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秧子夫君是當朝首輔 第80節
他自覺尚可,反倒寧長風深感如此下去不行,一腳將他踹到了隔壁房睡。 容衍不敢擾他心緒,便將床鋪搬到靠墻的位置,挨著靠寧長風的墻,夜里好能聽到動靜。 寧長風知曉后一時哭笑不得,也就隨他了。 就這么過去一天又一天,九月的尾巴消失了,迎來了金秋十月,寧長風肚子里的崽子毫無動靜。 張生華一日比一日心焦,醫書古籍快要被他翻爛:“都整整十個月了,怎會還未臨盆?” 彼時寧長風身體倍棒,吃嘛嘛香,除了行動不太方便外一切如常,聞言感受了一下肚子里的動靜,面色有些古怪。 “也許他想選個好日子?” 第75章 張生華被他此番言論驚呆,自古懷胎十月待產,乃天地之規律,怎會有胎兒想挑哪天生就挑哪天生的? 反倒寧長風并未將此放在心上,每日好吃好喝,閑了便在院里散散步,檐上的鳥都被他彈跑好幾只,精力好得無處發泄。 起初張生華整日都愁眉苦臉,后來每次診脈都顯示胎像平穩有力,孕夫也是活蹦亂跳的樣子,也便隨他去了。 日子一月一月地過,轉眼到了臘月,再過幾日便是除夕。 西北的天冷得要命,含沙裹雪的,削在人臉上刀子似的疼。 容衍叫人將整個院子的地面都翻開,重新鋪設了熱水管,廚房徹夜不息地燒火,guntang的熱水順著管道流向四面八方,庭前廊下到處放了火盆熏籠…… 因此,盡管西北寒風呼嘯,遍地霜冰,雁回書鋪的小院內卻暖氣融融。 落十三帶著伙計忙里忙外,對聯福字隨處可見,紅彤彤的燈籠掛在樹梢上,映襯得到處一片喜氣洋洋。 林子榮帶著幾位相熟的參將前來看望他,幾人在檐下支起架子,將獵來的梅花鹿開喉放血,剔成厚薄均勻的大片攤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別提多香了。 寧長風淺嘗了兩片,便倚坐在廊下看他們胡吃海喝,一口rou一口酒,飲風咽雪,瀟灑暢快,別提多羨慕了。 他低頭拍了拍毫無動靜的肚皮:“崽啊,再不出來你爹可快要饞死了?!?/br> 肚里的崽子回踢了他一腳。 林子榮是來向他告別的。 “營里已準了我們的請辭狀,我和小為準備南下,去江南找處四季如春的地方住下來?!毖┗娂姄P揚落下,林子榮透過雪幕望向那人堆中上躥下跳的小個子,眼底翻涌出濃烈的繾綣不舍。 寧長風順著他目光看了一會,表情無甚驚訝:“可想好了?” 自羌州建立,部族歸順北昭,朝廷下發了一系列批文,包括不得歧視羌民、賦稅入仕晉升等與北昭百姓視同一律……因戰爭而被擠進夾縫邊緣的混族人終于不用東躲西藏,可以光明正大地生活在陽光下。 以林子榮和林為在此戰中的功績,至少是個都尉銜,現今西北安寧,無戰事可打,又有朝廷俸祿可領,怎么都比南下餐風露宿、另謀生路的強。 林子榮卻沒回答他。 他依舊戴著那塊圍布,臉被捂得嚴嚴實實,只露出一雙眼睛。 寧長風能感知到他沒有長臉瘡,那夜在山上逸散的異能治愈了他臉上的燒傷,林子榮將自己遮起來,也許只是怕被營里某個故人認出來。 他等著對方開口。 “我不是小為的親大哥,是他把我從雪地里扒出來,救了我一命?!?/br> 林子榮仰脖喝盡壺中最后一口酒,將空壺朝雪地中一擲,突然仰天大笑:“天生我無用,人間一螻蟻罷了!” 寒風朔雪聲中,兩人一騎離開書鋪,朝夢中江南奔馳而去。 廊下容衍抱了大氅尋過來給寧長風披上,冬雪朔朔而下,院里的參將們喝得七葷八素,熱酒入喉三分暖,鹿炙入血熱七分。 冬日本就是個適合回憶的時節。 “想當年我跟著姚小將軍打仗,那叫一個爽快,小將軍少年英雄,獵獵風姿今猶不敢忘也!” “是啊,若不是那場大火,小將軍未嘗不能活下來?!?/br> “嗨,這叫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沒見姚家那登科狀元——我遠遠瞧過一眼,神仙般的人物,不也被賜死了……” “越說越沒譜了。喝酒喝酒!” 鵝毛似的雪花落進院里,被地熱一烘就化成了水,貪暖棲息在院內的寒鴉被這幫酒鬼吵醒,撲棱棱飛走,遠遠地落在另一棵樹杈上,抖了抖身上的羽毛。 容衍欲回頭,被寧長風拉走了。 不知是不是那兩片鹿rou的原因,這幾日寧長風感覺胎動頻繁不少,腰背前所未有的酸疼,是以除夕那日只草草吃了點東西便在床上躺著了。 夜半,小樓上的燈火亮起。 還在守夜的落十三一眾人有幸看到容衍衣冠不整地從小樓里沖出,徑直奔到張生華面前,神情前所未有緊張的模樣。 “好像快生了?!?/br> 張生華被他攥著胳膊狂奔,腳底板都快離地。 “哎慢點慢點,不在這一時半——” 耳邊風聲呼呼刮過,容衍直接帶他騰身而起,飛上了二層小樓。 “——會兒?!背粤艘蛔祜L的張生華默默閉上嘴,被推進了臥房。 圍坐在火爐旁的落十三瞠目結舌,隨即一拍腦袋,指揮整個小院的人都動了起來。 “產房氣味污穢,大人您還請在外等候?!币幻t攔住容衍,對他躬身道。 容衍一手拂開他,大步朝里走:“昔日我癱瘓在床,長風不離不棄照料我數月,從未嫌過我污穢,如今他是為我生產受難,我又怎會嫌他!” 御醫勸不住,跟在他后頭跑。 張生華見狀擺了擺手,示意隨他。 容衍三步并做兩步跨到床前,一手撥開擋在他面前的人,屈膝跪坐于地,翻出里衣內襯替他擦了擦額上的汗,眼里滿是心疼與自責。 “不怕,我陪你?!?/br> 眾御醫面面相覷,這這這——首輔大人非要在產房待著,他們如何接生??? 寧長風躺在床上,一深一淺地控制著呼吸節奏,肚子里時不時傳來的抽痛令他臉色發白,汗珠不停滾落。 他神智尚可,見到容衍便搖了搖頭:“不要這么多人?!?/br> 容衍連忙答應:“好,都讓他們出去。你若覺得不自在,我來給你接生?” 自打得知寧長風有孕起,他自學了許多有關孕前孕后的醫理知識,為的就是哪一天能用得上。 他的長風臉皮薄,他總是要多準備一些的。 怎知寧長風還是搖頭:“你也出去?!?/br> 容衍:“可是你——” 話音未落就感覺自己的手被拉下,接著指尖一痛,寧長風松開牙關,在那上面留下一排深淺不一的牙印。 “把東西留下,你帶著他們在外面等,有事……再叫你……” 寧長風沖他笑了笑,神情罕見地閃過一抹溫柔,在他剛毅硬朗的臉上顯得格外令人驚心動魄。 “崽子很乖,不會太折騰我的?!?/br> 容衍最終還是帶所有人撤出了臥房,給自家好強又好面子的夫郎留出自己的空間。 臥房外。 走廊上擠滿了人,張生華和三四個御醫大眼瞪小眼,很想沖上前問一句:不是,生孩子這么大事你也慣著他? 視線落在容衍身上時,又不約而同噤聲。 只見容衍整個人都快貼在門板上,側耳專心致志地聽著產房里的動靜,雪白里衣被門上的灰蹭出一道道污跡,素來愛潔的他竟似毫無察覺…… 一陣穿堂風吹過,眾人紛紛打了個冷戰,圍成一團席地而坐,等候隨時傳召。 產房里一點動靜也無,張生華帶著眾御醫起先還緊張不已,后來落十三給他們端來了炭盆,暖氣熏得他們個個抄著袖子昏昏欲睡。 只有容衍靠坐在門前,手里攥著寧長風給他的能量瓶,反反復復地摩挲。 玉瓶里的能量早已用完,不知是不是今夜太緊張的緣故,已數月未發作的長生蠱此時開始隱隱作祟,容衍單手按住絞痛的胸口,臉色白得嚇人。 落十三要扶他回屋,被容衍拒絕了。 他較常人耳力好上許多,能聽到產房里長風咬牙發出的喘息,一聲又一聲,擊得他耳膜生痛。 不見到長風順利生產,他心難安。 子時將過半,青川城內放煙花的陸續多了起來,時不時便能聽到院外飄過來的歡聲笑語,今年守住了城,連sao擾多年的羌族都連人帶地一并拿下,西北安寧,寧長風又帶來了紅薯這一新作物……此后每年都是好年。 不知何處飄來了樂聲,笛聲清雅散入城中,正在河邊玩耍的垂髫小兒扔下手中的煙花,好奇地跑到岸邊,拾了根棍子去戳從河底飄上來的浮尸。 那浮尸被沖到岸上,夜色昏暗,小童以為是什么新奇物,扔了棍子走近去瞧。 一股惡臭味撲鼻而來。 小童被那惡臭熏得癟起小嘴,轉身就跑。 突然,那具浮尸體內傳來僵硬的關節聲響,接著他迅猛地翻了個身,如水猴子般直沖小童背后撲去,一口咬在他肩頭。 “哇!” 一聲嘹亮的啼哭自產房內傳出,隨哭聲蔓延開的,是無數綠色光團。 它們自產房內飛出,掠過小院、掠過玉泉街,掠過昏昏欲睡的御醫和臉色蒼白的容衍,四面八方散入城中。 哇哇大哭的小童突然打了個嗝,噙著淚珠害怕地回頭看,就見方才還咬住他的浮尸像水一樣融化,滲進地底消失不見。 綠色光團落在他肩上。 被咬出的血洞緩緩愈合,直至恢復如初,小童眨巴眨巴眼,“嗚哇”一聲大哭著跑回家。 “有鬼啊啊啊啊——” 大人以為是碰上了不干凈的東西,抱起來哄了好一會兒,帶著娃娃放了一掛最大的鞭炮。 噼里啪啦的聲音中,大人安慰著嚇壞的孩子。 “不怕不怕,定是年獸來了,多放幾掛鞭炮驅邪避祟,妖邪就近不了身啦!” 家家戶戶都敞開大門跑出來,仰頭望向漫天而落的綠色光雨,不知有誰突然喊了一句“神跡”,便陸續有人跪下,雙手合十朝天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他們搬出家里所有的煙花鞭炮,于此刻同時點燃,青川城被映照得如同白日,滿城硫磺味兒飄散,蟄伏在暗處的成片黑影緩緩褪去,離開了這座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