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107節
沈青梧在旁七手八腳地找自己的衣服穿,不時回頭看那個干凈好看的郎君一樣。 她試圖勸說他:“要不你脫了衣服,我幫你看看,幫你按一按吧。你若是被我摔出什么好歹,那可不行……” 張行簡不言語。 之前,張行簡不過想咬她手腕一口,便被沉睡中的沈青梧驟然跳起拿下。那眼睛都還未睜開的娘子,一個過肩摔過來,張行簡當即抬手與她格擋。 他武功不算太差,二人過了幾招,他從沈青梧的手里撿回一條命。 清醒后睜開眼的沈青梧,便發現自己和張行簡剛談好條件的第一天,自己就疑似毆打老師了。 此時此刻,沈青梧不等張行簡開口,便自作主張出門:“我幫你拿點兒藥?!?/br> -- 沈青梧當真一心一意想讓自己寶貴假期的最后一段時間,既能抓到兇手幫到博容,又能過得愉快些。 她知道這個府邸上下都是張行簡的人,這些仆從若知道張行簡被她暴打,張行簡在仆人面前恐怕失去威嚴。 很少能想起人情世故的沈青梧,在這時腦子靈光一瞬,她出了府,去為張行簡抓藥。 她不過是在藥鋪抓一些跌打擦傷的藥,但是臨出門時,看到幾個大男人帶著難言的表情在大夫這里看病。 沈青梧想一想:她是否也該給張行簡弄點壯、陽的藥呢? 不過沈青梧看了看自己的荷包,抬腿走人。 她憑什么為他花多余的錢。 做夢吧。 -- 張行簡在房中歇了半日,緩了一會兒,才要問沈青梧去了哪里,那個行蹤不定的沈青梧便回來了。 她帶著治跌打擦傷的藥回來找他,讓張行簡頗覺安慰。 但沈青梧蹲在他身旁,看他半天,突然問:“你今晚還想和我睡嗎?” 張行簡:“……” 他手腕被抓得一片青,鼻端被她磕得滲血,后腰撞到床板上也估計擦傷得不輕……他被她早上那一頓打斗弄得如此凄慘,她心里在想什么? 張行簡輕聲:“沈青梧,你還是人嗎?” 沈青梧理直氣壯:“我只是問一問罷了?!?/br> 第61章 長風蕭瑟,高云廣寒。 益州軍的統帥并不在軍中。 入冬后,戰事消停,又有來自東京的安德長帝姬來暗訪益州軍。于是,如今軍中由楊肅等將軍暫時主持軍務,他們的主帥博容,陪帝姬李令歌去暗查帝姬的封地。 來自東京的關于張家平反的消息傳來時,博容與李令歌距離益州,已有數里路程。 夜里,掌燈之下,一方長案,博容與李令歌各坐于長案一邊,處理各自的要務。 李令歌讀了來自東京的數位大臣的“告狀”,說少帝如何胡作非為,如何擅自圈地擅自抬高稅賦。此番行為,少帝不像一國之君,倒像一個沒有見識的土財主,求帝姬歸京,主持大務,不可放任少帝繼續荒唐。 那孔業在被少帝訓斥幾番后,只管順著少帝,如此行徑,何為天下人表? 李令歌讀完這些漫長的一封又一封的請她回京的折子。 她輕輕笑,心想這才哪兒到哪兒。 于是她落筆,告訴那些大臣,自己要游山玩水,不急著回東京。若是拿孔相無法,不如召張行簡回京。張行簡與孔業二人為斗,少帝少不得收斂些。 同時,李令歌在被勸了一封又一封書信后,終于開始寫一封訓斥少帝的信件。 她以長姐名義,勒令李明書立刻停止他那些選采秀女、勞民傷財的行為。他若不打算成婚,就不要選女入后宮。若想廣開后宮,也得先有皇后。 李令歌這封訓斥少帝的信件,口吻不可不謂嚴厲。以李令歌對李明書的了解,李明書收到信件就會害怕,就會暫停他那些無法無天的乖張行徑。 但同時李令歌也知道,李明書的收斂只會是一時。她養出了一個什么樣的弟弟,她心知肚明。 她要看看,李明書接下來會如何。 處理完這些要務,李令歌支頜抬額,一雙美目落在對面那鶴姿仙影的郎君身上。 端坐在案頭的郎君發間僅以木簪束之,另一半發披散而下,碎發拂面。他低頭不斷書信,肩膀寬闊,下筆飛快,握筆的手指充滿彎弓射箭的力道。 他非但武藝高強,還有出自世家的風雅氣度,何其俊雅清勁。 博容真是好看。 李令歌覺得這世上再沒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她做慣了帝姬,學到了權勢帶來的殺伐決斷的快慰好處,這世間已沒多少她靠權勢得不到的東西。她為所欲為地在東京宣泄著權勢,因為野心漸長而開始肖想更多的東西。但是…… 但是! 她偏偏不敢在博容面前,用權勢逼壓,或者用一丁點兒手段強迫他。 她承認,她確實不敢。 她以為自己無所畏懼,以為自己連他弟弟都不放過何況是他……但是到他面前,她千思萬想,仍然想偽裝出一副天下最純良的面孔,來哄他騙他,維護表面和平。 博容低頭書寫最后一封信之際,旁邊有人落座,一只纖纖素手,小心無比地伸來,挽住他胳臂。 他手中狼毫停一下后,繼續寫字。 他這樣的反應,鼓勵了李令歌。李令歌舒口氣,將面容挨到他手臂上,輕輕推過來一杯熱茶。 李令歌:“容哥,你在處理軍中要務,在分配那些糧草嗎?” 二人以訪帝姬封地為由,去拜訪四方州郡,籌得糧草以幫益州軍渡過這個冬天。博容需要李令歌的權勢,李令歌也愿意陪他走一遭。 博容聲音溫潤:“是?!?/br> 李令歌探頭,目光驀地一縮,心尖如扎一根刺。 但她忍了這種驟然而來的酸痛感,卻是抓著博容的手臂猛地用力,長指甲掐進他rou里。 博容側過臉看她。 李令歌微笑:“容哥騙我的吧?這封信,你明明是給‘阿無’寫的……容哥,誰是阿無?莫不是你妻子?” 她說到后面,語氣格外輕柔。但極為熟悉她的博容,當然聽得出她語氣里的寒意。 博容:“你猜一猜?!?/br> 李令歌:“……” 他不緊不慢的態度,平靜淡泊的語氣,讓李令歌低下頭顱。半晌,李令歌恍然:“沈青梧……是不是?我在益州沒有見到她,說起來,我與沈將軍十分投緣。只是沈將軍不愛說話……容哥,你不介紹介紹嗎?” 她帶著撒嬌與試探,輕聲嬌斥:“你瞞得我好苦?!?/br> 博容:“她如今有其他事務,不在軍中。你若想見到她,恐要到明年三月。若是那時……你還在益州的話?!?/br> 他深深看她一眼。 李令歌故作無事地笑:“我自然在??!我本只是尋常帝姬,又不是皇帝,自然喜歡待哪里待哪里……不過東京那般繁華,張家jiejie很想念容哥……容哥不打算……回去看看嗎?” 博容沉寂片刻,溫聲:“待塵埃落定之后吧?!?/br> 李令歌心想:你所謂的“塵埃落定”,與我以為的,是否是一個意思? 她見好就收,不敢多提張家,生怕博容再提他父母之事,與她翻臉。她去看博容的那封信,見博容寫給沈青梧的信,盡是提醒她保暖,注意身體,不要貪玩,天冷加衣…… 沒有一絲與軍務有關,全是關心沈青梧的私事。 李令歌輕聲:“容哥待沈將軍,當真上心啊?!?/br> 博容:“如何不上心?她亦算我學生?!?/br> 李令歌柳葉眉倏地一靜。 片刻后,她彎唇淺笑:“那我豈不是她師姐了?容哥你更應該好好介紹我二人啊?!?/br> 博容始終平和:“若有機會,自當如此?!?/br> 他當然不會告訴李令歌,在不久之前,他制止過沈青梧和李令歌交往過近。不過那是半年前的事……如今情形已變,自當重新規劃。 李令歌:“容哥真喜歡當老師啊。容哥對沈將軍那么關心,記得沈將軍身上哪里有舊傷,哪里要多注意……我真是有些吃味?!?/br> 博容唇動了動。 博容低頭看她美麗的面孔,看她借假嗔來抱怨真實情緒的行為,他心中又軟又澀,但這都無礙他所為。 博容感覺自己分成了兩半。 一半rou身凡胎如死物般困在那里,和李令歌說笑著,粉飾太平著。另一半魂魄出體,升到高處,冷漠地看著那個身體垂眸,看著他心愛又痛恨的愛人。 博容聽到自己平靜地說:“我也記得殿下的私事,也很關心殿下。比如,我仍記得,十四歲的殿下大言不慚,跟人說憑什么李明書可以當皇帝,她只能陪讀,她想當女帝?!?/br> 李令歌驀地眼眸僵住。 她一點點抬頭,看著博容溫潤的、沾染風霜的眼睛。 她看不懂這雙深邃不見底的眼睛。她為之沉迷又為之警惕、驚恐,她愛這個人的君子之風,又恨這個君子為何不順她意,恨博容了解全部的她——所有的隱瞞、秘密、骯臟、齷齪。 李令歌慢慢笑起來。 她將臉埋入他臂彎間,柔聲撒嬌:“我那時年少,開玩笑的。你竟記了這么多年?!?/br> 博容停頓很久,緩緩伸手,撫她后背,讓她放松情緒。 李令歌轉移話題:“沈將軍如何能收到你的信呢?” 博容:“我發給軍中,益州軍會代為向各地軍營送信的。阿無若是看到信號,便會去取信了?!?/br> -- 信件發往益州軍,楊肅收到信件。他見博帥有一封信是給沈青梧的,當即心中一動——他許久沒見到那個無法無天的沈青梧了。 博帥的信件,各方軍營都會快速送達,與他這樣的普通將軍不同。既然如此,楊肅何不搭博帥的方便車,也給沈青梧寫那么幾封信呢? 軍中整日不是cao練就是男人間無聊的比試玩笑,沈青梧的安靜古怪,倒顯得獨特了。 此時,在張行簡那方,長林也正在向他匯報東京城如今的新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