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宮嬌纏 第19節
“你看看這身衣衫,再看看你手上的簪子?!笔捔璋惨呀浕謴土诉\籌帷幄般的平靜,仿佛已經拿捏住了沈如霜的把柄一般,笑容只剩下從容不迫。 沈如霜低頭瞥了一眼,依然不解地望著蕭凌安。 “你是朕的皇后,生死由不得你?!笔捔璋簿従徃┥砜拷蛉缢?,眸光中盡是不容反抗的威懾,如同俯視著渺小螻蟻般冷漠,道: “自戕是大罪,皇后可要想好了?” 沈如霜聽后不以為然,甚至笑得還有幾分不屑。 她當是什么,只不過是個罪名罷了?,F在連性命都賭上了,難道還怕這么個徒有其表的罪名嗎?再者說,若是真的自戕了,再大的罪都是身后的事兒,難不成泉下有知還要來報仇不成? 蕭凌安似是料到她會如此,唇角揚起一絲深沉算計的笑,壓低了聲音在她耳畔淺淺道: “自戕之罪牽連甚廣,更何況你還有身孕?哪怕你生母過世都不許立碑立牌,西南偏殿所有宮女奴婢都不會有好活,貼身的殉葬入皇陵,其余人或死或流放,還有......” “別說了!”沈如霜每聽一句臉色就蒼白一分,最終凄厲地尖叫一聲,似是再也聽不下去,用小臂緊緊捂住雙耳,踉蹌著后退了幾步無力地跌倒在地上,熱淚終于再也忍不住地從眼角滑落,順著臉頰打濕了衣襟。 她確實不怕什么罪名,但是她最怕的就是連累他人。 這一點,蕭凌安算得沒錯。 她會顧及著阿娘的身后的清凈,會擔心玉竹她們被迫害,會思慮那些與她相關卻一直無辜的人受到牽連。 或許換作他人,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先順從自己的心愿,但是她還是想保留幾分珍貴的良知,也邁不過心里那一道坎。 沈如霜手上的力道一松,簪子“哐當”一聲掉落在地上,烏黑柔順的發絲將她嬌小的臉龐遮掩住,整個人都蜷縮成小小一團,肩膀起起伏伏地抽泣著,哭聲絕望又無助。 連生死都不能自己掌控,這是她遇到過最荒謬可笑的事情,可這樣的事情偏偏就發生在她身上,將她最后一絲堅強沖垮。 她未曾想過會輸的一敗涂地,所謂的最后一搏更像是一場笑話。 蕭凌安唇角的笑意更深了,暗暗帶著幾分得意。 他知道沈如霜不舍得自戕,就算沒有那么多連累他人的罪責,他還是能夠肯定沈如霜不會這么做。 這些日子看得出來,她太在乎那個孩子了,比任何人都要在乎,否則也不會在今日這般鬧騰地提出癡心妄想的條件,而且樁樁件件都是為了這個孩子思慮,不會舍得親手了結了他。 況且他一直以為,登上后位生下嫡子,無論對任何女子來說都是最大的尊榮,更何況是沈如霜呢?大抵她只是想鬧一鬧,過去了就都會好的。 他難得溫柔地將沈如霜攬入懷中,遞上錦帕替她擦拭著淚珠,聲音又如在馬車上那般帶著哄人的柔情,一字一句道: “只要你乖乖生下孩子,你永遠是朕的皇后,朕不會虧待你?!?/br> 沈如霜側身避開蕭凌安的懷抱和錦帕,連看都不想多看他一眼,哭聲慢慢地平息下來,神思卻愈發清醒,隱約看到了眼前只剩下一條路。 其實以命相逼是她剎那間想到的法子,也不可能真的為了蕭凌安傷害自己的性命,她只不過想試探一下他的底線到底在何處,還有沒有兩全的可能。 現在看來,她費心想出的周全辦法也被死死堵住,那就怪不得她了。 * 天色漸晚,灰蒙蒙的一點一點斂盡了光亮,如同被一塊破布籠罩住一樣黯淡沉悶。西南偏殿空空蕩蕩,只看見玉竹一人依靠在大門口眺望著,目光慌張又焦急。 她家小姐只說有件要緊事要去養心殿,卻不知結果如何。 終于盼來了沈如霜的馬車,玉竹趕忙上前攙扶著她,麻利地系好暖和的狐皮披風,打發走了車夫后又四下掃視了一圈,確認無人后才神神秘秘地拉著沈如霜進了寢閣。 “小姐,奴婢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所有人都打發走了?!庇裰駷樯蛉缢股蠝責岬牟杷?,塞在了她的手心里暖著指尖,忐忑地問道: “您......想好了嗎?” 沈如霜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前又浮現出剛才的一幕幕,不禁驟然攥緊了茶盞,連同杯中的水都在輕微搖晃著,闔上雙眸點頭道: “我不能把你帶走,日后你在宮中要多注意些,最好再找一個可以依靠的人。若是陛下發現端倪來問你話,就按照我之前教你的說?!?/br> 玉竹看著沈如霜哭過般通紅的雙眼,剎那間也覺得眼眶酸酸脹脹,含著眼淚點了點頭。 她跟了沈如霜這么多年,自然是了解她的心思的,不到萬念俱灰是斷然不會做出這樣風險極大的事兒。 這段時日里,她也是眼睜睜看著小姐變了個人兒似的,全然沒有了從前的明艷活潑與生動靈氣,也會時不時地想著若是能夠逃走就好了。 未曾想到這一天真的來了,她會半喜半憂,熱淚盈眶。 “傻丫頭,哭什么呀?”沈如霜綻開一個淺淡的笑容,替玉竹擦拭著臉上的淚痕,也不知不覺哽咽道: “咱們都應該高興才是,到時候等你出宮了再團聚,豈不是再好不過了?” 玉竹泣不成聲,只能使勁地點了點頭,仔仔細細打量著沈如霜,像是要把小姐的每一分模樣都刻進心里。 “好了,你去御膳房拿些吃食吧?!鄙蛉缢獙⑺偷搅碎T口,意味深長地勾起唇角道: “雖然路很遠,但你還是一步一步走過去,拿到了也不必回來......” 玉竹起初愣愣地應聲,真以為小姐是要吃些什么,走到了門口才恍然反應過來,沒想到這么快就要分別,在原地佇立良久,用衣袖抹了抹臉頰上的淚,恭敬又不舍地在原地磕了三個頭。 “小姐,保重!” 沈如霜鄭重地應聲,眼看著她的身影越走越遠,最終消失在了殿門的盡頭。 她換下了沉重的衣裳,按照之前每日設想和謀劃好的樣子布置著寢閣,有條不紊地準備好一切,最終再起身看了西南偏殿最后一眼,眸中閃過極其復雜的情緒,仿佛無盡的血淚都磋磨在這個地方了。 還記得剛到這里的時候,她滿心滿眼都是蕭凌安一個人,以為終于苦盡甘來,可以過上夫妻恩愛、無憂無慮的日子。 她為蕭凌安在這里做過梅花糕,為他在夜路掌燈,為他挑著不喜歡的菜,為他整理著凌亂的衣衫......她確實也想過當上皇后,生育子嗣...... 現在這兩件事都實現了,才發現物是人非,所有的美好都像夢幻泡影一樣荒謬。 幸好上天垂憐,她能遇上這么巧妙的機會。 殿外的鐘聲敲了三下,一如從前般沉悶緩慢,但是沈如霜現在聽了只覺得幽遠寧靜,甚至還聽出了幾分歡愉和自在。 她毫不猶豫地將蠟燭傾倒,火花濺落在倒了油的地面上。 * 養心殿內,蕭凌安命人拿來許多詩書名冊,一摞一摞地堆疊在寬敞的桌面上,而他頗有興致地逐一翻看著,時不時吟誦幾句,在宣紙上記下幾個較為雅致的字眼。 他看得出神,連晚膳也顧不上吃,恨不得今夜就要將這些都看完似的,宣紙已經寫滿了厚厚一沓,每一個字都蒼勁有力又帶著瀟灑飄逸之感。 安公公上前添茶水,不經意間瞥了一眼,當即就明白陛下這是在給尚未出生的太子選字起名,樂呵呵道: “陛下取的名字都是極佳的,既好聽又引經據典,想必皇后娘娘和太子定會很喜歡?!?/br> 蕭凌安并未接話,但是眸中的笑意無處可藏,眉眼間泛上歡喜與溫暖,沖淡了平日里的冰冷和防備,整個人都被柔和的燭光籠罩。 這倒是讓安公公看得怔住了,險些以為是他走神看錯,揉了揉昏花的眼睛才敢確認陛下當真是這么笑的。 他服侍蕭凌安多年,極少看到他真心笑過,總是帶著各種各樣并不由衷的目的,或是猜忌與防備,或是敷衍與應酬,或是諷刺與嘲笑......每一個弧度都是算計好的,都讓人見了不敢忤逆。 看來陛下雖然面上對子嗣平平淡淡,哪怕在皇后娘娘面前也是如此,但實則心里還是喜歡的,這才三個月就已經費心思親自賜名了,若是日后太子出生,想必陛下會時常這般溫存吧。 安公公這么思量著,仿佛能夠看到以后溫馨的場面,露出一絲欣慰的笑意。 可是這份笑意還未全然在面容上鋪展開,就聽到殿外忽然傳來鬧哄哄的聲音,如同所有人都在慌亂地奔跑和叫喊著,凌亂的腳步聲混雜著尖銳驚慌的呼救聲,如同驚雷一樣在宮中炸開。 小順子跌跌撞撞地沖開了殿門,稚氣的臉蛋漲的通紅,鼻尖還隱約蹭著黑煙,跑得上氣不接下氣,“撲通”一聲跪到在蕭凌安的面前,也顧不得尋常禮儀,哭喊道: “走水了!走水了!” 話音剛落,蕭凌安的臉色驀然沉了下來,方才溫和的笑意蕩然無存,又回到了從前淡漠又冷厲的模樣,眸光銳利中帶著深深的煩悶與苛責,對小太監冒失打攪興致很是不滿。 安公公察言觀色地對小太監使了眼色,壓低聲音訓斥道:“走水了自然有人去救,你沖撞了陛下該當何罪?還不快下去!” “不......不!”小順子猛烈地搖著頭,喉嚨發癢地嗆咳了好幾聲,不管不顧地大聲喊道: “是西南偏殿!皇后娘娘還在里面!” 剎那間,養心殿內寂靜得可怕,耳畔兵荒馬亂的聲音如同夢中幻境般不真切,蕭凌安猛然間站了起來,轉眼間就閃身到了小順子的身旁,死死掐著他的脖子,不可置信地逼問道: “你再說一遍?是誰......” “咳咳咳......西南偏殿!皇后娘娘!”小順子整個人都被蕭凌安拎了起來,拼命地掙扎著求饒,斷斷續續地從喉嚨眼里擠出這么幾個字。 還沒等他說完,蕭凌安就將他整個人摔在地上,俊容上的慌張如同暴雨擊打湖面般極快地擴散開來,到了幾乎失態的地步,雙眸的斷紋染上猩紅之色,三兩步就沖出了養心殿。 西南偏殿離養心殿很遠,但是站在殿門還是能清楚地望見遠處的沖天火光和陣陣黑煙,一輪又一輪的熱浪順著寒風的吹佛拍打在他身上,不用想都知道現在的火勢是如何劇烈,若是沒有跑得出來,恐怕...... 蕭凌安根本不敢再想下去,心急如焚地解下馬車上的韁繩,狠狠抽了一鞭子朝著西南偏殿飛奔而去。風聲和呼喊聲在他耳邊呼嘯而過,馬蹄揚起道路旁的煙塵,激揚在他的雙目中迷了眼睛。 但是他顧不得疼,又狠狠抽了幾下馬背,疾馳而過時險些撞到了宮墻,蹭破了身上的皮rou也絲毫沒有感知到。 還未靠近西南偏殿,就感覺周身燥熱宛如炎炎夏日,灰黑色的煙霧繚繞在周身,稍一呼吸就嗆咳不止,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來才算作罷。一大群宮女太監慌忙地提著水桶去救火,情勢緊急都未曾注意都蕭凌安的來臨,生怕晚了一步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蕭凌安一邊捂著口鼻咳嗽,一邊從馬背上縱身躍下,迅疾地飛奔到西南偏殿前,只見火勢沖天般猛烈,年久失修的偏殿早已變成斷垣殘壁的廢墟,連一旁的樹木都被燒得焦黑,搖搖晃晃地倒了下去,橫在他面前。 雖然救火之人頗多,但是那么點水對于火勢來說簡直毫無作用,甚至還愈發劇烈肆意,被燒傷的宮人哭喊著逃跑,再也不敢靠近半步,一時間來來回回慌亂得不成樣子。 蕭凌安渾身都開始發顫,連心尖都顫動得厲害,第一回 感受到穿透每一個毛孔的恐懼和慌亂,眼前只有沈如霜今日凄迷又絕望的目光一遍遍閃動刺痛著,死死抓著一個宮人問道: “她呢?她出來了嗎?” 宮人差點認不出眼前形容狼狽之人就是高高在上的帝王,剛想跪下就被蕭凌安急切地拉住,這才驚恐地搖了搖頭,遙遙指著被大火淹沒的殿中央,嚇得磕磕巴巴道: “奴婢沒有看到,但是.......那里擺了張椅子,似乎......似乎坐了個人!” 蕭凌安想都沒想就丟下宮人,果斷朝著guntang灼熱的火勢中沖去,心中又有了一絲渺茫的期望。 烈火毫不留情地灼燒著衣服,燃起的火星燒破了皮rou,留下鮮紅刺目的傷痕,鮮血順著傷口蜿蜒而下,從蕭凌安的指尖滴落在地上,一路走過的地面都被染成了紅色。 但是蕭凌安始終像是雕像般沒有知覺,甚至恍惚間覺得所有的疼痛都在刺激和支撐著他,讓他更加迫切又清醒地往深處走去,仿佛只要再走一步,再往前一點點,就能夠觸及到宮人所說的那個人。 在火舌就要將他吞噬之時,蕭凌安終于看到了殿中央有一個模糊的黑影,但是椅子早已坍塌,那個人影也烈火焚身倒在了地上,只能隱約看出是個人形,身材體格和沈如霜頗為相似,已經在地上一動不動被燒得發黑。 蕭凌安將這一切盡收眼底,最后支撐著他走到這里的一根弦也瞬間斷了,深深的絕望如潮水般瘋狂上涌,很快灌滿他的口鼻,淹沒了他的頭頂,窒息之感鋪天蓋地不容抗拒。 他還是不肯死心,萬一.......萬一那不是她呢?哪怕真的是她,他最起碼還能保全她的尸首......蕭凌安這么想著,瘋了一樣攥著已經快看見森森白骨的手臂,不要命地繼續往深處奔去。 這時天空忽然刮過一陣狂風,火勢陡然間又高漲了一層,“轟隆”一聲將搖搖欲墜的房梁燒塌了,連同殿中央的黑影一同埋在了烈火之中,如同天塹般將蕭凌安與前方的一切阻隔開,再也沒有觸及分毫的可能。 “陛下!陛下!” 安公公帶著眾人慌忙趕到,看到蕭凌安置身熊熊烈火之中時險些嚇得喘不上氣,趕忙指揮著值守的禁軍將蕭凌安解救出來,詫異又驚懼地看著他渾身上下累累傷痕,又忙著去喊太醫。 所有人都圍著蕭凌安急得直打轉,只有他一人空洞又呆滯地望著燃燒跳動的烈火,呼吸變得極其短促狹小,似是下一刻就要斷了一樣,心臟仿佛被一只狠厲的手緊緊捏住,痛得猛烈而綿長。 興許是因為風向的緣故,今夜的火勢很是可怕,來救火的禁軍和宮人皆有不少受傷嚴重者,到最后能夠支援的人越來越少,慢慢有些頹敗消沉之勢。 方才有著黑影的地方火勢最大,時不時傳來一聲駭然的爆裂聲,甚至能隱約聞到烈火氣息中隱約有幾絲焦灼的氣味,如同有人在被火焰生生炙烤。 蕭凌安的目光隨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移動著,恍惚間覺得耳畔吵鬧得要將整個腦海炸裂,卻又似乎一切都與他沒有關系,他的心里應該是一片死寂的,寂靜到連一點生命的氣息都沒有。 那個人......是她嗎? 她真的......真的......沒有出來? 蕭凌安到現在還是不相信這一切都是真的,只到太醫給他包扎著傷口,撕心裂肺的疼痛折磨著他時才回過神,再也無處可以逃避,一雙鳳眸布滿鮮紅的血絲,刺目得幾乎滴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