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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嬌婢在線閱讀 - 嬌婢 第24節

嬌婢 第24節

    少頃,宮人端上了白玉匜、赤金盆與玫瑰桂花蕊熏的香胰,在秦玄策面前躬身:“奴婢伺奉大將軍凈手?!?/br>
    秦玄策接過白玉匜,舀了水,若無其事地捧到阿檀面前,簡潔地道:“凈手?!?/br>
    在他眼里,她是一只矮冬瓜,個子小小的,沒奈何,他還要屈尊微微地彎了腰,把白玉匜捧到她的手邊,見她呆呆的,又嚴厲地催促了一句:“快點?!?/br>
    大將軍親自奉水,阿檀嚇得倒退了兩步,緊張地搖頭:“不敢、不敢?!?/br>
    秦玄策沒有太多耐心,冷冷地道:“怎么,要我替你搓手嗎?”

    更不敢了,簡直嚇死人。

    大約大將軍是在嫌棄她手上的魚腥味吧,阿檀戰戰兢兢的,馬上把嘴巴閉緊了,乖乖地伸手去洗。

    左右諸人皆驚,面面相覷,云都公主當場變了臉色。

    阿檀把手洗干凈了,還小心地摸了摸鼻子,覺得聞不出什么味道了,這才放心。她手指上的傷口沾了水,疼得越發厲害了,她又偷偷地掏出一條帕子,把手指給扎起來了,還打了一個漂亮的蝴蝶節。

    她在那里扭扭捏捏地做著小動作,還以為旁人注意不到,小鼻子皺起來的模樣很可笑,手指頭扎得鼓鼓的,像個小蘿卜,也很可笑。

    秦玄策的眼中帶上了淡淡的笑意,但很快將目光轉走了。

    云都公主的手在桌案下面揉著一條帕子,揉來揉去,差點揉爛了,她不敢抱怨秦玄策,卻對太子嬌嗔道:“皇兄不是說好了,今天要吃金翅鯉的魚膾嗎,怎么那切魚膾婢子卻自顧自下去了,我還等著呢?!?/br>
    太子含笑,轉對秦玄策道:“那就要問玄策了,你家的這個婢子是從宮里出去的,據說切魚膾的刀工比御膳房的一幫人都強,孤也想嘗個新鮮,你怎么一來就把人叫下去了?!?/br>
    秦玄策神色自若,回道:“這個粗使丫鬟,白生了一張好臉蛋,其實卻十分蠢笨,日常懶怠不堪,支使她做丁點事情就要擺臉色給我看……”

    這個人,簡直胡說八道。阿檀臉都漲紅了,又羞又急,忍不住在下面輕輕地扯了扯秦玄策的袖子,想求他別說了。

    秦玄策面無表情,目不斜視,“啪”的一聲,打了一下阿檀的手背,把她的手拍回去了。

    那一下打得不輕不重,但阿檀的肌膚極細嫩,還是覺得有點兒疼了,她淚汪汪地把手縮回來,委委屈屈的,摸了又摸。

    秦玄策放下酒杯,用冷靜的聲音繼續道:“如此不中用的下人,怎配在太子及諸位王爺面前獻丑,若說到刀工,我雖不常用刀,但擅用劍,刀劍本是同源,不如我替諸位切魚?!?/br>
    他說到此際,臉色倏然一冷,伸手在案上一按,沉聲喝道:“來人,取我的劍來!”

    桌案震了一下,這一聲,宛如將軍臨陣前,叱喝風云,煞氣撲面而來。

    眾人又是一驚,膽小的魯寧公主還抽了一口冷氣,用袖子捂住了嘴。

    太子失笑,急急阻?。骸按髮④姄]劍切魚,這排場太大,孤可吃不下,還是打住吧?!?/br>
    太子擺了擺手,宮人們伶俐地將案板、刀具、魚生等物件撤下去了,就此揭過不提。

    云都公主氣鼓鼓地別過臉去,但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悄悄地轉回來看了看秦玄策。

    秦玄策坐在那里,也不太和旁人說笑,只是淡淡的,和太子喝了幾杯酒。

    這個男人面色冷冷的,總是帶著一種倨傲嚴肅的氣質,讓人不可親近。越是這樣,云都的心就跳得越快,活似小鹿亂撞。

    但云都公主還未鼓起勇氣和秦玄策搭話,酒剛過了一巡,秦玄策就起身告辭。

    “臣不勝酒力,太子殿下可否容臣先行告退?”

    太子也不強求,含笑道:“想來是今日這于闐葡萄紫不合玄策的口味,罷了,今日且放你一馬,改日孤去父皇那里要一壇翠濤玉薤酒,和你對飲,定要不醉不休?!?/br>
    秦玄策為天子近臣,手握兵馬大權,如此,東宮與他君子之交淡如水即可,彼此心照不宣。

    秦玄策略一拱手,帶著阿檀出去了。

    外頭不知何時已經開始下起了雨。

    鴟吻的檐角從宮墻的上面伸出,滴滴答答的水落下來,濺濕了欄桿。長長的青階外掛著如絲的雨幕,仿佛有霧氣在其中彌漫,長安的春末了。

    宮人為大將軍取來了油紙傘,阿檀伸手接過,撐開了傘。

    可是,他生得那么高,她只能踮起腳尖,舉高手臂,還要仰起臉來,小心地為他打傘。

    秦玄策看了看阿檀的手,帕子還扎在她的手指上,依舊是個可笑的小蘿卜。

    他不動聲色地把傘接了過來:“你這么矮,都要把我的頭磕到了,笨,連打傘都不中用?!?/br>
    又被嫌棄了。阿檀有點哀怨,腳尖偷偷地向后挪了一步。

    此時,從后面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大將軍請留步?!?/br>
    云都公主撩著裙子,幾乎是小跑著跟了出來,她素來天真嬌蠻,便是這般失儀,也無人敢說她。

    她跑到秦玄策的面前,年輕的女孩兒,臉蛋紅撲撲的,眼睛里帶著明亮的光,看過去如同春天里盛開的花。

    “大將軍為何匆匆就走?”云都公主不太敢直視秦玄策的臉,而是微微地側著頭,帶著羞澀的笑容,脆生生地道,“若是不勝酒力,我那里有新近上貢的蒙頂甘露茶,為大將軍沏上一壺可好?”

    她是金枝玉葉,自幼尊貴,便是要天上的月亮,也有人哄著她,如今卻斂了眉目,在這個男人面前竭力做出溫柔可人的姿態。

    無奈秦玄策卻不領情,他好似天生缺根筋,風花雪月皆不為動容,他甚至沒有轉身,只是略一回頭,生疏而客氣地道:“不敢有勞公主?!?/br>
    旋即,他對阿檀嚴厲地吩咐了一聲:“走了,別發呆?!?/br>
    他舉步前行,徑直而去,阿檀急急跟上。

    云都公主怔了一下,含著眼淚,在后面氣得跺腳。

    ……

    春天的雨敲打著油紙傘上,發出一種悉悉索索的聲響,溫柔而安靜。

    阿檀低著頭,提著裙子,看著自己的腳尖走路,雨點落下,素凈的繡鞋上沾了雨水,很快洇濕了,她有點兒心疼。

    下一刻,雨點就消失了,秦玄策把傘移到了她的頭頂上。

    阿檀抬頭,有些惶恐:“二爺,我不需……”

    但眼看著秦玄策的臉色,她識趣地把下面的話給咽下去了,這個主子賞臉替她做事的時候,就容不得她說個“不”,她只得怯生生地道:“謝二爺?!?/br>
    秦玄策看了阿檀一眼,不耐地道:“傘太小,湊近些?!?/br>
    “哦?!卑⑻绰犜挼刭N過去。

    宮巷狹長,青石磚沾濕了雨水。

    要依秦玄策的吩咐,湊近些,又要提防著不能湊太近,免得踩到他的腳,阿檀“噠噠噠”地挪著小碎步,一不小心蹭到他的手臂,又要膽怯地后退一點兒,她可太辛苦了。

    所以,她如今走路的模樣就像一只翅膀沒長好的小雛鳥,撞撞跌跌,毛絨絨、軟乎乎。

    秦玄策忍不住翹起嘴角,很輕地笑了一下:“好了,氣消了嗎?”

    “呃?”阿檀眨了眨眼睛,很快明白過來他問的意思,她的臉上又開始發熱,為了掩飾這種慌亂,她低下頭去,含含糊糊地“嗯”了一聲。

    沒說是,也沒說否,女人嘛,大抵如此,扭扭捏捏,黏黏糊糊,叫人心煩,秦玄策這么想著,聲音卻依舊是平穩的:“你想要什么賠禮,盡管開口?!?/br>
    從“賞賜”變成“賠禮”了,秦玄策覺得自己已經用盡了這一輩子最大的耐性,這婢子要是還給他使臉色看,他就……就算了罷了,還能怎的?

    阿檀本來想搖頭,但小腦袋剛剛晃了一下,忽然頓住了。

    她抬起臉,望向遠處,此處是東宮,朱瓦層疊,檐角勾錯,高高的紅墻之后,是禁庭內宮,她曾經生活了十幾年的地方。

    其實離開不過短短三個月,卻恍然如夢。

    她的心被一種突如其來的思念占據了,洶涌澎湃,幾乎無法抗拒,她鼓起勇氣,囁嚅著懇求:“我想去掖庭看望我母親,這個,可以嗎?”

    她說得那么輕,嚶嚶啾啾的,比下雨聲還小。

    秦玄策的腦殼有點疼:“大聲點,別學蚊子說話,嗡嗡嗡?!?/br>
    誰是蚊子?阿檀嬌嗔地看了他一眼,但是,這會兒有求于人呢,她可不敢矯情,清了清嗓子,用又甜又軟的聲音道:“賠禮什么的不敢當,但求二爺恩賜,帶我回掖庭看望一下我母親?!?/br>
    她不自覺地又在撒嬌了,眉尖若蹙,似輕煙柳色,一股可憐巴巴的神色,眼波含露,似春水漣漪,又是一種嫵媚勾魂的風情,當她這樣望著一個人的時候,大抵連最堅硬的鐵石都要為之溶化。

    這婢子,正經不過三天半,又開始妖嬈作態起來了。秦玄策有點拿不住傘,偏了一下,雨水濺了進來,濕了他的眉睫,一點微涼,指尖卻有些發燙。

    阿檀團起手,拜了又拜,活似一只乞討食的兔子,看那神情,恨不得踮起腳、蹭到秦玄策身上扯他衣角:“求您了,好不好,嗯?”

    最后那個字仿佛是從鼻子里發出來的,大不端莊,帶著軟綿綿的顫音,宛如輕絲纏綿。

    秦玄策“哼”了一聲,腳步不停,矜持地吐出一個字道:“走?!?/br>
    他這是答應了嗎?阿檀欣喜萬分,蹭蹭蹭地跟了上去,猶豫了一下,小小聲道了一句謝:“二爺大恩,這世上再沒人比您更好了?!?/br>
    馬屁工夫不是很好,明顯過分虛偽,說得弱弱的,底氣都不太足。

    但不妨礙秦玄策把下巴抬得更高了一些。

    東宮在東,掖庭在西。秦玄策帶著阿檀從崇德門穿過去,到了西邊的延英門,先去了北衙禁軍的值房。

    當值的衛官見了秦玄策,急忙過來行禮:“大將軍到此,小人有失遠迎,不知大將軍有何吩咐?”

    秦玄策大馬金刀地坐下,命人先去叫太醫過來。

    太醫署聽聞大將軍有召,不敢怠慢,太醫令親自帶了兩個屬官過來。

    及至太醫到了值房這邊,秦玄策指了指阿檀,道:“她的手受了金創傷,給看看?!?/br>
    阿檀受寵若驚,伸出她包成小蘿卜的手指頭,搖了搖:“不礙事的,那很不必?!?/br>
    “去?!鼻匦咭荒槆烂C。

    一老兩少三個太醫圍著阿檀,緊張地把她手指上包扎的帕子解下來,定睛看了看,齊齊擦了擦汗。

    真真是來得及時,再晚一點,傷口都要愈合了。

    太醫們在宮闈中伺奉已久,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沒見過,這也不算啥,三個人相互看了看,使了個眼色,還要慎重其事地給阿檀把了脈,商討了半天,拿出藥膏和紗布,把阿檀的手指頭認真地包扎了起來。

    包得漂漂亮亮,可比原來的小蘿卜好多了。

    末了,老太醫還一本正經地囑咐道:“仔細著點,手指莫沾水,老夫明日遣人去貴府上,給你每日換一次藥,差不多過個兩三……呃,五六天就能好了?!?/br>
    秦玄策這才滿意了。

    阿檀感激不盡,給太醫躬身致謝。

    太醫避開,回禮道:“不敢當,小娘子多禮了?!?/br>
    這當口,高宣帝身邊的御前宋太監過來了,笑瞇瞇地給秦玄策作揖:“大將軍來給皇上請安嗎,怎么不上去?”

    秦玄策起身相迎。對于高宣帝身邊的人,他還是客氣的:“有些許私事,本想叫個小黃門帶路,不意驚動了宋公公,罪過?!?/br>
    宋太監笑道:“老奴左右也是閑著,聽說大將軍叫人做事,就過來了,大將軍怎么和老奴怎么生分起來了,折煞老奴也?!?/br>
    秦玄策遞給宋太監一錠金子,指了指阿檀,道:“此,我府中婢子,乃舊宮人,其母尚在掖庭,今日隨我入宮,意欲順帶看望她的母親,請宋公公行個方便?!?/br>
    宋太監接過金子,不動聲色地塞到袖中?;实凵磉叺募t人,在乎的也不是這金子,而是大將軍的交情,你來我往,這交情才能長久。

    “小事一樁,好說?!彼翁O也不再多問,他手中拂塵一甩,對阿檀微微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那姑娘,請隨我來吧?!?/br>
    往日在宮中,如宋太監這等身份的人,阿檀遠遠地見了,就要躬身行禮的,哪曾想今日這般境遇,她戰戰兢兢地跟上去,說話都有些結巴:“是,有勞公公了?!?/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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