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213節
然而雖然沒有入獄,沈家上下卻都被軟禁在家。 沈家大家長,沈青梧的父親丟了官職,日日在家和沈母吵架。雞飛狗跳,整個家戰戰兢兢,讓沈琢精疲力盡。 這一晚,沈琢回到屋子,立即發現屋中多了一個人。 一個黑衣斗篷人坐在窗角,讓沈琢當下去摸刀。 那人摘下斗篷,沈琢目光一縮——“博帥!” 博帥不是被關押在張家嗎?怎么會出現在這里?越獄? 沈琢沒來得及想這些,博容淡淡對他說:“我認識一個神醫,但需要想法子讓他進東京,給官家吊命。 “沈家有一個飛黃騰達、讓過往罪孽既往不咎的機會。只要你接下來,聽我的。按照我的計劃執行,沈家有機會重振旗鼓?!?/br> 沈琢:“有機會?” 博容微笑:“輸了,便身與魂俱滅,滿門抄斬;贏了,就挾天子以令諸侯。沈家郎君,敢跟著我賭一把嗎?” 第99章 離開姜家后,沈青梧在接下來一月內,跟張行簡去了很多地方。 東京此時,氣氛緊張,暗殺不斷。 一位神秘的神醫在沈家保護下被請入東京,未通過任何檢查,便要入宮為少帝治病。 朝臣斥沈家包藏禍心,沈家出兵,直接與禁衛軍為敵,在朝臣中殺出一條血路,順利入宮。同時,沈氏拿著虎符,私自調動隴右軍。 這番行徑,分明有“謀反”之意。 禁衛軍勢力分散,敵人竟在第一時間拿下他們。朝臣們與逆賊沈氏展開唇槍舌戰,待有些人反應過來,想往東京外送信,求助宰相張行簡時,發現東京已經被封成一鐵桶,一只螞蟻也飛不出去。 風雨昭昭,人心惶惶。 張家門前訪客絡繹不絕,可惜做主的那人不在,張家門口很快重新門可羅雀。 在這般緊張氛圍之下,長林在諸位死士的配合下,要親自闖一闖博容布下的網,親自出去,為自家郎君送到信—— 是了。 如今東京情形,長林不信是沈家突然變得有勇有謀,布置精確且迅速。沈家若真有如此頭腦,便不會放棄沈青梧,也不會讓沈青葉離心而走。 必然是博容。 必然是博容選了沈家——博容需要兵馬。 他們這些死士,沒有防住博容。只好出城請郎君救東京。 可是,長林不明白:博帥到底要做什么? 殺少帝? 他隨時可殺。 救少帝? 此時也未曾聽聞少帝突然病愈啊。 難道博帥自己想做皇帝? 想不通。 -- 東京一團亂之時,沈青梧跟著張行簡,拜訪各類人物。 有些名士,有些隱士;有些村夫,有些走卒。 江河浩浩,天地遼闊。 沈青梧看張行簡在天未亮時登某山林三顧茅廬;在深更半夜時,看張行簡與街頭乞兒聊天喝酒,態度閑然。 她如旁觀者一樣,看他在做什么。 正如他像旁觀者一樣,從旁人的口中,去了解李令歌的到來為大周以南帶來的影響。 他經常夜不能宿,整宿整宿地在院中踱步,時而望天沉思;他經常給不同的人寫信,有時沈青梧睡一覺起來,發現他仍在苦熬。 此人性情堅忍。 沈青梧從另一個角度看張行簡—— 當她不是從私心角度看他,當她旁觀他殫精竭慮為天下百姓在私下做的這些事,沈青梧難說毫無感觸。 沈青梧一貫是自我的,自私的。 天下不在她眼中,解決了自己的麻煩,她才能睜開眼看旁人。每次助人為樂,也不過是順手而為。 但是張行簡不是。 她覺得他是沒什么同情心的。 他疏離有度地看著所有人,做的所有事見的所有人,微妙地影響著整個天下的動向。他對單獨個人很少表現出同情,或者說,沈青梧認為他沒多少同情心。 他算的一直是全局。 有一次,沈青梧忍不住問:“你為什么這么在乎李令歌?跑遍這么多地方調查這么多,認識這么多人?誰是上位者,以你的能力,對你都沒什么影響才對?!?/br> 張行簡回答:“我是旁人戲稱的‘月亮’啊,不是嗎?” 他含笑望她:“我自從記入張家嫡系的第一日開始,就注定我此一生都將守君護君,守天下護百姓。眾生眼中的‘月亮’,不正是應該做這些嗎?” 明月照大道。 明月也照著溝渠。 所有人都被放在眼中時,被牽記在心中時,張行簡的存在,才有意義。 不然……何必要太陽落山,何必要月華滿天? 做了人家的弟弟,當然要為人家解決麻煩。 做了張家的月亮,當然要為天下人謀利。 沈青梧道:“但是你做的這些事,太曲折了,大部分人都不知道,也不會感謝你?!?/br> 張行簡反問:“梧桐每次救人時,都想要感謝嗎?” 沈青梧一怔。 她搖搖頭。 她不想要感謝。何況,她很多時候聽到的,是誤解,不是感謝。 沈青梧問張行簡:“你想守護大周,是嗎?” 張行簡頷首。 他邀請她:“來和我一起,好不好?” 沈青梧沒有應。 她要考慮。 她要觀察。 教育的缺失讓她沒有宏大目標,宏偉理想。某一瞬間,她窺探到張行簡的野心,那野心不骯臟,反而美好,讓一直活在陰謀算計中的沈青梧困惑。 后來她會知道,那是“夢想”“理想”,不能稱之為單純的“野心”。 沈青梧此時不明白那些,只偶爾窺得冰山一角,讓她生了興趣。 沈青梧要靠自己的眼睛,再看一看。 -- 五月時節,端午節前,某夜華燈初起,沈青梧和張行簡在一陌生城鎮流連。 一刻前,他們剛剛從一名士府上出來。 名士將李令歌罵了一通,左右不過是“女子為政,禍國殃民”“大河決堤都是因為她這么多年把持朝政引來上天降禍”。 這位名士說:“問我她有什么功績?她一點功績也沒有!她是盜取陛下的功勞!天下誰不知道,沈青梧刺殺年少皇帝,就是那李令歌指使的!我日日拜佛,祈禱老天有眼,讓陛下早日安康……” 他不知道站在他旁邊的,就是沈青梧本人。 沈青梧本人冷冷問他:“皇帝難道沒有當政過嗎?他治理國家,也治理了那么一年多時間吧。一年多的時間里,他殺了多少人,搶了多少良家女子,絞盡腦汁搞出了多少可笑的賦稅徭役。 “你祈禱這種人安康?!” 名士怒:“張月鹿,我看在你我祖上有交的面子上讓你進門,你豈能讓一個女子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毫無禮數!” 毫無禮數的張行簡還沒發怒。 更無禮數的沈青梧就忍不住出了手,將那名士揍了一頓。 最后二人被掃地出門,還被放下話:“我家郎君說了,限你們今夜內趕緊離開此城!不然到了明日,郎君讓縣令貼通緝令,緝拿你們,讓你們蹲大牢,好好反??!” 星光暗暗,涼風吹過,張行簡和沈青梧站在府外石獅旁。 張行簡眨眨眼。 沈青梧一聽對方還敢發通緝令,分明那縣令也和這名士交好,氣死她了……她大步邁上前。 趾高氣揚的管事和仆從趕緊把門一關,不許女煞星進府。 張行簡從后抱住沈青梧腰,箍住她不要她亂跑。 他笑吟吟:“好了好了,你把他們家郎君鼻子都打出血了。要是搞出人命,我們不還得賠錢嗎?這樣就夠了?!?/br> 沈青梧氣憤:“你祖上交的都是什么朋友!” 張行簡松開她,讓她轉身和他發怒。 他笑:“對,看我祖上交的都是些什么朋友?!?/br> 沈青梧命令:“趕緊和他們斷交!” 張行簡應:“回去就寫信和他們斷交?!?/br> 少言寡語的沈青梧難得如此激動:“這算什么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