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有人 第267節
把斬骨刀從她老公頭上拔出。 中年男人緩緩抬起頭。 渾濁,如同死魚的眼睛,死死盯住了女人。 “啊啊啊啊啊——” 女人爆發出慘叫。 過于凄厲的尖叫聲,立刻吸引了菜市場里所有人的注意。 很快有人注意到狗rou店后廚發生的慘案,立刻報警,并且慌亂地從菜市場逃離。 短短幾分鐘內,菜市場里的人一哄而散。偌大菜場,只剩下狗rou店后廚的女人、中年男人。 還有匆匆趕到的大量民警。 接到報案時,民警第一時間出動,同時忍不住在心中腹誹: 最近到底是怎么了?都快過年了,怎么還有這么多亂七八糟的案子?! 警方在疏散無關人員的同時,一邊密切觀察著店里的情況,一邊謹慎地朝里推進。 所有人都在踏入狗rou店的一瞬間,被那濃重的血腥氣嗆得咳嗽,想吐。 女人斷斷續續的哭泣求饒聲,從后廚里傳來。證明人質目前還是安全的。 但,下一分鐘,下一秒,可就不好說了。 警員們確認清場已完畢,周圍沒有普通老百姓了。于是彼此對視一眼,等待隊長一聲令下。 制服窸窣,皮靴噠噠。警員們干練而英勇,毫不猶豫,一往無前地沖進了倪氏狗rou店。 …… 變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呢? 倪根忠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一點點,變得強壯。 他已經五十歲了。這個年紀的男人,雖然被稱為“壯年”,但體能體力實際上是在一天天地衰減下去。 就像從懸崖邊上墜落,無可奈何地感受到加速度在耳旁呼呼作響。無法控制地衰老,無能為力感與日俱增。 妻子幾乎每天都在吵架,兒子去念大學了,只有缺錢花的時候才會打電話回來。 哪怕是討錢的電話,語氣也很差。仿佛爹媽辛辛苦苦賺來的錢,就合蓋是他的。他拿著這錢在學校里吃喝玩樂,心里一點感激都沒有。一切都是理所當然。 可那畢竟是兒子呀。 倪根忠嘴上雖然罵罵咧咧,心里卻還是為這個兒子驕傲的。 他自己就是老倪家唯一的種,老婆爭氣,給他的生的也是個兒子。老倪家的香火在他這里續上了。 只要把兒子供到畢業,幫他找份工作,再給他娶個老婆…… 嘖,唯一的問題是,兒子的婚房還沒著落。 這年頭,沒房沒車,誰看得上你!女人就是這么膚淺。這就是為什么每次兒子開口要錢時,無論手里多么拮據,他作為老爹都愿意省下一口香煙錢,掛了電話就麻利地去給兒子轉賬。 談女朋友要錢的嘛! 老倪家唯一的男丁結婚,大姐小妹肯定都要出一點的。他已經跟姐妹商量過了。這兩個不要臉的老娘們!自己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天天去小公園里跳廣場舞、勾搭老頭子,結果唯一的親侄子準備婚房,她們居然只肯一人出五萬! 這要是放在農村老家,肯定被打死了。 才五萬,頂什么用? 宜江市隨隨便便一套房子,首付就要百來萬呢!他倪根忠一個開狗rou館的,狗rou生意又不好,上哪里去給兒子籌這么多錢? 倪根忠一直怨恨姐妹不肯給幫助,兩個老娘們兒態度也很明確:五萬,最多五萬,不能更多了,愛要不要! 倪根忠盤算來盤算去,總還是差了幾十萬。 他不由得盯上了自己的老娘。 這是有成功先例的。 幾個月前,老娘出了一場車禍。當時120把老娘送進了大醫院急診,說要上手術臺開刀。 結果因為老娘有糖尿病心臟病高血壓,年紀又大,醫生把子女三個喊過來,反復談話告知手術風險。 倪根忠一聽,這還做什么手術,這不是一上臺就死了嗎? 不過,要是真的死在了臺上…… 倪根忠當時態度很強硬,不顧兩個姐妹的勸阻,硬是在手術同意書上簽了字。 畢竟他是獨子,是老倪家唯一的男丁嘛。 女人家家的,懂什么! ……結果,手術居然很成功。 倪根忠傻了。 不是說風險很大嗎,不是說很有可能麻醉關都過不了嗎? 怎么……好好地下臺了呢? 倪根忠吃了個無名虧,心里窩火得很。沒過幾天,醫院開始催他去結賬了,還要他把老娘接走。 倪根忠賠了夫人又折兵,那幾天都煩躁得不行。 至于老娘,他根本沒工夫伺候。 不要上班的???!他不上班,這一大家子的錢哪里來?兒子的學費生活費哪里來?! 倪根忠根本不管這事。反正按照老家的習俗,爹媽病了,都是女兒照顧的。 他一個大男人,怎么會照顧老娘?! ……沒想到大姐和小妹也是真的做得出。 她們把老娘往老房子里一塞,就不管了。連他給的營養費都私吞了。 不管就不管。老娘又不是我一個人的,憑什么要我養?! 因此,當110打電話過來的時候,倪根忠一直就是這個態度。 ——又不是他一個人的娘,憑什么要他出錢又出力?! 他都已經出了營養費了!被私吞了,他又有什么辦法! 那邊婚房的首付還沒有著落,給老娘做手術又欠了醫院一大筆錢——早知道就給老娘交份醫保了。要是有醫保,手術還能報銷不少…… 可惜沒有后悔藥。 倪根忠大半年來花出去不少,掙回來的卻不多。 宜江市老百姓不愛吃狗rou……最近食品衛生部門又查得緊,萬一被查到他用毒死的野狗做狗rou煲,那店鋪肯定關門大吉了。 倪根忠日益煩躁,忍不住對老婆也開始拳打腳踢。 都怪那個不長眼的老娘們兒!當初為什么要勸他把狗rou店開在菜市場里?狗屎!租金又貴,又沒人來!狗rou館都快開不下去了!這日子沒法過了! 除了手頭缺錢,倪根忠還漸漸感覺到,他在日益衰老。 以往輕輕松松就能把米面搬上樓,現在卻一不小心就會閃到腰。以往跟兄弟們喝酒唱k,玩一整夜都沒事,現在卻玩不動了,喝酒也沒興致。 五十歲了。 他在一點點地衰老。變成老頭。 可是兒子的婚房還沒有著落。 倪根忠心里始終憋著一股無名火,懷揣著對往事的無限怨恨。 ——早知道就不讓老娘動那個手術了。骨折而已,躺床上養養不也能好么? 早知道就不開狗rou館了,開個別的什么不好,開這又臟又臭的狗rou館,一天到晚被衛生部門查,塞紅包都不頂用,人家還要嚴厲訓斥他說他是行賄…… 早知道…… 可惜人生沒有早知道。 行差踏錯,于事無補。人還在一天天老下去。 就連老娘,也又進了一次醫院。 上次的帳還沒結清,這次又是一大筆費用。 倪根忠暴怒不已,恨不得把那些多事的居委會和警察,摁在地上一頓暴打。為什么要把老娘送醫院?去衛生所看看不就行了嗎?! 不就是糖尿病,打打胰島素就好了??!非要把老娘送去醫院,還icu?! 血糖高就要進icu了?這不明擺著坑人嗎! 他不管!反正老娘不是他一個人的,這次休想他一個人當冤大頭! 倪根忠拒絕為老娘結清醫療費,還在icu門口為自己據理力爭。 沒想到,一個奇奇怪怪的男孩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太奇怪了??瓷先ヒ荒_就能踢翻,瘦弱得很,結果力氣卻大得驚人。 倪根忠使勁兒掙了幾下,居然都沒能掙脫。 他不由得心驚。 難道自己真的老了?真的已經老弱到連個小年輕的力氣都抵不過? 那次事件,對倪根忠產生了不小的打擊。 倪根忠感覺自己的人生在無限下墜。無能為力。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一天天變老,力氣越來越小,睡覺越來越早。白頭發也越來越多。 就連心里那股無名火,也像被蓋了鍋蓋一樣,偃旗息鼓。 快要燒不動了。 …… 變化不知道是從哪一天開始的。 不知道從哪一天起,他感到自己的身體里,重新充滿了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