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81節
“待在這就好?!崩顙硴u了搖頭,又望向他:“你有事就去忙,不必總是守著我?!?/br> 裴青玄挨著她坐下,黑眸凝視著她:“你這般模樣,朕放心不下?!?/br> “我沒事,真的……”李嫵背靠著軟枕,長睫輕垂了垂,再次抬眼,她遠遠望著拔步床上懸著的那副蔥綠雙繡花卉草蟲的紗帳:“吃山珍海味,著錦繡綾羅,還有這么多的人伺候我,我還有什么好不開心的呢?這樣的神仙日子,我該滿足的……” 她唇瓣訥訥,像是在與眼前之人說話,又像在自言自語。 裴青玄眉頭緊擰,靜默許久,他低下頭,抵著她的額,低沉的嗓音透著一絲抑制的苦澀沙?。骸鞍?,告訴朕,如何才能叫你變回從前的模樣?” 李嫵眨了眨眼,看著面前之人,眸中也一陣迷茫。 從前的模樣?她從前是什么模樣。 她試圖去回憶,但只想起一個黯淡的模糊的影子。 “我也不知道?!彼?,她不知道如何變回從前那樣,明明她也在很努力在過日子,很努力地在笑,可一覺醒來,好似又變成現在這個樣子,而后她就得更加努力、更加耐心地去適應這一切。 “或許是懷著孩子,人就容易勞累,你由著我睡一覺吧?!?/br> 她勉力集中一絲精神,朝他擠出一抹虛弱無力的笑:“睡一覺,或許就好了?!?/br> 裴青玄看著她瑩白頰邊那抹極淡的笑,猶如看到一朵開在懸崖邊上的纖細脆弱的花兒,一陣風,一陣雨,就足以叫她折腰消隕。 他將人擁在懷中,嗓音低?。骸靶?,那就睡一覺?!?/br> 午后溫暖的夏日陽光透過雕花窗欞,斜斜地灑在榻邊,也籠在倆人身上,如披上一層輕紗。 李嫵靠在他的胸膛,耳畔貼著他的心跳,一聲又一聲,強而有力。 她忽然生出一種羨慕。 她感覺她的心跳好似越來越孱弱,如那滿墻的薔薇般在一點點枯萎,再沒這樣強的生命力了。 手掌撫上已微微隆起的小腹,忽然間,掌下似有輕動。 極輕極輕的一下,李嫵都分不清那是真的再動,還是她的錯覺。 “怎么了?”裴青玄看出她的愣怔。 “沒……”她搖了搖頭,并未將方才的感覺告訴他。 若是錯覺,沒必要說。 若是真的,那就當做她與孩子的第一次秘密交談好了。 不過在這之后,隨著肚子越來越大,胎動愈發明顯,裴青玄也會驚異地附耳湊到她肚子上:“阿嫵,它又動了!” 這個時候,他再無平素那副淡漠矜冷的帝王莊重,而是一位再尋常不過的父親,英俊眉眼間盛滿對即將到來的新生兒的期待。 而李嫵這時看他,總會生出一種恍惚,就好似他們中間沒隔著那么多曲折,當年她順利嫁入東宮,成為他的妻,他們共同期待著這個屬于他倆的孩兒。 若是那般,她也能很開懷地笑一笑吧。 一行人在避暑行宮一直住到中秋節前,天氣轉涼,皇帝才下旨回長安。 離開一個夏日,再回永樂宮時,已不見那座巨大的金籠子,也不見那高高的四堵朱墻。墻沒了,那些枯萎的薔薇花自也無處攀附生長,皆被處理得干干凈凈。好在庭院內還栽種著其他花木,尤其兩株金桂開得金燦燦,如綴著無數金子,芳香馥郁,格外討喜。 李嫵環顧四周,再看那堵不復存在的空墻,在原地愣怔了好半晌。 裴青玄寬慰:“入秋了,薔薇枯敗,怕你觸景悲秋,便命人鏟掉了。阿嫵若喜歡,明年春日再栽種,保管又是一大片花墻?!?/br> 李嫵回過神,低頭摸了摸已明顯隆起的腹,淡聲道:“明年這個時候,它也出來了?!?/br> 夕陽余暉鍍著她清麗的眉眼,泛著柔柔的和煦的光。 裴青玄看得心間也一陣敞亮,也抬起手搭在她腹間,與她一同感受著腹中那個小生命:“是,這小子害你如此辛苦,又踢了朕那么多腳,等他出來,朕定好好教訓他?!?/br> 已不止一人看著她的懷相篤定是個男孩,但聽到他這話,她難得駁了句:“若是個女孩,你也教訓?” 裴青玄一噎,而后輕咳道:“女兒便由你管教。不過我們的女兒定像你,乖巧可愛……” “我小時候乖?”李嫵掀眸看他。 裴青玄再次語塞,她幼年的確算不得乖,老師從前不知為她和李二郎氣出拍斷了多少根戒尺。 但不乖又如何?在他心里,這世間再無比她可愛之人。 若有了女兒,他們的女兒便是世間第二可愛。 “阿嫵莫擔心,我們的女兒會是國朝最尊貴的公主,便是把天捅出窟窿,也有朕給她頂著?!?/br> 聽著他這毫無底線可言的話,李嫵扯了扯嘴角,又挪開他搭在腹間的手,說起正事:“后日中秋宮宴,你真的要我一起?” 自去歲入宮,外人只知后宮有位盛寵不衰的貴妃,卻無人知曉貴妃的真實容貌。 而此次中秋宮宴,裴青玄讓她一同出席。 “若不想去,在永樂宮歇息也行?!弊运龖言?,裴青玄總怕她累著,床笫間都收斂許多,此番宴會也是看在是中秋團圓,怕她一人在永樂宮孤寂,胡思亂想:“后日朕早些離席,回來陪你和孩子吃月團?!?/br> 一陣沉默后,李嫵抬手攏了攏衣領,烏眸看不出情緒:“我也許久沒赴過宴了,便去看看罷?!?/br> 第60章 一輪明月高懸,金滟滟,玉團團,又是一年中秋佳節。 千秋殿內燈火通明,各處擺滿應景的燦耀金菊,大殿四周的幔帳也都換上秋香色印菊紋的樣式,殿中還以彩菊擺出個巨大福字,格外喜慶添彩。 酉時剛到,一眾官員攜家眷依次入席,聽聞此番貴妃也會來,大臣們不好議論,卻能聽女眷們低聲嘀咕。 “今日可算能見到這位貴妃娘娘了!” “可不是嘛,她入宮都快一年了吧,都不知道生得何模樣?!?/br> “算算日子,她那肚子也有五個多月了吧?!?/br> “五個月……哎喲,那有挺大,待會兒就能瞧見了?!?/br> 這般議論著,又過了一刻鐘,殿外響起太監的通稟聲:“太上皇、太后駕到——” 殿內眾人忙起身請安,看著那對貌合神離的皇家夫婦攜手并肩地走向上座。 去年中秋,許太后心里牽掛著事悒悒不歡,今年想到李嫵和皇帝重修舊好,腹中還懷了孩子,只覺苦盡甘來,這么多日的菩薩沒有白拜,那么多的佛經也沒有白抄。 太上皇的身子卻不如去歲了,興慶宮那個鬼地方冬日潮濕陰冷,夏日又悶熱難當,裴青玄表面孝順,可去驪山避暑也沒他的份,他自己想去溫泉行宮,裴青玄也以安危為由,不肯允準,壓根就是將他圈禁在興慶宮那個鬼地方! 思及此處,太上皇心下翻起憤懣,本想埋怨許太后一番,猛然想起去歲她都敢回嘴了,再看她這副紅光滿面、春風得意的模樣,怕是不會將自己的話放在眼里。 遲疑片刻,他緩了眉眼,溫聲看向許太后:“雪華,聽說那沈氏已有五月身孕,御醫可看出是皇子還是公主?” 他主動攀談,許太后心下驚奇,再聽他問的話,想到他到底是未來皇孫的祖父,便道:“是皇子還是公主都不打緊,只要平安康健,便是最好?!?/br> “話是這樣說不錯,但這回還是先生個皇子為好?;实鄣腔鶅赡甓嗔?,膝下總得有個子嗣,國朝社稷才能安穩?!?/br> 許太后也明白這個理,但她哪敢奢望那么多:“生兒生女,上天自有安排,只要他們兩個能好好的,我就謝天謝地了?!?/br> 太上皇聽出她話里的無奈,眉頭輕擰:“那沈氏難道是個不好相與的?” 對于貴妃的真實身份,太上皇至今不知,是以他這一問,倒叫許太后也不知該如何答。 踟躕一陣,她含糊道:“等會兒見著,你便知道了?!?/br> 太上皇不冷不淡地哦了聲,對兒子的女兒也不好多問,于是順勢轉了個話茬:“再過不久孫兒就要降世了,我也想享受下子孫繞膝的天倫之樂,你替我與青玄說說,日后我就住在皇宮里,不回興慶宮了可好?” 看著面前男人雖蒼老卻不失俊美的臉,許太后心下有些猶豫。不過那猶豫很快被身后玉芝嬤嬤一聲輕咳給打斷了,她回過神來,想起前年自己挽留他住在宮中,他卻一臉嫌惡地說:“你養出這樣狠心逼宮的好兒子,還想讓朕與你們同住在宮里?朕看著你們母子就惡心!” 那話實在叫人寒心,她那日回去后還哭了許久,覺著是不是自己真的做錯了,將個兒子養得這般不孝不悌、心狠手辣—— 現下再想,兒子的確養歪了,不是什么好人,卻也輪不到這老不修來指責自己。 “先前我讓您住在宮里,您不樂意?,F下后宮有了貴妃,您再住在后宮也不合適。還是住在興慶宮吧,那兒寬敞,還有諸位meimei陪著您,您住著也自在?!闭f罷,許太后也不想與他糾纏,轉過臉佯裝不耐道:“皇帝他們如何還沒來?玉芝,派人去問問,是不是路上耽擱了?!?/br> 玉芝嬤嬤給了許太后一個贊許眼神,嘴上應道:“是,老奴這就去?!?/br> 不過也沒等玉芝嬤嬤走兩步,殿外便響起高聲通稟:“陛下駕到,貴妃娘娘駕到——” 與方才太上皇和太后進殿相比,此刻殿內眾人更為恭謹嚴肅,在帝妃踏進大殿之時,周遭更是安靜得只聽見簌簌裙擺摩挲聲以及行走間清脆的環佩叮當聲。 “臣等恭迎陛下、恭迎貴妃娘娘……” 整齊劃一的請安聲在寬廣明亮的大殿內響起,余音繞梁,久久未散。 直到上首傳來一聲:“諸位愛卿免禮,都入座罷?!?/br> 眾人這才齊聲喊著“多謝陛下”,重新入座。 而這一坐下,在場不少人按捺不住好奇,偷偷往上首打量,想要一窺那位貴妃娘娘的真容。 只見高高上座,皇帝一襲朱色團龍紋錦袍,玉帶金冠,身量高大,真真是龍章鳳姿的美男子。 而他身側坐著的女子,烏發高髻,身姿纖麗,著一位華貴明艷的淡紫色裙衫,寬大的裙擺上用金銀線繡著繁復而精細的薔薇花紋,朵朵重瓣薔薇在裙擺嬌艷盛放,枝葉和點綴的團花都格外的細致,再加上大內繡娘獨特的繡法,在輝耀燭光下,不同角度去看那條裙衫都好似閃耀著若有似無的的碎光。 裙衫華美,身姿優雅,可惜美人面上系著一條輕紗,遮住大半張臉,只露出一雙精致如畫的眉眼。 饒是這般,也能從那眉眼窺得這是位美人。 “既來赴宴,為何還戴著面紗???” “是啊,本以為今日能一睹仙容呢,白期待一場?!?/br> “難道是面容有瑕,要以紗巾遮擋?” “……難道就我一人,覺得貴妃的眉眼有些眼熟么?” 這話一出,另也有幾人附和:“的確是有些面熟?!?/br> 然而便是認出來了,她們卻也不敢說出那個名字——畢竟李家嫡女去歲已死于非命,誰敢將那短命倒霉鬼與懷著皇嗣的貴妃娘娘相提并論?若是叫有心人聽去,傳入陛下耳朵里,她們便是有八百顆腦袋也不夠砍的。 而不遠處楚國公府的位置,趙氏與楚明誠看到上座那位盛裝美人,皆變了臉色。 “阿嫵……”楚明誠目光直愣愣的,幾欲起身,奔向上首之人:“阿嫵……” 一旁的孫氏見他這般,嚇了一跳,忙拉住他,疑惑低語:“夫君,你做什么?” 這一句沒喚回楚明誠的魂兒,卻叫面色煞白的趙氏回過神來,端著瓷杯的手猛地顫抖兩下,她左手按著右手,哆哆嗦嗦才將瓷杯妥善放下,一顆心卻懸在嗓子眼狂跳不止。 李嫵不是死了么?為何…為何會出現在正殿之中! 她是貴妃?她竟是貴妃!而且腹中還懷了皇嗣! 天爺啊。趙氏只覺晴天霹靂,后背也被涔涔冷汗浸得濕透,若不是宮宴之上不得失儀,她真想就此昏過去。 “你這是怎么了?杯子都拿不穩?!背膊唤饪聪蚶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