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82節
趙氏沒理他,只深深緩了一口氣,再次定神看向皇帝身旁那抹華貴的身影。 沒錯,是她,的確是那個狐貍精。 當了三年多的婆媳,她自不會認錯李嫵的身段與眉眼——便是那道纖瘦身影如今小腹隆起,稍顯孕態,自己也不會認錯! 一時之間,趙氏腦中竄出無數個想法,一會兒驚駭于“李嫵怎么還活著?甚至還成了什么沈貴妃?”,一會兒又惱恨于“這個狐貍精真是有本事啊,去年定是早就存了攀高枝的心,才鬧著和離,害的她與彥之母子離心“一會兒又奇怪“這李嫵嫁到楚家三年都沒個喜信,如何現下就懷五個月了?”……種種念頭交錯涌出,趙氏的臉一陣青白紅綠,精彩紛呈。 而楚明誠癡癡地望著上首那抹倩影,心潮澎湃,眼眶也不禁泛紅。 是阿嫵,太好了,她還活著。 可她為何……會是貴妃? 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這一刻,他很想沖上前,拉著李嫵問個清楚明白。 可他不能。 他為臣,而她為君妻,甚至還懷了皇帝的孩子。 “夫君,你這是……怎么了?”孫氏被楚明誠忽然泛紅含淚的模樣嚇住了,轉臉想與婆母說,卻發現婆母的臉色也不比自家夫君要好,甚至婆母鐵青著面孔喘不上氣,好似一個不注意就會厥過去:“母親,您哪兒不舒服么?夫君臉色也不太好,你們這是怎么了?” 趙氏強掐著掌心才稍緩心情,側眸看了眼新兒媳婦孫氏,只覺她這副怯懦慌亂模樣上不了臺面,她心想,若換做李嫵,無論如何都是一副平淡冷靜的神態—— 意識到自己在想什么,趙氏嫌惡地晃了晃腦袋,也不去理孫氏,只抬手借著桌案的遮擋,狠狠扯了下楚明誠的袖子:“你個沒出息的,給我鎮定些,莫要失態!” 楚明誠怔了怔,而后紅著眼眶看向趙氏:“母親,那是……”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她早已與你沒了關系!” 趙氏狠狠咬牙,低語警告:“你可別忘了,她現在是皇帝的女人!便是為了楚國公府上下的人頭,你也給我克制著這一對眼珠子,莫要再亂瞧亂看!” 這話說的極重,楚明誠眉頭緊擰,沉默好半晌,才頹然頷首:“知道了?!?/br> 趙氏這才松口氣,緩緩坐直身子,再看欲言又止的孫氏,只板著面孔道:“不該你問的,你別多問?!?/br> 孫氏悻悻地垂下頭:“是?!?/br> 還算有點兒媳婦的謙卑樣子。趙氏這般想著,直起腰桿,剛要整理下桌面灑出的酒水,忽覺一道冷淡的視線從上首投來。 她心下一驚,干巴巴咽了下口水,才硬著頭皮朝上看去。 這一看,剛好對上華燈之下,那雙清冷如霜的烏眸。 第61章 燈火輝耀處,李嫵搭在膝頭的手被捏了下。 她怔怔回神,頭顱微偏,就對上男人漆黑的鳳眸:“看什么看得如此入神?” “沒什么?!崩顙称尺^他緊握住的手,還是解釋了一句:“在看楚國公夫人?!?/br> 裴青玄盯著她兩息,好似確認這話真偽,過了一陣才松開她的手,往下看去:“那阿嫵肯定也看到了楚世子的新夫人……” 他舉起酒杯淺啜一口,狹眸睇著她:“你覺得他們可般配?” 這要換做從前,李嫵高低要嗆他兩句,他越想聽什么,她就與他反著來。不過現下,她連那個心情也沒了,只順著他的話,看向下首那對新婚夫婦,平靜評價:“男才女貌,很般配?!?/br> “阿嫵真這么覺的?” “不然呢?”李嫵蹙眉看他,覺得這男人可真是奇怪,既怕她惦記著前夫,又怕她不惦記:“那位孫娘子從前就愛慕著楚世子,如今她總算得償所愿,嫁給心上人,想來日后定會一心一意待他?!?/br> “你早知道她愛慕楚明誠,你從前不會……”裴青玄薄唇輕抿,還是沒忍住問:“不會吃味?” 李嫵想了想,搖頭:“不會?!?/br> 見他眼神仍帶著探究,她夾起一塊櫻桃酥rou慢慢吃了,才道:“也許在你眼里,楚明誠軟弱無能,不堪大用。然各花入各眼,你不喜歡,總有人喜歡。何況他的品貌家世,放在長安公貴之間,也算得上夫婿的中上人選。當年就算我與他已成婚,仍有些人不死心,想取代我坐那個世子妃的位置……更別說趙氏隔三差五就往院里塞些美貌丫鬟,或是在外安排些風流艷遇……我若吃味,豈不是天天泡在醋缸里,那日子還要如何過下去?” “況且,我心里清楚他是個怎樣的人,知道他不會做對不住我的事?!?/br> 說到這,李嫵眉眼不禁浮現一份悵然的柔色。 裴青玄看得喉頭發哽,只覺嘴里心里像是塞進了一缸子的醋芹,酸澀難言。深緩一口氣,他往她碗中夾了塊芙蓉雞塊,語氣不冷不淡:“他便是再好,也娶了旁的女人為妻,與你再無干系?!?/br> 李嫵瞥他一眼:“不必提醒?!?/br> 默默低頭吃著碗中吃食。 裴青玄胸間愈堵,又有些懊悔,早知如此,開始就不該問,現下好了,又叫她念起那該死的楚明誠。 一身無端邪火無處撒,再看下首那頻頻往上看的楚家人,裴青玄神情越發冷淡。 從前是看在阿嫵的面子上,未曾找他們算賬。如今楚國公府頻頻將李家臉面踩在地上,實在是愚蠢至極,不識好歹。 正思忖著如何懲戒,身側傳來一聲輕喚:“你跟前那碗桂花酒釀若是不吃,便給我吃了?!?/br> 裴青玄恍神,側身看向李嫵,只見她雙眸盯著他桌前那盞菊瓣翡翠湯盅:“我的吃完了,想再吃些?!?/br> 她愿意吃東西,裴青玄自是求之不得,以目示意宮人將那湯盞給她端去,也不忘提醒:“湯水可以喝,糯米圓子就少吃些,不然夜里要積食,又要喊難受?!?/br> 李嫵嗯了聲,拿起瓷白湯匙舀起一勺清甜軟糯的桂花酒釀,慢慢吃了兩口,忽又道:“你剛才是在想如何處置楚國公府?” 裴青玄眉梢輕挑。 旁人若揣測君心,那是殺頭的罪過,但李嫵猜測他的心思,他只覺得欣然:“看來阿嫵與朕心有靈犀?!?/br> 李嫵權當沒聽到他這膩歪話,自顧自道:“雖說楚國公府行事不地道,但他們到底于李家有恩,恩將仇報的事若做了,我父親良心不安?!?/br> “那就由著他們這般失禮輕慢?那個趙氏從前可沒少尋你麻煩……” “是,那對夫婦糊涂得很?!崩顙车瓛吡搜巯率壮奈恢?,雖隔著一段距離,但看趙氏的表情、楚明誠的臉色,還有那孫氏唯唯諾諾的模樣,她閉著眼睛都能猜到會是番如何的對話—— “冤有頭,債有主,你若治罪楚國公府,楚世子夫婦也會受到牽連,他們無辜遭罪,實非我愿。趙氏這人呢,第一看重兒子,第二喜歡擺譜,奪了她兒子與擺譜的機會,比直接殺了她更叫她痛苦?!?/br> “阿嫵有主意了?” “將楚明誠調去外地任職吧,越遠越好,最好三年五載也別回來?!崩顙炒瓜卵劢?,嗓音不疾不徐:“讓孫氏陪他一起,小倆口去外面過,離這對老的遠遠的,日子定會越過越好……” “據朕所知,楚明誠不喜孫氏,便是前陣子圓房,也是趙氏從中使了手段?!?/br> “現在不喜,日子長了就喜歡了?!?/br> 感受到那落在面上的目光灼熱幾分,李嫵側過臉道:“他是個軟心腸的好人,只要孫氏不是什么品行刻薄的蠢貨,日子久了,楚明誠瞧見她的好處,自會看在正妻這個名分上,給予她應得的愛護與尊重……” 這話換來一聲意味不明的感慨:“你倒是了解他?!?/br> 李嫵:“……” 緩了口氣,她斜挑起眼看他:“你今夜杯中盛的是酒還是醋,怎的說一句酸一句?” 裴青玄一怔,俊顏不自在繃起:“朕沒有?!?/br> 李嫵輕撫溫熱的杯壁,不置可否:“總之你若想替我出氣,就照著我說的去做,多余的事便別罷了。不然狗急跳墻,真逼瘋了趙氏,她那張嘴巴可不是省油的燈……” 就是要溫水煮青蛙,讓趙氏有苦說不出,只能憋悶著慢慢熬。 至于楚國公,所謂娶妻當娶賢,趙氏那性子,她不好過,折騰不到兒子兒媳,就只能朝楚國公撒氣—— 往后楚國公府的日子,怕是少不了熱鬧。 想到這,李嫵扯了扯嘴角,很輕地笑了聲。 “就這么高興?”裴青玄問。 “高興談不上,只是忽然覺得,難怪人人想當皇帝,原來手握權勢,cao縱旁人命運,竟是這么簡單的一件事?!?/br> 她與趙氏斗法那么久無法解決的麻煩,如今不過一句輕飄飄的話,便迎刃而解。 就像當年,她與裴青玄的命運,也不過是太上皇的一道旨意,就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 無上的皇權,的確太容易改變一個人。 她靜靜看著眼前金冠玉帶的男人,仍是記憶中的俊美無儔,卻再無從前那般溫潤澹然的氣質。 可她又如何去責怪他呢?他若仍是從前光風霽月的端方君子,怕是早就死在北庭,成為一具埋在凍雪里的枯骨,哪還有今天高坐帝位,受世人頂禮膜拜的一日? 這本就是個悖論。 裴青玄看著她突然間魂不守舍的模樣,濃眉輕折,喚了聲她的名:“可是哪不舒服?” 李嫵搖了搖頭:“大概是有些累了?!?/br> “朕扶你去偏殿歇息?!?/br> “不急?!彼钪型度ツ抗猓骸跋乳_宴吧,看過一支歌舞,我再回去歇息?!?/br> 裴青玄仔細凝視她好一陣,見她臉色尚可,這才放下心來,轉而舉杯致辭,宣布開宴。 隨著皇帝一聲令下,衣著鮮妍的宮女們端著各式珍饈美食魚貫而入,又端來美酒漿飲,時令果子。位于兩側的宮廷樂舞也開始演奏起來,身段婀娜的舞姬們隨著優美的樂聲登場,翩翩起舞。 太上皇平素最好歌舞宴飲,只今日注意力都放在那位貴妃身上。 許太后也察覺到他的目光,以帕掩唇咳了一聲:“盯那么久作甚?” 太上皇回過神,皺眉看向許太后,想著反正這老妻八成也不會替自己說話好了,語氣也變得不再客氣:“去歲辦了一場選秀,我還當你兒子總算想明白了。沒想到還是一根筋的臭德行……真不知這個李氏有什么好?若說容色,世間比她貌美得可不在少數,像是……” 他本想說,他最寵愛的女兒丹陽公主就遠勝過這個李嫵,轉念想到麗妃、五皇子和丹陽的下場,心下感傷惆悵,遂也不再多說,低頭端起酒,一杯接著一杯。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這個曾經的天子,如今就是個笑話。 罷了罷了,管她到底是沈貴妃還是李貴妃,終歸是他們自己的事,他也管不著。 在這一點上,這對舊日帝后倒是難得有了默契—— 許太后看著上座滿眼關懷的皇帝,再看李嫵那副淡漠模樣,心下感嘆,唉,真是一對孽緣。 她現在旁的也不指望了,只盼幾月之后,李嫵能順利生產,母子平安。 這一場中秋宮宴,裴青玄陪著李嫵早早離席。 而帝妃離開后,楚國公府一家子才稍稍松口氣。 當日夜里乘著馬車離宮,趙氏就迫不及待將楚明誠叫上她和楚國公的馬車,板著臉警告:“我早就與你說過,她不是什么好東西。從前太子失勢,她能翻臉無情攀附你,便也能在舊愛歸來后,一腳蹬掉你,攀上更高的枝!” 說到這,她冷哼了兩聲,眉頭卻又憂愁得緊緊擰起:“她現在是貴妃,腹中又懷了皇嗣……糟了糟了,我們還大張鑼鼓得將孫氏娶回來,下了那么多聘禮!國公爺,你說她會不會記恨我們?天爺菩薩,你真是瞎了眼,這樣無德無品的女人,竟給她這樣好的造化!陛下也是的,他是……” 一句“瞎了眼”還未說出口,就被楚國公狠狠瞪回去:“你這腦袋不想要了,就自個兒撞墻去!別因著你這張破嘴帶累了我們整個楚家!你也知道她現下是貴妃了,你還敢大放厥詞,口無遮攔?家門不幸,我怎么就娶了你這么個蠢婦?!?/br> “你就知道說我!我不也是心急么?!壁w氏委屈地扯著手絹,一張臉皺成一團:“我怎知李嫵與陛下早勾搭上了?又怎知她還活著?若是知道的話,我也不會這樣將孫氏娶進來啊……” 稍頓,她忽然想到什么:“不如明日去孫家一趟,叫他們還回些聘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