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60節
沈青梧沒吭氣。 她心想撿紙鳶的話,進屋子干什么?必是張行簡誘拐小孩…… 沈青梧不說話,提著菜扭頭就要進灶房。那叫阿文的小孩在原地呆半天,才意識到這個總是一臉冰冷、看著很兇的jiejie,似乎不是鬼,也不會將他吊起來打一頓。 果然屋中那個哥哥說得對——“她不會打你的,別怕。jiejie只是不會說話,不喜歡說話,卻是很好的jiejie,阿文不用怕她?!?/br> 阿文到底是小孩,沒有大人那樣對人固有的成見。他猶豫很久后,踟躕上前,抓著自己的紙鳶,在沈青梧身后結結巴巴開口: “姐、姐、jiejie!” 他說完就貼著墻要溜走:“我jiejie過兩天要辦定親宴,鎮上村上的人我們家都請了。我jiejie也請你們……我、我話說完了!” 沈青梧回頭詫異,那小孩已迫不及待地爬上墻溜走了。 沈青梧沉默。 她從灶房出來,推門進屋子,張行簡坐于床間,捆綁著他的布條,明顯沒有被人動過——沈青梧對自己打的結,心中有數。 她實在奇怪:張行簡不打算逃脫嗎?他就這么坐著? 沈青梧問他:“那個阿文,請我們出門做客?” 張行簡彬彬有禮:“聽起來是這樣的?!?/br> 沈青梧坐到他旁邊,手隨意地搭在他膝上,他低頭瞥她。 沈青梧莫名其妙。 張行簡:“不動一根手指頭?!?/br> 沈青梧:“……” 她憤憤不平地將手挪開,不碰他一下,向他揚下巴,示意她非常誠信。 張行簡這才露出些客套的笑容,回答她的問題:“阿文家中有個jiejie,與人定了親,就在這幾日。那家人聽了阿文的話,對我們這個鄰居很好奇。但是你整日不在家,我又是……” 他向她示意自己被捆綁的樣子,微笑:“我又是這副見不得人的樣子。所以那家人總是碰不到我們,最后就成了阿文做傳話筒?!?/br> 沈青梧回憶:“我以前租院子時,沒聽說他們家女兒要嫁人。那時候……” 她停頓一下。 那家人無意中見過張行簡昏迷的樣子,還打聽過張行簡,被她以“這是我夫君”搪塞過去。這才幾天,那家女兒就要嫁人了? 張行簡微笑:“是定親?!?/br> 沈青梧奇怪:“你特意強調什么?我又不是不知道定親——就是你和沈青葉做過的那樣,定親就和成親差不多,沒有意外就會成親?!?/br> 張行簡沉默。 他半晌說:“定親還有一個意思——是成親太繁瑣,雙方暫時不想成親,但為了防止意外,會提前定下?!?/br> 沈青梧好奇問:“定親會準備什么?” 張行簡:“為何問我?” 沈青梧理所當然:“你不是很有經驗嗎?” 張行簡微微笑:“不是很有經驗,聽不太懂沈將軍的意思?!?/br> 他此時的笑容有些奇怪,透著幾分冷,沈青梧再遲鈍,也意識到他不悅。她想這人脾氣真大,昨晚的事,生氣到現在,還繼續陰陽怪氣。 沈青梧很寬容地不與他計較。 她開始準備起來:“我們去參加定親宴,是不是要給人備禮物?我們要買新衣服嗎?可我沒有新衣服……” 她回頭,責備地看眼張行簡:都怪他不肯學女紅,不肯幫她縫衣服。 張行簡當做看不見。 他目光閃爍,見她真的期待起來別人的定親宴,他問:“你想去?” 沈青梧:“別人都邀請我了,為什么不去?” 張行簡:“我也去?” 沈青梧心不在焉地應一聲,她轉過身來催促他:“定親宴需要準備什么?” 她不敢說他有經驗之類的話,怕他又裝不懂,她換個說法:“張月鹿見多識廣,肯定知道吧?!?/br> 張行簡瞥她一眼,緩緩開口。 沈青梧作出恭敬聽從的樣子。 她心中得意夸自己:我真聰明。 -- 鎮上鄰居家的定親,與張家、沈家那種大家族的定親,是完全不同的。張沈二家定親要挑選良辰吉日,但沈青梧如今鄰居的定親日,連黃道吉日都不是,讓沈青梧頗為迷茫。 沈青梧不懂這些,張行簡又不說話,她只好認為這是人家的風俗。 沈青梧沒有被人特意邀請過,她很重視這一次,哪怕只是一段時間的鄰居。不管張行簡懷著什么樣的心思,她都認真地準備,甚至按照張行簡的建議,買了一盒點心當做禮物。 張行簡也終于能走出那宅院。 臨出門前,張行簡喚住她,問:“你便這樣去做客嗎?” 她威風凜凜、彎弓拉箭,不像要去做客,像要去搗亂。 沈青梧不解。 這是她最好的武袍,衣服是她穿過最好的料子。她怕筵席上有需要幫忙的地方,特意簡單干練。她哪里做的不好? 張行簡道:“沈將軍不要嚇到別人,我們鄰居只是普通百姓罷了?!?/br> 他活動自如后,拖著手腳上的拷鏈,拉她坐下,替她整理妝容。他幫她換一個簡單的女子發髻,笨手笨腳的模樣扯得她頭皮疼,但沈青梧安靜十分,一聲不吭。 張行簡低頭看她,想看她痛不痛。 沈青梧眼睛看著他:“很好看?!?/br> 她解釋:“我知道這樣很好看,只是我自己梳不好?!?/br> 張行簡垂眼,袖中手顫了顫。他故作無事,繼續為她挽發:“我梳的也不好,只是看旁家娘子這樣梳過。不過我只能為你做到如此地步了,妝容之類的,我怕毀了沈將軍的臉?!?/br> 沈青梧說:“你去學?!?/br> 張行簡沉默,半晌笑:“……沈將軍先換身女兒衣著吧?!?/br> 他一點點后退,站在門框邊,沉靜地看著她。 日光從外照入,完完全全地落在她身上,她飛揚的眉毛、挺秀的鼻梁、緊抿著的唇,完完全全地被張行簡看著。 最后出門的沈將軍,變成了一個英秀的沈青梧。 她衣著依然干練為上,袖間、衣襟口卻都有好看的木蘭花做裝飾。這是張行簡從她一堆武袍中挑出來的唯一有些女兒氣質的衣裳。 她沒有描眉沒有涂粉,因為張行簡說,若是不會的話,不如普通些。 沈青梧經過收拾,自己也覺得自己比尋常時候漂亮些。她便想插一朵花在發鬢間,為此專門去外頭轉悠一圈,讓張行簡忍笑不語。 沈青梧最后在張行簡的幫助下,心滿意足地在發鬢間插了一朵橙色菊花。 她挽上弓,站起來。 張行簡笑:“嗯?” 沈青梧順著他目光,落到自己背后的良弓上。她舍不得這把好弓,但是她也確實怕嚇到別人,只好不甘愿地放下心愛的弓,抱著盛滿點心的木盒出門。 沈青梧問張行簡:“真的送點心就夠了?你莫不是誑我,想看我笑話?” 張行簡側頭,目光落到她身上,落到她發鬢間的那朵花上。 他忍不住想到很多年前,十六歲的沈青梧插著一頭花,躡手躡腳地跑進賞花宴,讓宴上那些男女敢怒不敢言。那個十六歲的沈青梧,將自己打扮得花里胡哨,卻得到了一個很不好的結果…… 張行簡垂下眼,心間縮了那么一下。 他的手腕隔著拷鏈,被沈青梧托住,她將內力輸給他。 沈青梧問:“你手還很疼?” 張行簡回神,看著她發鬢間的花,慢慢說:“還好?!?/br> 沈青梧道:“你若是不那么狡猾,我就為你摘掉鎖鏈。你日日受罪,何必故意忤逆我?” 張行簡不語。 他需要這疼痛,來提醒他不可耽于歡樂,不可沉浸于虛假。他陪她做一場戲,曲終人散后,她離開后,他該如何? 他清清楚楚地看著一切的發生,冷靜地為自己尋找著出路。 張行簡再一次看她發間被風吹得顫栗搖晃的花葉。 張行簡目光屢次落到她發間,沈青梧再遲鈍,也知道他在看什么:“不好看?戴花很奇怪?” 張行簡微笑:“沈將軍喜歡便是,管別人如何?” 沈青梧點頭:“說的在理。但是……好不好看?” 張行簡撇過臉,指給她:“沈將軍,這就是那戶人家,我們過去吧?!?/br> 沈青梧跟著他,淡漠問:“好不好看?” 她拉住他的手,大有他不說,她就不放開的意思。 二人在來來往往的門戶前拉扯,不少人偷偷看來,一是看這郎君清雋多雅的姿容與尋常人不同,二是看這出男來女往的免費戲碼。 張行簡臉一點點發燙。 他別過臉,輕聲:“……好……” “jiejie!”清脆的男童叫聲,將沈青梧吸引過去。 沈青梧看到男童竟然跟自己打招呼,立即開始注意形象。她笑不出來,便倉促松開自己抓著張行簡不放的手,認真地端正走姿,走向那男童一家人。 張行簡在背后,輕輕地將那兩個字說完:“……好看?!?/br> 黃葉飄零,落在他身上。 沈青梧忽地回頭,向他看來。 張行簡移開目光,調整了一番情緒,才帶著他慣有的疏淡笑容,幫沈青梧向這家人問好。沈青梧不會說話,他需要充當這個交際角色。 沈青梧聽他說話不緊不慢,說的這家人一愣一愣的,她不禁彎眸,雖然聽不太懂他文縐縐的詞,但她連連點頭,表示他說得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