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71節
俊美的郎君神游天方回來,修長手指抓著一把石子,竟找不到可以下的地方。 沈青梧好整以暇地趴在桌角另一邊看他,見張行簡茫然了好一會兒,鎮定地將已經落腳的一子剝回掌心。 沈青梧:“……” 不是說落子無悔,君子重諾嗎? 他收回了一子后仍覺不夠,又連續收了好幾子。他終于覺得棋盤能看懂了,才滿意地繼續下棋。然而他接下來的棋路依然很臭——下一會兒,神游一會兒;手下棋盤再次混亂。 沈青梧默默想到自己曾經在東京張家偷看過的張行簡:他抓著長林下棋,棋技連長林都比不上。 沈青梧甚至覺得自己都能贏了張行簡這一手棋。 聽聞擅棋者,皆智謀出群。張行簡這樣心機深沉的人,絕不是下不好棋的人,但他確實下不好,只能說明……張月鹿下棋時一直在走神,根本不用腦子。 他很懶。 他可能比很多人以為的,要懶得多。 沈青梧窺測到他不為人知的一面,唇角微微翹起。 可愛的懶散的隨意的敷衍一切的月亮……連盤棋都下不好,簡直不像是博容的弟弟。 這會是個連博容都不知道說什么的壞學生,自己絕不是博容教過的最差學生。 沈青梧腦中想象博容與張行簡對弈,會如何無言以對;再想象自己與張行簡殺一局,會如何殺得張行簡片甲不留。 她眼睛烏黑欲滴,趴在桌上,唇角翹得更明顯了些。 張行簡手中抓著一把石子,神游到了她身上。他看她乖巧地趴在那里一動不動,眼睛明亮清透,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她雖然不笑,唇角彎的弧度卻比平時深一些。 她這么安靜地趴在那里。 張行簡心口微跳。 他問:“怎么不說話,也不動?” 沈青梧:“你不是說讓我不要動,認真扮傻子嗎?” 張行簡登時忍俊不禁。 他心中軟成一團,簡直想要、想要……他控制著自己所有不合時宜的行為,心跳快得要跳出胸膛,血色涌上脖頸、面頰,他僵坐著,手中只是抓著那把棋子,不敢放下。 張行簡輕聲:“梧桐……” 沈青梧:“他來了?!?/br> 她一動不動,告訴他這么個消息,張行簡知道她是說胡二來了。 張行簡微微笑一下。 在沈青梧的迷茫中,他推翻他面前那些亂糟糟石子組成的棋盤,不在乎到了極致。他去洗了手,端著一盤糕點過來,坐到沈青梧身邊。 他手指夾起一塊芙蓉糕,眉目含笑地遞到沈青梧唇邊。 他笑吟吟:“啊?!?/br> 沈青梧:“……” 張行簡愁苦,眼中笑意卻很深:“娘子,這叫‘糕點’,可以吃的??煨┏园?,為夫還要靠你賺錢養家呢?!?/br> 沈青梧迷惘片刻,見他眨眨眼,才明白他在做戲給胡二看。 唔,他在養“傻子”啊。 沈青梧咬牙,對他這逗弄有些惱火。他拿著糕點在她面前晃,玉白的手指搖動,簡直像用一根rou骨頭在逗小狗。 尤其是他還在笑。 笑屁。 沈青梧不張口,冷冷看著他,他就彎著腰不斷用糕點去點她的唇??上Ш谕獯抵滹L,根本不知道這郎君的怡然自得: “啊,一、二、三,張口……” 沈青梧冷不丁張口,舌尖抵推那糕點。 糕點柔軟,被她一觸便從張行簡指尖掉地。而沈青梧舌尖一點,眼睛看著他可惡的手指。他一怔,手指欲退,卻被沈青梧咬住了。 他一顫,垂目。 他手指被她含在口中,她宣泄又警告,在他手指上輕輕咬了幾下。她記得他是個脆弱的郎君,不敢用力,怕咬得他又開始跟她裝暈裝弱,于是這么幾下,張行簡根本不會覺得痛。 他心口的血,向外熱涌。 他僵坐著,低頭看她咬他手指,而他眸心一點點轉暗,黑如子夜。 他家學淵博。 他并非外人看起來那般孤高不可攀。 誰年少時,沒背著二姐,偷偷看過一兩本荒唐的書? 沈青梧此時、此時……舌尖抵著他指,他指腹被裹在她溫暖柔軟的口腔中。那么冷硬的娘子,唇舌卻是軟而暖,絲絲麻麻的酥意,從指間燃遍張行簡全身。 張行簡幽靜看著她。 沈青梧再在他手指上輕輕一咬,示意他:胡二還在,你就這么不說話了? 張行簡俯眼看著她,慢慢的,他開口的聲音有些?。骸澳镒?,掉到地上的糕點就不要吃了。為夫、為夫……給你買新的?!?/br> 他語氣輕柔,坐姿端正,只有玉瓷一樣的頸上,紅意越來越明顯,一雙清靜的眼中,黑暗若河,小心藏匿刀光劍影。 沈青梧趴在桌上仰頭看他,見他十分不對勁。 二人四目相對,皆看著對方。 沈青梧在他的目光下,心跳漏了幾拍,不禁屏住呼吸,生怕自己的呼吸暴露什么訊息,被那胡二發現異常。 張行簡輕聲:“娘子,怎么又不吃了?” 沈青梧眸子若茫茫清河,子夜寧靜。 她試探地在他指上舔了舔,便見他面容微繃,嫣紅的唇抿緊,他星光一樣的眸中,水光更暗。 簡直……秀色可餐。 屋中氣氛怪異。 沈青梧突然吐掉他的手指,猛然跳起,如同破開一個絢麗的夢。張行簡失神間,見她拔身便要推窗而走,他不禁抬臂,拉住她手:“沈青梧……” 沈青梧本腳尖一點要跳出窗,硬生生被他拉回來。她低頭奇怪看他,不知他什么意思。 她看他拉著自己的手。 沈青梧以為他武功太差,聽不到外面的動靜。她用不耐煩掩飾自己狂跳的心臟,瞪著張行簡:“胡二走了,我要去追。你拉著我干什么?” 張行簡靜了一息時間,便微笑著放開了她的手。 他恢復冷靜,溫溫和和:“沒有旁的意思,是說外面太冷了,沈女俠披上氅衣再走吧?!?/br> 沈青梧:“你別磨蹭?!?/br> 他低頭時說話的聲音仍有些未消的啞,卻輕輕柔柔帶幾分笑:“好,我不磨蹭?!?/br> 他取了剛為她置備不久的一件灰黑色氅衣,披在她身上,又為她系好衣帶。呼吸交錯,二人沉靜。沈青梧迫不及待要離開這種自己快受不了的氣氛,張行簡同樣要壓力壓下所有砰然跳動的不受控火苗。 他最后為她系好衣帶,手指離開時,輕輕擦了一下她溫熱的面頰。 張行簡低頭看她:“沈將軍,小心些。若是遇到不對勁的,憑本能逃走便是。我們不急于一時,我等你回來?!?/br> 沈青梧一聲不吭,扭頭跳窗。 窗子“啪”一聲重新蓋下,張行簡在原地站半晌,才落落坐下。他低頭看著自己食指上一點齒印,靜坐許久,閉上眼。 他嘆笑一聲,用手蓋住了臉。 色令智昏。 張月鹿,你要冷靜些呀。 -- 沈青梧悄無聲息地跟隨胡二,跟著他東拐西拐,上了山道。 胡二武功不算好,沈青梧跟得輕松。離開屋中那古怪的氣氛后,她重新尋到了自己的平靜。在夜間潛行的沈青梧,如一只貓般,一丁點兒聲音都沒有。 沈青梧看胡二上了山,有幾人接應他。 他們口中說:“老三早在等你了,是不是他?” “那女的是誰?總不可能真的是他妻子吧?” “這些官府人,真cao蛋?!?/br> “再試試?!?/br> 沈青梧想跟得更近些,其中一個人走兩步便警惕往后看,她實在沒法走近。 沈青梧仍堅持跟著他們多走了一段。 山路崎嶇,樹木越往上越少,沈青梧可利用的藏身之處也越來越少。 天氣越發冷寒,今年冬日的第一片雪悠然飄落到鼻尖,沈青梧仰頭,看著黑壓壓的云翳。 天寒不見月,這場雪不知會下到什么時候,沈青梧知道自己再跟下去不會有什么結果,她及時撤退。 “撤退”的主意在她腦海中一轉,她平靜的心湖如被石子敲打,心跳快了起來。 此夜除了追蹤這個胡二,她另有自己的目的,必須背著張行簡不可。 -- 苗疆小娘子躲在一家民宿里唉聲嘆氣,發愁自己的“同心蠱”如何賣出去,自己何時才能躲開這越來越亂的世道,回到自己的安樂窩。 木門被“篤篤”敲兩下。 苗疆小娘子如驚弓之鳥:“誰?” 女聲清冽:“我?!?/br> 門外的女聲屬于誰,苗疆小娘子不能確定,但起碼她知道來人不是那些到處抓選秀女子的官兵。小娘子怯怯將門開一條縫,看清門外高挑修長的女子身影,徹底放松下來。 她打開門:“下雪了呀?” 小娘子眼睛亮起:“我還沒見過雪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