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萬里 第59節
霍澹徑直走到床沿坐下,目光落到那張慘白的臉上,呼吸一窒,心如刀絞。 醫女坐在床沿,細細搭了搭脈。 忽地,楊醫女面色驟然變得凝重,“稟皇上,姑娘脈象微弱,像是……” 她欲言又止,瞧著皇帝沉得能掐出水來的臉,她著實不敢往下說。 方才在來的路上,季揚同她打過招呼,去救治的女子不是宮中哪位娘娘,囑托她嘴巴緊些。 霍澹冷聲道:“像是什么?但說無妨,朕恕你無罪?!?/br> “姑娘脈象極其微弱,若有若無,極像……”楊醫女瞧了眼皇帝,一咬牙,跪下坦白道:“像是瀕死之人的脈象?!?/br> 瀕死之人? 莫名的恐懼涌上心頭,霍澹眸色陰寒,手掌攥成了拳頭,怒道:“朕不管你用何法子,將人給朕救回來!” 楊醫女左右不是,只能硬著頭皮上了。 “臣先為姑娘清理清理傷口?!?/br> 楊醫女起身,解開穿上之人的中衣,手指正要挑開那衣襟時,霍澹避開,退到屏風后面去了。 霍澹不相信,趙婳明明黃昏時分還在跟他有說有笑,不過短短幾個時辰,怎就弄成了這副模樣。 瀕死之人。 什么瀕死之人,趙婳不會的。 她不會棄他而去。 他們說好了要一起除去皇城里的jian佞。 在猜到趙婳被許太后帶走,霍澹不管不顧,讓季揚帶人速來永安宮那一刻開始,他就意識到趙婳對他而言,是不同的;當看到趙婳在屋子里被折磨,他裝不下去了,徹底和許氏撕破臉。 霍澹承認,他大抵是愛上了趙婳。 可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許是那晚她在思政殿哄他那刻; 許是她拆穿他關月假身份的時候; 或許更早,是在杏林遇見那刻。 霍澹八歲時,親眼目睹了生母慘死,也就是從那刻起,他一直將自己藏了起來。 在許太后眼里,他是一位聽她話的便宜兒子; 在嚴慶眼中,他是一位碌碌無為、沒有主見的傀儡皇帝; 在朝堂蠢蠢欲動之輩眼中,他是個昏庸無為的君王,不具有威脅性。 他發誓要親手血刃殺母仇人,將父王留下的爛攤子收拾干凈,一點一點奪回散落的皇權。 在黑暗里前行,他見過最多的,便是些登不上臺面的手段,也的確做了他最不齒的事情。 是趙婳,這個笑容明艷,無畏無懼的姑娘,她突然闖進了他漆黑一片的道路中。 她拎著一盞燈,在他暗淡無光的道路中,平生出一道光。 她跟別的女子不同。 …… “本宮有急事找皇兄,你給本宮哪兒涼快哪兒帶著去!” 殿外響起霍嵐急吼吼的聲音,霍澹斂了思緒。 霍嵐推開在殿外攔人的太監,大步走到霍澹跟前,著急問道:“皇兄,阿婳如何了?” 霍澹的目光挪到雕龍髹金屏風上,盡量掩蓋住異樣,如平常那般道:“在里面上藥?!?/br> 霍嵐提著裙擺,急急去了床邊。 “我的天爺啊,怎么傷成這樣,這塊是鞭子打的,這手臂上的是針眼么?青一塊紫一塊,弄成這副模樣,是被打的,還是被掐的?” 霍嵐的聲音大,霍澹站在屏風出,一字不落全聽了進去。 他眼底的殺戮更重了。 “輕點,阿婳會痛的?!?/br> 霍嵐坐在床邊看著醫女上藥,嘰嘰喳喳說個不停,這死氣沉沉的寢殿忽地有了一絲活氣。 楊醫女上完藥出來,“稟皇上,姑娘體弱,身上多處受傷,但所幸都是皮rou傷,未動及五臟。臣已將傷口處理妥當?!?/br> 霍澹一緊張就不自覺摩挲拇指上的扳指,問道:“既都是皮外傷,為何是瀕死之人的脈象?” “這……”醫女頓了頓,道:“姑娘的脈象確實如此,臣才疏學淺,第一次遇到這奇怪事。但是這世上千奇百怪的事情繁多,一些事情著實難以解釋。許是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已經逢兇化吉?!?/br> 她行醫數十年,遇到這奇怪的脈象倒是頭一遭。 診了兩次,那姑娘的脈象皆是如此。 若有若無。 半晌,霍澹問她,“你叫什么名字?” “回皇上,臣姓楊,名婷?!?/br> 霍澹冷聲道:“楊醫女,今晚之事膽敢說出去半個字,提頭來見。明日照常來怡和殿換藥,這里沒你事了,退下吧?!?/br> “喏?!睏钺t女跨上醫箱出了怡和殿。 霍澹望著那屏風許久,猶豫一陣,最后還是緩緩朝里走去。 床邊,霍嵐替趙婳掖好被子,回頭看見皇兄,道:“阿婳睡覺不老實,橫七豎八的,老是踢被子,如今倒是希望她能動一動?!?/br> 霍嵐這一番話倒是讓霍澹感覺兩人似乎經常睡一塊。 霍??戳搜鄞采蠎K白如紙的人女子,道:“這里無事,你回霽華宮去罷?!?/br> “皇兄,我不想走,阿婳沒醒來,我回去也睡不安生?!被魨箵u頭,不愿離去,她想等趙婳醒來,第一時間知道許太后為何為難趙婳。 霍澹沉聲道:“今晚之事朕不想太多人知道,若你留宿在此,明日后宮中又生閑言碎語,前朝的事情朕已經都頭疼了,你當真還要留下么?怡和殿有宮女伺候,你且安心?!?/br> 霍嵐想了想,看看一時半會兒還醒不來的趙婳,又瞧了瞧殿門口候著的幾名看上去機靈的宮女。 “那昭仁白日再過來?!被魨顾煽?,雖有不舍,但也不想給皇兄徒增煩惱。 將趙婳額前的碎發整理整理,霍嵐不舍離開。 霍嵐走后,霍澹差宮人打來盆熱水。 “都退下罷?!被翦]退殿中人,偌大的寢殿頓時又變得空空蕩蕩。 擰干帕子,霍澹坐回床邊,將趙婳掖在被子里的手拿出。 細細擦著她手,霍澹發現她五指指腹被針扎過,上面殘留的針眼積了血,淤紫淤紫。 適才他就聽霍嵐念叨她的傷勢,如今仔細瞧了瞧,還真是觸目驚心。 帕子輕輕撫過趙婳眉眼,霍澹眉眼間變得溫柔起來。 事情弄成今日這番局面,霍澹有愧,“都怪朕,若不是這段時間朕召你來思政殿來得勤,許太后也不會盯上你?!?/br> “阿婳,對不起,都是朕的錯?!?/br> === 趙婳做了一個夢,一個冗長又奇怪的夢。 她記得她在永安宮,可當她醒來,卻發現身處河岸邊。 岸邊坐了一位水淺蔥色衣裳的女子,女子回頭,趙婳大吃一驚,兩人長得一模一樣。 不同的區別在于,那女子眼神柔弱,兩靨之間派生出nongnong的憂愁,似有幾分病態。 女子如石頭般坐在河邊,似乎在等人。 趙婳喚她,她也不應,只是癡癡地望著一個方向,沉默不言。 趙婳想離開,可她走不出去,一直在這個河岸邊打轉,像是被困在這里了。 “姑娘幫我殺了他?!蹦桥泳狭艘慌跛?,朝她一笑,道。 “殺誰?” “姑娘知道的,害我的人?!?/br> “你是真正的趙婳,你一直在身體里?!?/br> “我走不出去,就像你現在一樣,也走不出去?!?/br> “可我現在被困在此處,沒法子殺他?!?/br> “姑娘會出去的?!蹦桥訄远ǖ?。 忽地,原身從岸邊縱身跳入水中,趙婳伸手去撈她。 可趙婳就像是不存在的一樣,河水直接從她掌心穿過。 她什么也撈不著。 一陣颶風襲來,頓時風云變幻。 趙婳眼前一黑,猛地睜開眼睛。 這地方,好陌生…… 霍澹已經搬到怡和殿處理政務,聽見床上有響動,連忙放下奏折,往床邊走去。 見趙婳醒來,他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趙婳手背撐在床板上,掙扎著要起身,一雙手按住她肩頭,阻了她動作。 “傷勢未愈,好生歇著?!被翦H×艘槐杷畞?,將人攬起靠在肩頭,“喝點水潤潤嗓子?!?/br> 不提還好,一提趙婳便感覺嗓子干得快冒煙了。 那杯盞已經遞到她唇邊,趙婳也不矯情,就著喝了個見底。 “謝謝?!彼龁≈ひ舻?。 霍澹取了個靠枕墊在床頭,將趙婳放了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