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85節
“可報仇只是一瞬的事。博容不死,你能控制著益州軍的軍中情緒。博容若死,軍中必然有人會懷疑跟隨你的意義。 “還有沈將軍……你確定沈將軍會為你效力,就不會為我所用嗎?你可以策反她,難道我不可以?” 李令歌眸子輕縮。 李令歌手置于桌上,袖中手心rou一點點掐緊,她面上寒笑:“張容是你兄長!” 張行簡溫和:“也是毀我張家名譽的叛徒?!?/br> 李令歌:“你敢殺張容,張文璧不容你,張家上下皆因此心散!” 張行簡笑:“怎么會?” 他清澈的眼睛望著她,故作困惑:“我張家世代效忠的,一直是天授皇權的皇室嫡系,維護天理至尊啊。這不正是當年張家慘案發生的最根本原因嗎?!” 李令歌眸中閃過一絲迷茫。 張行簡:“看來殿下一直被蒙在鼓里,不知張家內部發生的爭執,不知我那兄長為何假死而走,也不知我那兄長無緣無故推你下山崖的原因。你不清楚他的立場,不明白他的困境?!?/br> 李令歌:“我不用明白?!?/br> 張行簡微笑。 李令歌望著他:“張相話里有話,不妨直說?!?/br> 張行簡便將自己查出的那樁往事告訴她,讓她知道圍繞皇權,張家發生了怎樣的內耗。歧路已出,張容回避。 張容本已放棄,直到那年,沈青梧進入東京,沈青梧和李令歌相識,李令歌前往益州尋找那縹緲的不知真假的張容…… 李令歌從很久以前,就在想如何獲得軍權,如何有軍隊的支持,幫自己能對抗李明書;張容從很久以前,就在想他是要避世一生,還是為人做嫁衣,讓此一生成為笑話。 張行簡溫和:“當你到益州,見到博容。你帶著笑走向他的時候,你腦中想著如何利用他,如何獲得舊日已失去的愛情;他想的,是如何摧毀你,又如何幫助你。 “命運從多年前張家慘案一夜,血流成河,你跪在他腳邊求他放過你的時候,就開始了?!?/br> 李令歌驀地閉上眼。 她心臟驟痛,眼底泛酸,全身僵得喘不上氣。 她腦海中浮現很多過往很多疑點,她控制著所有情緒,讓自己不露出脆弱的一面。她告訴自己,張行簡在讓自己露出弱點,張行簡想毀掉她的信心,張行簡在試探她。 人若不狠,如何扛得住漫天的惡意。 李令歌重新睜開眼,依然平靜:“那又如何呢?” 張行簡眸心微靜,看著面前這個冷漠的女人。 他從此時發覺,他對李令歌的所有了解,過于片面。 李令歌掩藏多年的野心,蓬勃壯闊,早已壓不回去了。 李令歌和和氣氣:“張相,你想收服我是么?你想告訴我張容愛我,是么?你想告訴我,我有回頭的機會,你張家會為我安排生路。為了張容,你會想辦法帶我走,只要我放棄這些,對嗎? “張相,讓我來告訴你,我絕不可能回頭的原因——” 李令歌向后懶坐。 她道:“容哥父母慘死那事,我必須求容哥,因為李明書活著,我才能活。李明書年幼,他若在年幼時便死了,我一個少年公主,無權無勢,得陪著他死。 “更早的時候,我父皇當了沒幾年皇帝,因為求仙問道,把自己折騰死了。他死前,要我姐弟二人在龍榻前發誓,我必須照顧我弟弟,讓我弟弟能順利長大、登基。至于我?我當然只能依附我弟弟啊。 “更晚一些的時候——就是李明書自作主張殺張家人之后,我母后那時還活著,再次哭著要我們姐弟發誓一輪。我母后大約察覺到了點兒什么,她從那以后一直疏遠我,不斷說服我嫁人,甚至給我不停送美男子。她希望我成為一個不學無術荒yin度日的帝姬,不要影響我弟弟。 “再再晚一些,我每每對朝政提出一些意見,不管好的壞的,但凡李明書提兩句,事情都會按照他的想法去進行。即使他讓朝廷損失慘重,可他是還未登基的年少皇帝,所有人待他都很寬容。世人都說:皇帝長大了就好了。 “我呢?我得不學無術啊,我得惡名昭彰啊,我得沉迷美色整日荒唐啊……不然我怎么活下來呢?一個帝姬可以有野心,但是有野心的同時,她還得有弱點,有致命缺陷——不然,我怎么能走到今天呢?” 李令歌手托著腮,笑吟吟:“張相,正如你一直不明白,我當帝姬當得好好的,為何絞盡腦汁要叛亂。我也不明白,我明明有能力,為何要裝弱;我和李明書同父同母,我比他年齡大一輪,我年少有為的時候,他還是一個奶娃娃,什么也不懂……怎么他就能得天獨厚,我就得依附他呢? “張相,你說憑什么?” 她笑容一點點尖銳起來。 李令歌一字一句:“若是給我機會……” 張行簡反問:“若是給你機會?” 李令歌:“不錯。若是給我機會,我一定比李明書做的更好。 “張月鹿,你這個人……我一直在揣摩你。張家世家大族啊,我還是想和張家和好,希望張家能助我。我起初將你當容哥,但我后來發現你和他不一樣。 “他更心熱些,你更心涼些。也許這是你們家的教育發生變化了吧——你們家覺得一個對塵世太有熱情的人,不能完美守護家族;你們家換了思路,不想要太陽了,想要一輪冰冷的月亮。 “我這樣美貌,還有權勢,我想和你睡覺,你卻拒絕?!?/br> 她玩味十分,覺得好笑:“合作不好嗎?只玩身體不動感情,再互相在朝政上扶持相助……哪里不好了?我早已不想經營什么美好感情,多愛人一分我都覺得惡心、厭惡。 “我只要利益——于你于我都有利啊?!?/br> 張行簡溫和:“殿下,你真的很瘋?!?/br> 美麗的帝姬眨著眼,無所謂笑了一笑。 她靜看他:“那又如何?我若是不瘋,你怎會和我談判呢?我若是不瘋,不把事情弄到這一步,高高在上的張家月亮,豈會多看我一眼,豈會在意我的意愿?你若不是殺不了我,豈會站在這里和我談判!” 她臉色一點點冷下去。 她上身前傾:“我不狠,我不瘋,我得不到機會啊?!?/br> 張行簡:“你有何意愿?” 李令歌:“從始至終都是同一個——我需要盟友?!?/br> 張行簡:“我不確定你是不是一個合適的盟友?!?/br> 李令歌:“談唄?!?/br> 張行簡笑了。 張行簡站起來。 他的風流意態,與張容實在很像,又從某一個瞬間開始,越來越不像。 張行簡看著這個目光晦暗閃爍的帝姬:“殿下,如今,其實是你有求于我,不是我有求于你?!?/br> 張行簡:“你根本沒有盟友,不必擺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試圖麻痹我。你裝著強勢,心中無力,你和我,誰不清楚?” 李令歌:“我怎么沒有盟友?” 張行簡:“我若殺了張容,益州軍會開始與你離心;你不能讓沈青梧完全認同你,我能將她帶走;我帶走她,也能動兵清理益州軍。 “我只是不愿這么做。 “世人如今只是將你看作一個有仁心的帝姬,帶著他們反抗少帝暴、政??墒欠纯钩晒?,沒有人認為你應當登基。他們會選新的皇帝,會為此吵為此亂,但都將你排除在外。 “這就是你需要軍隊的原因,也是你需要盟友的原因。 “我無意對此評價什么。我只是想說——除了我,你找不到一個盟友。而你想說服我,便要讓我看出你身上的價值。 “不在乎你是不是女子,我可以保證,普天之下,你很難找到第二個?!?/br> 張行簡笑了笑:“也許張容也不在意。但是你信他嗎?” 李令歌沉默地看著他。 李令歌肯定十分:“你喜歡沈青梧?!?/br> 從那句“不在乎你是不是女子”,李令歌敏銳地聽出了一些端倪。 張行簡眸子一縮。 他本能要反駁,但是話到口邊,他的玲瓏心腸不知為何停住了,他說不出口,便錯失了那個機會。 這個機會被李令歌捕捉,讓這位帝姬大笑起來。 緊繃的氣氛,因這笑容而變得荒謬。 帝姬笑出眼淚:“真可笑!” ——張家的男人,也會因為一個女子,來試圖了解她的需求,試圖解決這困境! 張行簡道:“我要你放沈青梧,讓她跟我走?!?/br> 李令歌:“不可能?!?/br> 張行簡平靜地說下去:“你我能否合作,主動權在我,不在你。你說你想要一個和李明書平等的機會,你已經為你爭取到了——我要看一看,你治下的大周南方,和被李明書所控制的北方,有何區別。 “我要親自判斷,你和你弟弟,是否都差不多?你想讓我成為你的盟友,便要交出一份讓我滿意的答卷。不然——殿下,我不與你合作啊?!?/br> 張行簡溫和笑:“我是不愿讓天下興兵,才走這一遭。但萬不得已,我也不是不能興兵。這一切——本就與我無關啊?!?/br> 李令歌:“你是張家的張月鹿,你是被人給予厚望的月亮,你是大周宰相。怎么與你無關?” 張行簡:“我也是張行簡?!?/br> 他也渴望只做張行簡。 帳中清靜,很長一段時間都在沉默。 李令歌打破這種靜謐:“我若是男子,事情便不會這么復雜?!?/br> 張行簡:“你若是男子,在你起逆心之時,我便會察覺,從而殺你。不會讓事情到這一步。 “你的女子身份讓你不平,但也保護了你——你的女子身份,讓我在漫長的時光中,沒有發覺你有反心?!?/br> 李令歌手撐著額頭。 李令歌說:“沈青梧是我一員大將,我不能讓你帶走?!?/br> 張行簡:“她身上傷勢頗多,如今你不能動兵,要她何用?我要帶她治傷療養,我不會讓她為了幾場別人的戰爭而耗損性命。我一定要帶走她?!?/br> 李令歌:“若是你對我的答卷滿意,便會與我合作?” 張行簡:“我依然有條件——你給沈青梧自由,我才會與你合作?!?/br> 李令歌:“什么叫‘自由’?” 張行簡:“由我定義的自由?!?/br> 李令歌詫異地看著他。 如此嗎? 他不要求什么權勢的保證,不為張家爭取功業,不要求她保證如何處理敗者? 張行簡道:“殿下,我一向不相信他人的誓言。你如何對天下,我只會看著,然后做出自己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