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吾不禁,長夜未明 第41節
以帝姬對張家的感情,張家不一定因為欺君之罪而被滅門。但只要帝姬離開了東京,帝姬對少帝會失控,孔業就有機會讓少帝全然信任自己。 一個不想理事的皇帝,身邊豈能有三個厲害人物,達成三足鼎立的穩定局勢?孔業要張行簡和帝姬雙雙出局,自己一手把控朝堂,把控少帝。 為了這個張容活著的消息,孔業愿意放張行簡一條命,許諾不殺張家滿門……只要張行簡說出張容的線索。 多年的朝政生涯,已經把曾經的天真帝姬變成了一個愛慕權勢的帝姬??讟I想不到什么法子會讓帝姬愿意麗嘉放權,愿意離開東京。事實上帝姬也從不放松少帝身邊的控制,從不離京。 只有張容,能讓李令歌動容。 張文璧在雨中等候的漫長時間中,孔業做了決定,要將張容活著的消息,送給李令歌。 -- 在張文璧闖入帝姬府,面見李令歌,向李令歌求助的時候,李令歌正站在窗下,拿著孔家仆從送來的一頁紙,望著霏霏煙雨發呆。 十五年。 漫長的十五年。 她都要忘掉那個人了。 但她又確信自己從來沒有忘掉過。 少年時發過的昏、不平的意,總會在志德圓滿的青年時期回頭來找你,日日夜夜纏著你,折磨你。 她想從張行簡身上找那個人的痕跡,想從無數人身上尋到少年時的影子……這全都不如本人。 李令歌捏緊手中被雨浸得模糊的紙條,手指因用力而發抖,一雙眼亮如子夜,她拼命忍著全身血液的沸騰與戰栗。 她想她已不愛張容了。 時間早就帶走了她所有的愛。 但是意難平,永遠不會結束。因為從來沒有得到過那個人,所以如今越是平順,心中的一個洞越是不停地放大;越是什么都得到了,越是有一個人永遠碰不到。 她要擺脫舊日陰影,無論是放下那個人還是殺掉那個人或者重續舊緣、囚禁舊緣,她都要為這段關系畫一個句點。 無論是她打算一輩子這么讓少帝當著一個傀儡皇帝,還是能下定決心廢掉少帝,她都需要拋卻自己所有的弱點、唯一的弱點——張容。 張文璧明明站在深殿中,說出的話卻距離遙遠。隔著煙雨重重,那些話很久才落入李令歌的耳中—— “……所以,求殿下出手,饒張月鹿一命?!?/br> 李令歌緩緩回頭。 她背著光,面容模糊,又透著一股詭異的艷色。 張文璧聽到李令歌幽幽笑:“你放心。 “張月鹿不會死在天牢中。只是死罪能免活罪難逃,他賣官鬻爵、貪污枉法,幾年流放,總是不能免的吧?” 張文璧對此已然驚喜:“多謝殿下!殿下,我替……” 張家因張行簡而榮,再因張行簡而衰,張文璧完全可以接受。 李令歌擺手,溫柔含笑:“我不日要出京辦點兒私事,這點事就不必謝我了?!?/br> 她凝望著張文璧,默默想:張文璧知不知道張容還活著呢? 她念頭轉了幾轉,心想還是對張家人好一些吧。 萬一、萬一……她此行有結果呢? -- 這一年秋天,張家滿門流放,張行簡獨自被押往嶺南。 不提朝野的唏噓慨嘆,帝姬離京的那日,壓抑著心中快樂的李明書剛回到寢宮,就迫不及待召孔業,要私訪民間,要游戲人間。 李明書欲蓋彌彰:“朕突然發現,朕與百官都不是很親近,對他們不了解。jiejie走了,國家大事要朕親自處理,朕得去問問那些老大臣的想法。不如我們先去沈家吧?” 孔業太了解這位少帝的玩物喪志了。 孔業說:“官家,臣早上得到消息,張行簡被押出京的時候,沈青葉傷心難過,哭暈了過去。沈青葉想為張行簡守節,沈家自然萬萬不許。悲苦萬分的沈青葉便說要離開東京,想下江南回故鄉老宅,為她父母掃墓。 “沈家車馬今日早上剛出東京?!?/br> 少帝呆住。 他雖蠢笨,卻覺得這事有些巧合……他不禁看向孔業。 孔業也覺得巧合,但孔業對女色興趣并不大,他興致盎然想派兵追殺,在路途中弄死張行簡,哪有心思幫少帝去搶奪大臣之女。 孔業哄少帝:“東京的窯子,官家沒逛過吧?老臣可以陪官家去走一走?!?/br> 李明書悶悶不樂,暫時被說服,不甘地點點頭。 -- 此時節,益州也下了一場秋雨。 沈青梧坐在帳中給一把弓上弦,“刺刺”聲讓帳外的將士面面相覷。 她手下的弓材質上等,通體青白,清亮緊繃的弦映照一雙冷目,搭上箭后,可吹毛斷發,摧金斷玉。 博容在外讓人通報后,掀簾進來。他掃視一圈營帳,見沈青梧的軍帳少有的被收拾整潔了。 被褥已疊,槍刀放在兵器架上,地上塵土已掃,桌上放著一小小包袱,而沈青梧正埋著頭調她新得的那把弓。 博容笑:“你什么時候開始玩弓了?” 沈青梧:“剛剛?!?/br> 博容:“不知道的還以為阿無要去刺殺誰了,在連夜做準備?!?/br> 沈青梧抬眸,看他一眼。 她警惕道:“我已經告了假,我有圣旨在身?,F在沒什么緊要戰事,我可以離開軍營?!?/br> 博容微笑:“沒說不讓你走?!?/br> 他見沈青梧仍用警覺的目光盯著自己,不禁摸摸鼻子。沈青梧不喜歡動腦,但她的直覺比所有的聰慧才智更有用。她僅憑著本能,就能猜到自己有目的。 博容心中嘆氣。 他不得不如此。 他撩袍坐下,溫溫和和道:“阿無對最近東京傳來的張家事情,怎么看?” 沈青梧:“和我有什么關系?” 博容喃喃自語:“聽說沈家與張家退親了……那位沈家娘子,好像與你關系還不錯?” 沈青梧眼睛里寫幾個字:與你何干。 博容喃聲:“阿無有想好去哪里玩耍嗎?我昔日也曾去過不少地方,阿無需要我提提建議嗎?” 沈青梧不吭氣。 博容嘆服,縱有百轉千回的玲瓏腸,面對沈青梧這種油鹽不進的人,也得直說。他咳嗽一聲,側過臉,睫毛動了動。 博容說:“你若是不是特別忙的話,不知道我能不能托你,去照顧一下張月鹿?” 沈青梧眸子微縮。 她詫異地看著博容,有一瞬懷疑博容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沈青梧為這種猜測而心虛,怕博容斥責自己的土匪行徑,但博容側坐著,并沒有面對她,也沒有訓斥她胡來的意思。 博容沒聽到回答,他轉過臉來看她。 沈青梧無辜地眨眼睛:“誰?” 博容:“……” 他有些被裝傻的沈青梧笑到,卻得一本正經地配合她的無辜:“東京張家三郎,張行簡,也叫張月鹿。你與他打過幾次交道,你不記得了?” 沈青梧:“可能因為這個人太灰撲撲,在人群中不起眼,我就忘了吧?!?/br> 博容:“……” 他縱是心事重重,此時也忍不住莞爾一笑。 他聽沈青梧正兒八經地問自己:“你說照顧他,什么意思?你和他什么關系?” 博容沉思。 他沒想好,半晌只說:“張月鹿若是愿意告訴你的話,你聽他說便是。東京張家出事,我擔心那些政敵會不放過張月鹿。我想要一個武功高手能保護他的安?!羰前o不是很忙,不知道能不能幫我這個小忙?” 沈青梧問:“照顧他,是什么意思?” 她的問題已經重復兩遍了,博容聽出她的重點了。 但是博容疑惑地看著她,不知道她的意思。 她眨眨眼,他學著她眨眨眼。 沈青梧抿唇,她誠實問:“我是說,保證他不缺胳膊斷腿,算不算照顧?” 博容:“……” 沈青梧:“他還有一口氣在,還活著,算不算我照顧得好?” 博容大受震驚。 他澀聲:“阿無你……” 他還以為沈青梧和張行簡關系不錯,以為沈青梧會掛心張行簡,以為自己需要給沈青梧的離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博容不禁開始迷惘,張行簡怎么得罪沈青梧了? 沈青梧最后問:“你是把他送給我,允許我隨意玩耍,只要不弄死他,就行了。是這個意思嗎?” 博容厲聲:“沈青梧!” 沈青梧立刻道:“那我不接你的委托,我不護送不保護了。我的假期很重要,我很忙,沒空接你的委托。你是博容也不行?!?/br> 帳中一陣漫長的沉默。 良久,沈青梧調好了她的新弓,滿意地走向她那扔在桌上的包袱時,她終于聽到了博容艱澀而無奈的溫潤聲音: “……嗯,你只要保證他活著就行?!?/br> 他心中忐忑,希望張行簡能應付得了這樣的沈青梧。 他需要確保一個自己信賴的人可以保護張行簡,但是他不能確保沈青梧這樣性格奇怪的人,會和張行簡平和相處。 ……他盡力了。 剩下的聽天由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