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136節
在羅嵩身上尋到印刷間的鑰匙,那黑衣人從懷里將提前模仿羅嵩字跡的書信放在屋中,從屋外探頭,候在外面的六名同僚紛紛出來。 那黑衣人吩咐道:“主人吩咐,留活口,留兩人將羅嵩帶回去,其余人跟我一起去印刷房?!?/br> 《京華風云》最新一期明日刊登,所有內容皆已印好放在印刷房中,只等明日發出。 但若是在這流傳極廣的期刊上添了別的內容,這內容也會跟著盛行的期刊,傳遍京城大街小巷…… 翌日,京城大街小巷,流言四起。 茶湯巷中品茶的大多是文人墨客,其中不乏有人追捧《京華風云》,便在品茶聊天中低聲議論此事。 “太白經天,此乃大兇之兆!” 懂星象的人都知曉,太白經天,是個極其不好的兆頭,預示著權者即將更迭。 但他們卻又不敢明說,便只字不提王權。 “云青之氣暈于東南一角,此乃吉兆?!?/br> 王權更迭,這東南角又出現了祥瑞之兆,這不就暗示了下任明君所出何處? “《京華風云》何時開始刊登了星象之說?羅嵩膽子也太大了,刊登這星象說,他腦袋怕是不想要了?!?/br> “這位老兄,此言差矣,你若是仔細研究《京華風云》此前刊登出來的內容便知道羅嵩此人不懼皇權的,哪篇文章不是在惹怒陛下的邊緣來來回回瘋狂回踩?那什么雕刻銅錢的小故事,分析廊橋坍塌的背后原因,借此言彼暗戳戳說著朝廷命官的壞話,這次竟還將預測到的星象大肆刊登出來,足以可見這星象之說是真的?!?/br> “對了,據小道消息,官府去緝拿時,發現羅嵩留在屋中的字條,說是他帶他妻子游玩去了,我看怕是去躲罪了?!?/br> “噓,小聲點議論,否則等下咱們都有牢獄之災?!?/br> === 皇宮。 “荒唐!” 霍澹將衛元祁從羅嵩房中找的那張留下的字條用力拍在桌上,怒而問道:“羅嵩是被擄走?還是被殺了?” “屋中沒有打斗痕跡,也無血跡,真如字條上所說乃攜妻子外出游玩。如此看來,羅嵩及其妻是被擄走了?!?/br> 《京華風云》那星象之說在京城傳得沸沸揚揚,衛元祁未等這消息傳到霍澹耳中便速去羅嵩,卻發現他不知所蹤,當下便覺得此事蹊蹺。 看了被拍在桌上的字條,衛元祁憂心忡忡,“字條上的筆跡,確實出自羅嵩之手,臣擔心羅嵩叛主了?!?/br> 霍澹單手負后,指節用勁壓著白玉扳指,“模仿他人字跡并非難事,朕不相信羅嵩會背叛朕?!?/br> 這么些年,《京華風云》所發內容都是他允了后才問世的,哪些該發,哪些不該發,羅嵩心中自是有一桿秤。 趙婳也聽說了這件事,便來勸慰霍澹,恰逢衛元祁來匯報,“冬至祭天在即,這時候傳出這星象還不算什么大事,但是它通過《京華風云》傳出來,問題就大了?!?/br> 秀眉微微蹙起,趙婳泛出憂慮,“京城里的文人墨客一向追捧《京華風云》,但凡有一絲讓百姓共鳴的言論,皆會引起熱議和轟動,譬如之前臣妾寫的幾篇文章,不就正好讓陛下處置了一些人?只能說這居心叵測之人的手段拙劣老套,都是陛下用過的,不足為懼。臣妾這就寫一篇回擊,滅滅他們的威風?!?/br> 霍澹卻阻止她,“不用反擊,便由著這言論去,那人似乎還不知道羅嵩是在為朕做事。朕倒要看看他們下一步打算如何?!?/br> 如今臨近冬至祭天,生出這謠言來,無不在說這皇位上的人坐不長久,也不該坐這位子。 避免打草驚蛇,霍澹吩咐衛元祁撤了市面上流傳的《京華風云》,查封狀元閣新街口對面印制這期刊的地。 衛元祁領命速速去辦。 抿抿唇,霍澹反思道:“如此星象,連司天臺都未測出,光憑《京華風云》上的寥寥幾句便在百姓中引起熱議,說來也是怪朕平素任由謠言四起,朕以前想著利用《京華風云》刊登的文章引起百姓對熱議,借百姓之手揭開某些佞臣骯臟的面目,但目前看來,朕大抵是做錯了,此法本就不太可取。朕或許該考慮考慮撤了這期刊?!?/br> 趙婳走到他身旁,提議道:“這期刊是陛下一手創辦的,京城百姓也習慣了閑暇時讀一讀,臣妾倒有一法子。陛下,不然我們將《京華風云》內容稍作改善,分文化、朝政、美食這三欄。文化,可刊登各地風俗、衣飾等,就如《地方雜談》《異物志》那般;朝政,既可以贊頌殺敵的將軍,也可以表揚為那些為百姓做主的官吏事跡,此類事跡不論大小,都可刊登,百姓稱贊得多了,也能激勵官吏的上進心;而美食就更簡單了,咱們虞國特有的美食,每期來一個,讓老百姓知道,這可口的食物,出自咱們虞國,而非事事都想沾上一點光的他國?!?/br> 霍澹耳目一新,“也不失為個好辦法?!?/br> 趙婳眉梢上挑,笑道:“那祭天大典以后臣妾就負責此事?!?/br> 流言雖堵住了,但京城百姓大多知曉此事,私下議論的不在少數,更有甚者還在期待那東南角新任明君是何人…… === “報——” “稟陛下,西境生變,西州夜襲我虞國西境,事發突然,我軍將士死傷無數?!?/br> 流言之事尚未解決,兩日后從西境傳來的緊急軍報在朝中炸開了鍋。 “陛下,臣愿率十萬京畿軍馳援西境!”適逢早朝,傅鈞聞后便站出來,主動請纓,音調高看了幾分,“不退西州侵軍,誓不回朝!” 霍澹還未來得及說上一句,許湛便先一步將話接了過去。 許湛素來與傅鈞不合,在朝中已是眾人皆知,“十萬?十五萬京畿軍,傅將軍統共就派出去三分之二,距離冬至祭天也就十日時間,傅將軍此時調如此多京畿軍出京,將陛下的安危放在何處?!” 第113章 干事業第一百一十二天 ====== 傅鈞往后看一眼許湛, 一絲面子也不留給他,音調高了幾分,“許相, 如今西州無緣無故犯我西境, 大敵當前應當一致對外,許相就不能暫且放下個人恩怨?許相這般阻止我出兵增援是何用意?” 一字一句質問,句句都將‘已大局為重’擺在明面上。 “傅將軍這話有些過了, 多多少少帶了些私人恩怨?!痹S湛入朝多年, 自然不會因為傅鈞這一兩句話便在朝堂上與他起爭執, 一旦兩人起了爭執, 他情緒激動下倘若說了不該說的話,他這丞相的位子恐是難以坐穩。 傅鈞手握玉圭,側頭看一眼與自己站在同一處的許湛, 懟道:“我乃一介武夫,說話向來直, 但話糙理不糙?!?/br> 許湛輕笑一聲, 多少帶著幾分不屑和譏弄, “傅大將軍如此積極, 還是頭一次見。西州突襲西境,西境將士難抵的消息不過是剛剛傳入殿中,我等也是適才剛知道這軍情, 傅將軍如此果斷,不愧是行軍多年,決斷都比我等快一步?!?/br> 許湛話中有話, 在場的百官多多少少聽出了些。 龍椅上, 霍澹正襟危坐,指腹轉著玉扳指, 一圈又一圈,墨色眸子掃過殿中每一個人。 寧王倒似一副悠閑的模樣,站在群臣中,絲毫不關心,一言不發。 可霍澹知道,西境事變十之八九與寧王有關。 傅鈞盡量壓制住怒火,但還是咽不下這口氣,笑道:“許相謬贊,若不是果斷,決策得當,先帝又怎會擢升在下為鎮國大將軍呢。今日既然許相提及,我便與許相說個好消息。傅家軍起初雖沒許家軍多,但這么些年,傅家軍跟隨我南征北討,人數日益增多,驍勇善戰者比當時的許家軍還要多?!?/br> 只要他一聲令下,便可出征討伐,至于討伐誰,那便是值得商榷的的事情了。 “你!”許湛被傅鈞戳了心窩子,那凌厲的目光似要將傅鈞千刀萬剮。 鎮國大將軍,原本是他的! 許湛被莊帝明升暗貶,跟隨他出生入死的將士們沒一位在京城,甚至連當初唯一與他匹敵的胡奎都自請離京,去了與越州,這才讓傅鈞得意多年。 許湛恨得牙癢癢。 朝堂之上,兩人爭執不休,像極了一場鬧劇。 清遠侯站了出來,道:“陛下,臣年輕時,也曾在戰場上廝殺,同先帝一道,降敵御疆,只是如今老了,擔不起增援西境的重任,老臣雖不能,但兒子衛元祁能。老臣懇請陛下,讓其子衛元祁與傅將軍一道,率兵馳援西境?!?/br> 當年,清遠侯跟隨莊帝征戰,也是一位打仗的能手,年輕時在京城也是人人贊道的,但可惜在一場戰役中被敵軍困在雪地中兩天三夜,身子落下隱患,不宜長途跋涉。 實屬可惜。 “衛元祁為羽林軍統領,雖未上過戰場,但有清遠侯的教導,自是不會差,”望了眼傅鈞,霍澹道:“又有傅將軍帶著,親臨戰場遠比紙上談兵來得好些,朕便準……”你們二人帶精兵增援西境。 許湛適才那話倒是提醒霍澹了,他是萬萬不會讓傅鈞單獨帶軍出京城的,莫說是三分之二的京畿軍,就算是一萬將士,他也絕不允許,但有衛元祁一道,便不同了。 霍澹話未說話,便被殿外的通傳聲打斷了。 “稟陛下,趙貴妃有要事求見?!?/br> 侍御史深知后宮不得干政這一道理,不悅低語,“朝堂之上,后宮一婦人來作甚?” 霍澹刀了侍御史一眼,正襟危坐,手一揮,道:“傳?!?/br> 她素來將局勢看的長遠,不是意氣用事之人,如今頂著被群臣諫言的風險求見,定是十萬火急的事情。 靠近紫宸殿殿門的大臣絮絮低語,趙婳在這一眾低聲非議中走到臺階下面。 她跪下,道:“臣妾向陛下請罪?!?/br> 霍澹眉頭漸深,嗓音帶著幾分冷冽的質問,“何罪?” 趙婳:“臣妾適才接到家父的傳書,家父聽聞西州大舉侵犯西境,已傳急報入京,但西境兵力不足,家父便自作主張召集益州廂軍增援西境,如今正等著陛下的旨意出城援助。大敵當前,西境岌岌可危,倘若家父今日召集糧草人馬后,未等到陛下旨意,便也會增援西境?!?/br> 霍澹示意,高全盛急急下臺階,從趙婳手中接過一紙家書。 趙婳叩首,將頭埋在手背上,請罪道:“家父擅自調兵,確有過錯,臣妾懇求陛下念在家父一心為了西境安危,一心為陛下,絕無二心,望陛下從輕發落?!?/br> 掃一眼那家書,霍澹將紙擱在御案上,一改之前的冷漠,道:“你先起身?!?/br> 此處是朝堂,霍澹不似在后宮中那般對趙婳表現得得過人熱忱,正了正聲,道:“你說趙刺史傳了急報入京?何時傳的?” 趙婳起身,筆直地站在殿中央,一股強大的氣場隨著而來,凌厲的眸光逐一掃過同側的許湛和傅鈞,道:“回陛下,家父一天前得知西州夜襲時便即刻寫了急報與這家書,家書用信鴿,按理說是要比急報慢上些時候。臣妾適才一接到家書,恐陛下今日在朝堂上問責家父,一時間惶恐,這才闖入殿中懇求陛下對家父從輕發落?!?/br> “砰——” 霍澹一掌落在御案上,眾臣惶恐,噤聲不敢言,但也有人在看熱鬧,等著發怒的皇帝如何處置私自調兵的趙明哲,以及這擅闖朝堂的后宮妃嬪。 “朕如今,并未收到任何一封來自益州的急報?!被翦@渲曇?,雖未將怒氣表現出來,但是那冷眸所到之處,無不讓人心驚。 目光到人群中的兩人身上,霍澹指尖“噠噠”扣在御案上,“通政司通政使,給事中,你們二人不給朕一個說法?” 他用最輕的語氣,說著讓人最惶恐的話。 早在很久之前,霍澹便察覺通政司中有個別官吏存有二心,到他手中的折子是經人塞過一遍的,那些他批閱的奏折,也是有人想讓他看到的。 通政司通政使與給事中兩人齊齊跪在地上。 西境于益州相比,自然是西境離京城遠,如今西境的戰報同趙明哲的家書一同傳入皇宮,而遲遲沒有趙明哲急報的消息,稍微動動腦子,便知道其中的貓膩。 通政司通政使惶恐道:“陛下息怒,無論是以公,還是以私人名義遞上來的折子,臣皆未收到。趙刺史的急報,恐是在經臣手之前便被截住了。臣定會細查,絕不偏袒,給陛下一個說法?!?/br> “那朕便等著你的說法?!被翦B暽銋?,道:“朕三日之后要個結果,此人嚴懲不貸!” 通政司通政使:“臣遵旨?!?/br> 退回原位,通政司通政使暗自捏了把汗,三日時間確乎有些趕。 無人注意的地方,許湛虎口暗暗握住玉圭,神色如常。 霍澹理了理寬大的衣袖,斂了神色,回到最初的爭議點,平靜道:“遠水難救近火,益州靠近西境,四五日便可抵達;而從京城出兵,則又得多費些時日,既然趙刺史已集結糧草兵馬,那便讓他率十五萬益州廂軍馳援西境?!?/br> 眼看著即將到手的虎符轉眼就沒了,傅鈞不甘心,“陛下,在那荒漠中,西州人自小在馬背上長大,臣擔心十五萬廂軍不敵西州,臣自請帶五萬人后續增援西境?!?/br> 趙婳秀眉微微皺起。 雖然她和霍澹都猜到西州突襲虞國邊境是何人在幕后指使,這一戰,多半是陰謀陷阱,但是如今京城百姓早已被星象謠言弄得人心惶惶,霍澹若不讓傅鈞馳援西境的消息被傳到百姓耳中,不知又會被傳成什么樣子。 霍澹左右為難,那便讓她來當這惡人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