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夫君是當朝首輔 第86節
寧長風看向他的目光沉穩而篤定:“你一定可以保護好他的,對嗎?” 景泰藍怔怔地望著他,喃喃道:“阿爹如此信任我嗎,不怕——” 寧長風一笑,春風和煦地掠過他眼角眉梢,冷冽眉眼在那一瞬間溫柔得令人心動。 “我養大的崽子,錯不了?!?/br> …… 次日,京陵渡口。 月明星稀,天尚未全亮,渡口上白霧蒙蒙,卻已是非常熱鬧。 自京陵渡沿大運河南下,若遇順風一日夜便可到達益州金平城,再穿過葭野平原便可進入南越。 “嘔——”宣和趴在船舷上,小臉煞白,滿眼都寫著生無可戀。 她十五年從未出過皇宮,更不必說坐這種航運大船,才上船不到一個時辰便被顛得五臟六腑移位,趴著船舷吐個不停。 寧長風看不過去,給她遞了張帕子。 宣和起初沒接,垂著眼眸不知在想什么,見面前的手沒有收回去的意思才伸手接過,低低道了聲謝。 她叫住寧長風,踟躕了半會兒,鼓起勇氣問道:“我們要去哪里?” 其實她更想問為何不是容衍來給她送帕子,但想到此人是容衍的夫郎,話到了嘴邊終究咽了下去。 她不知自己做錯了什么。 明明只是一覺醒來為何便過去了十年,那個說要永遠保護她的陰郁少年取下了面具,會對著別人溫柔地笑,卻對她冷淡至極。 她從未見過容衍那樣的笑。 如明月入懷,軒風舉舉,與她認識的那個遍體鱗傷的少年判若兩人。 相比之下,年少時容衍對她的許諾好比一樁笑話。 寧長風站定,難得模棱兩可的回答:“去你該去的地方?!?/br> 宣和一怔,手指絞了絞帕子,追在他身后道:“我不是jian細,阿衍哥哥知道的,他怎么能懷疑我?” 寧長風大步走過甲板,謹慎地沒有回答她的話。 船上都是他們的人,倒不必擔心身份或行蹤泄露,宣和追著他一路穿過船艙,見到帶著披風尋來的容衍時才停住腳步,猶豫著喊了一聲阿衍哥哥。 聲氣兒瞬間弱下不少。 容衍“嗯”了一聲,替寧長風裹上披風,cao心道:“少往甲板上跑,河風雖小卻最易著涼,你身體本就未恢復,還是去歇著吧?!?/br> 寧長風聞言攏了攏披風,背過身朝他使了個眼神。 在船舷上趴了一個時辰頂著河風吹,凍得直打哆嗦頭暈目眩的宣和:“……” 她眨眨眼,杏眼里又積蓄起一汪眼淚,扭頭跑走了。 等人跑遠后,寧長風才輕嘆一口氣,無奈道:“我說,你這么氣她,萬一真是十五歲時的她呢,到時有你后悔的?!?/br> 容衍往他手里塞了個湯婆子,聞言斂了神情,淡淡道:“宣和十五歲及笄時已待嫁閨中,那時我們之間已不親厚,反倒滿心滿眼都是她的駙馬郎,成日待在閨中繡嫁衣……怎會還對著我哥哥長哥哥短呢?” 寧長風覷著他臉色,冷不丁道:“失落了?” 容衍點了點頭,坦白道:“有一點罷。畢竟那準駙馬郎才高氣盛,又單純無畏得很,我是不大看得上的?!?/br> “準駙馬郎是誰?” “姚萬里之次子,當年登科狀元,姚厝?!?/br> “現在何處?” “死了?!?/br> 容衍頓了頓,語氣帶上一絲寒意:“被先帝投入蠆坑,遭萬蟲噬咬而亡?!?/br> * 輪船一路南下,抵達金平城。 城內一如既往地熱鬧,渡口上人來人往,卸貨的民工背著沉重的貨箱走過,沒注意撞了宣和一下。 身旁伸出一只手扶了她一把。 宣和借著那股力道站穩身子,將歪了的帷帽扶正,在人擠人的渡口顯得尤為不自在。 寧長風收回手,若無其事地走在她身側一臂之遠處。 容衍與他悄悄咬耳朵,語氣嗔怒:“你對女子似乎寬容得很?!?/br> 寧長風瞥他一眼,懶得搭理,心里其實受用得不得了。 這一瞥,眼角余光便落在不遠處兩道身影上,恰好其中一人也在看他,在他轉過臉的一剎那目光由猶疑轉為震驚,隨即推了一把身邊的人,結巴道:“寧,寧——” 裴瑜眼底閃過一抹訝色,忙捂住江山云語無倫次的嘴,大步上前行了一禮:“武安侯大駕光臨,我等有失遠迎?!?/br> 他笑臉一露,目光掃過容衍,幾乎立刻確認了他的身份,不卑不亢地問了聲好。 三年前他將寧長風送進軍營,想借他撥亂反正,未曾想兜兜轉轉,竟是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到達了目的。 正統得以歸位,該死的死、該散的散,他們籌劃過無數種可能,唯獨沒想到寧長風的殘廢夫君居然是當年重傷在逃的容衍,當年人人得而誅之的走狗頭子在這場皇權更迭中得以全身而退,搖身一變成當朝首輔,照樣權傾朝野,較之前更甚。 只是此人關了詔獄,將審訊權歸還三司,繡衣局便惡名不復,專營情報工作了。 如今乾坤已定,再無人能撼動他分毫。 裴瑜一時百感交集,面上卻始終一幅笑盈盈的模樣,待人接物滴水不漏。 寧長風想著宣和這小姑娘一路從盛京吐到金平也是遭罪,休息一日不為過,便答應去守備府上住一晚。 他未過多介紹,只說是帶小妹前來金平城游玩。 裴瑜識趣不再多問,給他們備了一桌接風宴,他誠然是個人精,容衍更是游刃有余,席面不算冷清。 寧長風便專心干飯。 益州這邊的菜式都是他喜歡的麻辣鮮香口味,在船上吃了兩日沒滋沒味的飯菜,嘴里都淡出鳥來了。 容衍有一搭沒一搭地接著話題,手下卻在一心二用,沒多會便將挑去魚刺的rou夾到旁邊的碗里。 裴瑜目光落在寧長風碗里那塊干干凈凈的魚rou上,笑道:“這翹白啊rou質鮮嫩,就是刺多了些,厚之就不耐煩吃這個,首輔大人寵夫郎果然名不虛傳?!?/br> 江山云一聽不樂意了,反駁道:“那不是沒人為我挑刺么?” 被調侃的寧長風略有些尷尬,便放下飯碗,岔開話題道:“今日兩位大人在渡口忙什么呢?” 聞言二人神色俱是一僵,各自對視一眼,還是裴瑜先開口:“說來慚愧——” “近幾月益州各地頻出怪事,多處村莊新墳被刨,里頭的尸體不翼而飛,要么就是頭天下葬的死人第二日好端端地跑回家里,過幾日全家人都一并失蹤了……” “百姓之間傳謠傳得厲害,說是撞見有活尸三更半夜吃人,更甚者直言那些死而復生的人都是鬼魂,來向家人索命的……鬧得人心惶惶,下官與厚之想尸體不可能憑空消失,也許是被歹人用作不法之圖,便加強了各縣搜查關卡,離開金平城的每艘船都要徹底檢查才能啟航……” “只是至今仍無所獲?!?/br> 活尸吃人。 捕捉到這幾個字眼的寧長風額角青筋一跳,當即起身道:“帶我去被刨墳的地方看看?!?/br> 第81章 益州地處西南,與南越和南昭國均有交界,除金平城和極有限的幾座縣城外,大部分地區山高林密、瘴氣叢生、路途難行,民智難開,北昭官員私下里都稱其為“冷板凳”,若被發配到這里,一生與黃蘆苦竹作伴,升遷無望。 咴律律的勒馬聲傳來,四人翻身下馬,沿著山道往上走。 “起初便是這個村莊有人報案,道才下葬的尸體不翼而飛,我與厚之只當是有人盜尸倒賣,怎知失蹤的尸體越來越多,后來發展至活人也開始一戶一戶消失,沒有任何蛛絲馬跡可查……” “這鐵網是——”容衍指著四面八方圍住整個村莊的鐵絲網問道。 裴瑜苦笑:“說來慚愧,百姓間謠言四起,人心惶惶。我與厚之無法,只好將此地村民遷出,圍鎖了起來?!?/br> 寧長風上前攥住那鐵網,手下用力撕開一道豁口,可供一人鉆入。 聽身后容衍又問道:“還活著的村民現在何處?” 裴瑜:“遷至別處看管了,一則以防他們再出事,二來也是怕他們再胡說八道,節外生枝?!?/br> 容衍“唔”了一聲,不再說話。 村落里空蕩無聲,成片的烏鴉聚集在屋頂,看到活人進村時發出一段凄厲的叫聲,撲棱棱飛走了。 路上荒草叢生,夾在道路兩旁的屋子靜默地聳立著,在逐漸昏暗的天色下露出黑洞洞的門窗,仿佛張開巨口等著吞噬活物的怪獸。 寧長風走在最前,容衍落后他半步,與裴瑜和江山云交談著。 整個村莊都只能聽見他們的聲音。 “此事最初發生在何時?” “去年除夕過后,正月里?!?/br> 寧長風推開柴扉,趟過院子里幾乎有半人高的野草,草葉與衣料摩擦的窸窣聲在靜寂的村莊中顯得尤為刺耳。 江山云叫住了他。 他臉上閃過一抹扭曲掙扎的神色,卻被夜色蓋住無人得知,隨即寧長風聽到他的聲音:“無事,小心有蛇?!?/br> 寧長風手掌抵在破舊的門板上,卻遲遲沒有推開。 他側過頭,看向黑暗中兩人的模糊身影,突然問道:“三年前江大人與我比試那場刀使得很好,今日怎么沒帶?” 江山云沉默片刻,道:“兩位大人在此,怎敢攜兵器在身?!?/br> “是嗎?”寧長風意昧不明地笑了聲,推開門。 “不要——”空寂的村莊上空傳來一聲高亢的尖叫,隨即有人撲上來,帶著門后的活尸一起撞倒在地,霎時煙塵四起。 寧長風面上閃過一絲愕然。 江山云倒在地上,身體死死壓著不斷掙扎的活尸,眉心正中沒入一把黑鐵匕首,面容不停地變換扭曲,顯得猙獰可怖。 終于,殘存的意識在與蠱蟲的爭斗中短暫地占據了上風。 他看向寧長風,笑了笑,依稀還是那個性情爽直的江守備:“我使得最好的——是槍。殺,殺死母蠱——” 一句話未完,血色紋路已經爬上他的脖頸,并蜿蜒著往臉上蔓延,江山云目光陡然呆滯,眼白翻出,他四肢著地,喉嚨里發出鬣狗般的嘶吼,以一種不似人的速度朝寧長風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