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61節
這家人:“所以你們……” 沈青梧插口:“確實是夫妻!” 張行簡配合地任由她挽住他手。 阿文在兩人旁邊跳著腳,為此加解釋:“爹娘、jiejie,他們真的是夫妻!我去隔壁玩的時候,見到哥哥被綁在床上,哥哥說這是閨房情趣,對吧?!” 沈青梧扭頭看張行簡:“……” 張行簡眼中笑僵硬:“……” 這家人:“……” 長久的沉默,詭異的寧靜。一片秋葉落,霜色彌漫間,天地蒼然。 第41章 童言童語,惹人尷尬。 沈青梧是所有人中,最不尷尬的。那家人堵在籬笆前不知如何接口,沈青梧已經抬手將帶來的點心盒塞入中年夫婦手中。 她另一手抓住張行簡手腕,要帶他進院子。 中年夫婦:“呃……” 沈青梧回頭,烏黑眼眸盯著他們:“你們邀請的我們,我們還帶賀禮了?!?/br> 她的言外之意,恐怕只有張行簡聽懂了——我完全按照你們的章程辦事,還有什么問題? 張行簡整理一下情緒,少不得幫己方圓場,他對這家人笑一笑:“我與阿文開幾句玩笑,沒想到他當了真。都是不值一提的笑話,今夜的主人并不是我們?!?/br> 他說了恭喜之類的話,卻見這家人面色有些不自然。 那即將定親的年輕娘子是阿文的jiejie,名喚秀娘。與她要定親的男子明顯是莊稼戶人,憨厚老實,身量高碩。男子站在秀娘旁邊,陪秀娘一家人應酬來賓,有些笨嘴笨舌。 秀娘容貌清麗,膚色白皙,一雙眼睛宛如星夜。在這座不大的小鎮上,她已算少見的美人了。 這位小美人看到張行簡,目露怔忡,然后是惆悵、失落的神色。她目視著張行簡與他那身量高挑的妻子進入自家院落,秀娘眉目間的愁緒,從始至終沒有散開。 張行簡心中有了數。 沈青梧雖然心中沒有數,但她多么敏銳,當然感覺得到那個秀娘一直在看張行簡。 她側頭看自己這位假冒夫君,看他入座時袍袖微揚的優雅,再看他唇角那始終噙著的笑意。 沈青梧突然開口:“覬覦旁人的夫君,是不是罪大惡極?” 張行簡立刻:“罪不至死?!?/br> 他側頭看著她笑:“何況沈將軍有何立場說此話?你對我……嗯?” 沈青梧淡漠:“我和她怎能一樣?!?/br> 張行簡挑眉。 他聽沈青梧很自然地說:“我是混賬,是惡徒,是討厭鬼。秀娘又不是?!?/br> 張行簡靜靜看她。 他說:“誰說你是混賬,是惡徒,是討厭鬼?” 沈青梧平靜:“大家都這么說,不是嗎?” 張行簡:“我怎么從未聽到過?” 沈青梧側過臉來看他,她質疑張行簡:“你被你二姐看得太嚴了,連門都很少出,聽不到正常。何況大家嘴里沒有說,眼睛會說。你以為我看不出來嗎?” 她為自己正名:“我又不是真的看不懂別人眼色?!?/br> 無論在東京,還是在軍營,抑或是現在,沈青梧都是大部分人眼里的麻煩。在軍營時好一些,她獨來獨往,闖禍也不過是打仗那些事,那叫做“英勇”,不叫“麻煩”。 沈青梧早就學會少招惹別人了。 她現在唯一不停招惹的人,只有張行簡。 張行簡幽目看著她。 他看她無所謂地這樣說,又看她在思考不應該動秀娘后,便無聊地去撿桌上的水果吃。周遭確實有人很好奇他們,但是沒什么人過來。 那是因為張行簡與沈青梧二人坐在這里,本就與周圍人格格不入。但沈青梧應該認為,那是她自己討人嫌的原因。 張行簡突然輕聲:“博容對你并不好?!?/br> 博容都在教她些什么?博容還讓沈青梧來找張行簡,踏入張家這個旋渦……博容為什么不對沈青梧好一些? 沈青梧扭頭看他,眉目冷冽:“他是這世上對我最好的人。再讓我聽到你說他的壞話,我殺了你?!?/br> 張行簡眉目靜然,淡淡看她。他有很多話可以說,但是話到口邊,如被寒冰凍住一樣。 張行簡將話咽了回去,他微微笑:“看起來沈將軍對博帥有不同尋常的感情。那在下便不明白,沈將軍為何要這樣對在下,不用同樣的方式去對博帥呢?” 他試探她:“你不覺得我與他,很像嗎?” 沈青梧怔忡。 她心想她為什么要那么對博容?博容又不是張行簡,又不像張行簡這樣、這樣……這樣不知道讓她怎么說。 她總是看到張行簡,就有不甘涌上心頭,非要做點什么不可。 沈青梧評價道:“你們有時候是很像?!?/br> 張行簡目光縮一下,唇角的笑短暫涼下,但又很快恢復。 他再聽她思索著回答他另一個問題:“為什么這么對你……因為這么對你……很爽啊?!?/br> 張行簡:“……?” 他咬牙笑:“看我受辱,你很爽?” 沈青梧盯著他眉目,她看出他在忍怒了。這么玉凈花明的一張臉,此時雪白無比,眼中星光在閃。她分明覺得他此時也很好看,她就喜歡看他的情緒失控。 于是沈青梧定定看著他,非常平靜的:“嗯?!?/br> 張行簡深吸口氣,當即扭過臉,不再理會她了。 沈青梧托腮:“你生氣了?” 接下來客人來來往往期間,沈青梧如何嘗試與他搭話,他都不理不睬。沈青梧為他這副模樣困惑又興奮,她簡直忍不住想更深地逗弄他、折騰他…… 不過她前幾日才發誓過最近幾天不折騰他,他下午時還幫她挽了發,幫她戴了花……沈青梧決定讓張行簡高興一些。 于是她也撇過臉,不再和他說話了。不與他說話,他就不會更不高興。 張行簡幽幽看她,最終垂下眼,自嘲一笑。 沈青梧在這邊坐了很久,院中陸續坐滿了人,那在院門口迎接客人的一對未婚夫妻終于進來,說些客套話,感謝來賓,并向眾人敬酒。 年輕貌美的秀娘吃一杯酒,就咳得滿臉緋紅。她那老實的未婚夫連忙拍她肩,幫她遞水。她嬌嬌弱弱地站在魁梧的未婚夫身邊,十分的輕柔婉約。 沈青梧耳朵尖,聽到來賓中有女子小聲嘀咕:“狐媚樣,吃盞酒都要被嗆,不就是讓男人給她拍肩嗎?” 沈青梧恍然大悟。 她側頭看張行簡,若有所思。 沈青梧很快又被那對未婚夫妻的故事吸引——來賓中有人私下嘀咕,說這個秀娘這么年少,才堪堪十五,就著急嫁給一個不知道從哪里冒出來的男人,太可惜了。 而秀娘那未婚夫在秀娘不咳嗽后,磕磕絆絆地拿出一個木盒,將木盒中裝著的一枚簪子遞過去:“秀、秀娘,我把家中錢都花了,給你買簪子。聽爹娘說,你想要很久了,我會、會給你買很多簪子……” 人群中傳來善意的笑。 那未婚夫漲紅著臉說完自己的話:“娘子都應該被郎君送簪子的,我家雖然窮……但沒有娘子沒有簪子的?!?/br> 秀娘怔怔看著遞到自己面前的木盒,再看自己原本看不上眼的老實男人。她忍不住偏頭,看眼來賓中那鶴立雞群一樣秀雅安然的自家鄰居…… 秀娘心中五味雜陳,收下了男人的簪子,得到了人群的善意起哄。 星火下,她美麗的面孔隱隱發紅。 沈青梧盯著秀娘,她突然伸手撫摸自己發鬢。鬢間的花還在,但這是她自己摘的。鬢間也有木簪,但這也是她自己的。 她沒有被人送過簪子。 沈青梧扭頭看旁邊的張行簡。 張行簡立即低頭喝茶,當做不知。 沈青梧卻哪里管他,她傾身就要戳他,卻在這時,院中傳來sao亂,一隊亂七八糟的腳步聲從外而入,吵鬧聲讓秀娘等人面色煞白。 一群官吏提著刀,從外闖入,到院中直奔秀娘而來:“就是她,帶走!” 所有人驚惶。 這家中年夫妻登時撲過去,秀娘的未婚夫也攔上去。阿文鉆進去,一口咬上一個官吏的手。那官吏慘叫間一掌拍開阿文,阿文尖叫:“不要碰我jiejie!” 這場鬧劇,讓場面混亂。 中年夫妻護著女兒:“官爺,官爺!我女兒不是未嫁身,我女兒有未婚夫了,馬上就要成親了!” 官吏罵:“你們心思以為官老爺不知道?腦子有病吧?去宮里吃香喝辣的,鄉鄰不都跟著沾光?你們居然敢把女兒嫁出去……活得不耐煩了吧?” 秀娘被扣住,她哭出來:“爹、爹娘——” 她那壯實的未婚夫撲過去,就和一個官吏扭打起來:“秀娘和我定親了,你們不能帶走她……” 官吏:“你們看清楚!不是我們要帶走她,是官家挑中她!官家選美女入宮,這是天大的榮耀!都給我上……” 這家夫妻哀嚎:“鄉親們,他們強搶民女,我們家秀娘都沒有及笄,我們鄉戶人家,從來沒想過讓女兒進宮??!東京再好我們也不去啊……” 他們抹起眼淚,秀娘抽泣,阿文咬著一個官吏大腿不肯送,未婚夫被兩個官吏按著便是一通打。 院中火燭光晦暗不明。 客人們震驚于權勢的猖狂與自大,被這家人的悲苦感染,紛紛不平站起:“你們要干什么?秀娘都定親了,不是未嫁女,你們還要搶……” 官吏高喝:“一個個反了不成?想抗旨不成?!官家要秀娘進宮……” 老夫妻哭泣:“官家哪里認識我們秀娘是誰……” 坐在院中的沈青梧,終于聽明白這是怎么回事。 難怪她之前租院子時,這家人沒有要定親的意思,現在秀娘突然冒出來一個未婚夫。難怪她之前翻黃歷,不明白為什么這家不選良辰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