,一瞬不瞬地看著她,“所以這其中……也包括皇妹?” 他的目光絲毫都沒有遮掩。 那些該有的,不該有的記憶,突然像是絲縷的銀線,纏繞在她的腦際。 微突的脊骨,頸側的小痣,細碎的銀鈴聲。 明楹不知曉傅懷硯現在為什么問及這個,只覺得此刻實在如芒在背,稍稍避開他的視線,回道:“自然?!?/br> 她頓了下,又掀開被衾,“天色已明,昨日徹夜未歸之事難免落人口舌,未免旁人起疑,多生事端,我現在應當回春蕪殿了?!?/br> 明楹說完,也沒有看傅懷硯到底是什么反應,起身準備下榻。 過分寬大的寢衣隨著她的動作耷拉下來,發絲未綰,落在肩側。 站起來的時候,痛感細細密密地順延而上。 明楹皺了皺眉頭,抬步時一個不穩,往后退時,腳踝撞到了床角。 撞擊的聲響落在殿中,明楹下意識抬眼,就看到傅懷硯已經起身,朝著這里走過來。 她退無可退,就看到他俯身,手指握住她的腳踝。 傅懷硯低眼,“落人口舌,旁人起疑……整個宮中,應當還沒有人敢置喙東宮的事情?!?/br> 微涼的指腹碰過,他看了看傷處,從一旁的木屜中拿出一個精致的銅盒。 藥膏被他用指腹,一點一點地覆在傷處。 明楹身上的寢衣在方才的動作中滑落稍許,她并不適應這么近的距離,更何況還有細密的觸感從他手指上傳來。 他此時的指尖很涼,不似昨夜的熱意。 “皇兄?!?/br> 她低聲喚他,“……我自己來?!?/br> 明楹說完就想著往后退一些,抬步之時,卻發現傅懷硯手指麗嘉扣得緊,她進退不得。 “別動?!?/br> 傅懷硯看出明楹此時的局促,稍微頓了頓,又道:“幫你上過藥的又不止這么一處,現在怕什么?!?/br> 他的話意有所指,即便她已經記不大清,但也知曉他所說的其他的傷處,到底是什么地方。 明楹別開視線,沒有再退避,任他動作。 傅懷硯此時半低著眼,這個從來也只是遠遠見過,高高在上的皇兄,此時在她面前俯身,指腹按在她的傷處。 實在是荒唐至極。 傅懷硯向來細致,藥膏被均勻得涂抹在傷處,他再看了片刻,確認并無遺漏,才起身用帕子凈了一下手。 他隨意地掃過她現在身上的裝束,輕描淡寫地問:“剛剛起身這么著急,所以皇妹是準備,就這么出去?” “我方才是準備起身去換昨日的衣物,”明楹怕他誤會自己另有心思,“并非是想穿著皇兄的寢衣回去?!?/br> 從前想要借機爬床東宮的宮婢并不在少數,明里暗里對傅懷硯存了心思的世家貴女更是不知凡幾。 她還沒有這么毫無自知之明,想著要拿憑借這次的荒唐來要挾他。 明楹一邊開口解釋,一邊想要去拿昨日的那條纏枝裙,那條裙子皺巴巴地落在地上,所幸相隔并不是很遠。 稍稍抬手,就能拿到。 傅懷硯聞言,目光看過那條落在地上的裙子,沒有出聲,只是輕輕挑了一下眉。 絲錦的布料珍貴,卻也脆弱。 裙子剛剛拿在手上的時候,明楹才看清上面的痕跡,有些記憶又涌進腦海里,昨日晦暗的光景中,布帛破裂的聲音。 衣裙繁瑣,上面的珍珠絳帶更是復雜,昨日傅懷硯手指在絳帶上摸索許久,也未得章法。 后來,就從裙幅處,逶迤了一道長長的裂痕。 總之,這條纏枝裙必然是不能再穿出去了。 明楹的眼睫翕張,再次抬眼時,只看到傅懷硯正在好整以暇地看著自己。 他在此時不急不緩地靠近,因為身量極高,加之久居上位,所以看著實在氣勢迫人。 “這么想與孤撇清關系?!备祽殉幵谒媲罢径?,“讓孤當解藥,用完就丟在一旁,皇妹當真好大的膽識?!?/br> 他自年少起就是唯一的正統,學的是為君之道,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的道理自然也熟稔于心。 可此時的話,卻又帶著一點兒來路不明的慍意。 明楹眼睫低垂,她并不知道他此時的慍意從何而來,卻也知道此時多言多錯。 所以只是乖順地坐在原地。 傅懷硯看著她,沒有再開口,只是從旁邊的酸梨木柜上拿出準備好的衣裙,放在明楹面前。 “換上?!彼Z氣不辨喜怒,“孤送你回去?!?/br> 作者有話說: 女鵝太乖了,還在等著乖乖女鵝恃寵而驕的傅狗:? 打個廣告,放本甜文《我為卿卿馬前卒》的文案,專欄可收~ 當年賞花宴的時候,有人遙遙指了那初寧郡主,問陸時衍,這樣的算不算的上是美人。 陸時衍挑著眉毛,朝那處看了一眼,漫不經心:“阮蕪?盛名在外——” 他頓了頓,嘖了一聲, “不過爾爾?!?/br> 陸時衍是盛京之中有名的斷情絕愛第一人,家中長輩各個都為他的親事給愁掉了頭發,卻從來也沒見到什么人能入了這位爺的眼。 甚至京中還因為此事下了注,賭陸時衍年底能成親的寥寥無幾,也就都是錢砸進去聽個響兒的主。 阮蕪初次進京就是難得一見的姝色,大概也只有陸時衍看不上眼。 眾人心中嘀咕,日后該是什么樣的美人能入得了陸家那位小侯爺的眼。 直到圣上亂點鴛鴦譜的一紙婚書,好巧不巧,陸時衍偏偏就是娶了阮蕪。 盛京上下又在賭他們幾時和離。 新婚之夜,陸時衍剛脫了件外衫,就聽到阮蕪的聲音。 她上下看了看,“看來陸小侯爺……” “也不過爾爾?!?/br> 陸時衍:……? #嘴欠被打臉,現在臉被打得像個豬頭 第3章 明楹換衣的時候,傅懷硯退避,起身出殿,偌大的東宮寢殿登時只剩下她一人。 殿中焚香裊裊,升騰的白煙轉眼就消弭在空中。 明楹看著此時放在自己膝上的衣裙,百褶羅裙,絹紗帔子,被疊得一絲不茍,甚至就連首飾都已經備好。 之前面對傅懷硯而暫時壓制的情緒,又涌上來。 她在宮中處處謹慎,幾乎從未行差踏錯,從去歲的笄禮至今,她都在盤算著,什么時候可以嫁出宮外。 宮闈深深,今上喜好美人,為了爭得那一點兒微薄的寵愛,多得是背地里上不得臺面的手段。 明楹雖然只是宮中寂寂無名的公主,但這般的陰私事情見得也不少。 她一直都在想著,等日后嫁出宮去,與夫君舉案齊眉,可以外放出上京,去滄州或者岐州都好。 她分明已經不再是公主,只要如尋常貴女一般婚嫁,就可以夙愿得償。 可是偏偏,在昨日失了貞,還與傅懷硯有了牽扯。 在這整個宮中,最不能招惹的人。 明楹剛剛在傅懷硯面前不敢表露分毫,此時孤身坐在殿中,雖然脊背挺直,但還是忍不住,眼中洇了一點淚。 眼前頓時模糊了一大片。 她怕沾濕衣裙,抬手拭去淚意,起身穿衣。 明楹穿戴整齊,走至寢宮前殿的時候,遠遠地看到此時站在漢白玉廊道的人。 長身玉立,分明是素白到寡淡的錦袍,卻絲毫不減昳麗,反而遙遙如謫仙。 少時母妃還在的時候,或許是知曉自己時日無多,曾經摸著明楹的頭輕聲道:“杳杳以后若是到了及笄的年紀,挑選夫婿可得看清些,家世無需太好,相貌也莫要太過出挑的,太過有權勢的更是不妥,能知冷熱,性子溫斂些的為好?!?/br> 東宮太子素有賢名,她從前在宮宴中遠遠見得就知曉他相貌出挑,加之金尊玉貴的身份,無怪乎上京城的貴女大多對他心有所念。 但這樣的人,喜怒不形于色,城府深沉,從來算不得是良人。 明楹斂眉走近,“皇兄平日時事務冗雜繁忙,回殿這般瑣事,不敢叨擾皇兄,我自行回去就好?!?/br> 她稍低著頭,從傅懷硯的角度,能看到她光潔細膩的頸后。 是宮中女眷一貫謙卑的姿態。 傅懷硯沒應聲,明楹低著眼,只能看到他手上的檀木手持,下面的穗子小幅度地晃動。 站在原地的一分一秒,都因為他良久的沉默,變得格外的漫長。 片刻之后,明楹看到傅懷硯抬起手來。 他手指瘦削修長,帶著檀香味,倏地籠罩過來。 碰上了她的下頷。 傅懷硯稍稍使了一點力氣,“不敢抬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