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嬌嫵 第38節
玉芝嬤嬤:“……” 得,方才自個兒說的話,太后娘娘是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不過主子既這樣吩咐,玉芝嬤嬤也只得聽令,直到第三日一早,前頭又傳來皇帝罷朝的消息—— 這下,許太后是徹底坐不住了:“玉芝,你去瞧瞧,看他到底是什么??!好端端竟三日不上朝,這江山還要不要了?” 玉芝嬤嬤垂眉耷眼:“是,老奴這便去?!?/br> 不止是許太后按捺不住,聽到陛下再一次罷朝,宣政殿的朝臣們也是一片嘩然。 “楊公,您前兩日去探望陛下,不是說陛下并無大礙么?” “對啊,若無大礙,如何連著三日不早朝?” “太醫院可派人去看過了?他們是如何說的?!?/br> 一群服朱著紫的朝臣圍著宰相楊博文憂心忡忡地詢問著。若連著多日不上朝的事發生在太上皇身上,那倒不稀奇,畢竟當了那些年皇帝,晚年懶怠松懈也是人之常情??僧斀癖菹碌腔坏揭荒?,且先前一直勤政,突然這般,就顯得格外反常了。 楊宰相這會兒也頭大著,明明那日見到陛下,除卻眼下有點烏青,說話中氣還是很足的,怎么就連日罷朝? “諸位莫急,莫急?!睏钤紫嗵肿隽藗€安撫動作:“諸位都安心回各部當值,某這就去紫宸宮問安,回來再給諸位一個交代?!?/br> 有了宰相這話,朝臣們也都平靜下來,與宰相拱手行了禮,而后三五成群地散去。 不遠處的玉階上,李硯書與李太傅并肩而行,提起這事也覺得古怪:“陛下這病的蹊蹺?!?/br> 李太傅握著笏板,皺眉不語。 又走了兩步,李硯書往后宮的方向看了眼,冷峻眉宇間透著一絲憂色:“算起來阿嫵入宮也有好些日子了,也不知她在慈寧宮過得如何……父親,不然我尋人給她遞給口信,就說家中都掛念她,不知她現下可好?” “本朝明令,外臣不可與內侍相交?!崩钐蛋逯樀?。 李硯書面色訕然,剛想認錯,便見自家父親停下腳步,又壓低聲音道:“不過太后一向宅心仁厚,使點銀子派人傳句話,便是太后與陛下知道也無傷大雅。這幾日沒有你meimei的消息,我這心里也七上八下,昨日夜里還夢到你阿娘,怪我沒照顧好你meimei,害她年紀輕輕就和離在家,耽誤這大好年華……” 想到昨夜老妻在夢里劈頭蓋臉的一頓罵,李太傅現下還有些惶惶然,稍緩心緒,他看向長子:“你去辦吧,得了你meimei的消息記得告知我?!?/br> 李硯書頷首稱是,父子倆走下那宛若龍垂其尾的龍尾道,便分開兩路,各往各的衙署而去。 彼時連綿細雨稍停,天色卻仍籠著一層灰色輕紗般黯淡,雕甍畫棟的紫宸宮寢殿內,龍鳳喜燭積了厚厚一層的燭淚,安靜不到兩個時辰的紅羅帳內又漸漸起了動靜。 堆疊散亂的錦被中,裴青玄從后擁住懷中香軟的身軀,見她烏發堆腮,一副累極沉睡的模樣,低頭親了親她的后頸。 又抱了一會兒,雖只是靜靜貼著,嗅著她發間淡淡的清甜香氣,不知不覺又起了興。 以前醒來時也會有些沖動,緩上一陣便好??勺詮膿碇诉@幾日,好似上了癮般,無時不刻都想在她里面,與她緊緊相連不愿分離。就如民間那支《我儂詞》唱的那般——你儂我儂,忒煞多情。把一塊泥,捻一個你,塑一個我。將咱們兩個一齊打破,用水調和,再捏一個你,在塑一個我,我泥中有你,你泥中有我,與你生同一個衾,死同一個槨。 初讀此詞,只覺牙酸。直至體會到床笫間的極樂,方知何為耳鬢廝磨,何為夫妻一體。 薄被之下,大掌細細摩挲著她那身細膩雪膚,明明清醒時那樣倔強清冷的脾氣,身子卻好似水與云做成,軟得不可思議,又如上好羊脂白玉,細膩溫潤,直叫人愛不釋手。 “阿嫵?!彼麚碇?,低低在她耳側喚著,換來她一聲不耐咕噥,又繼續睡去。 裴青玄也不計較她的冷怠,抱著她也能尋出些樂子。譬如親過她纖薄小巧的肩頭,振翅蝴蝶般精致的肩胛、小巧撩人的腰窩,嫣紅如蝶瓣的柔軟,還有藏匿其間似軟亦堅的小小紅豆——他腕間那根串著紅豆的紅繩在她入宮時便已取下,先前還有些不大習慣,總覺得缺了一部分似的??涩F在她整個人都已在他身邊,那條紅豆手繩便再無必要,兩相依偎時,何須再相思? 不緊不慢碾磨間,蝶瓣漸沁晶瑩,猶如窗外又下起的雨,稍抬她蹆,又貼到耳畔喚了聲:“阿嫵?!?/br> 她仍是懶懶地嗯唔一聲,便不再遲疑送了進去,這下懷中之人再無法安睡,纖長眼睫動了動,眼里還蒙著一層剛醒來時的迷惘水霧,直到一陣撐意襲來,才陡然回過神,扭頭驚愕看他,原本柔糯的嗓子也透著無力沙?。骸澳恪阌型隂]完!” 橫在身前的長臂愈發攏緊,男人磁沉嗓音緩緩響起:“吵醒你了?” 他一臉無辜又坦然的模樣叫李嫵心下更是窩火,咬了咬后牙:“這樣我還能不醒?” “那你接著睡?!迸崆嘈溃骸半掭p些,盡量不吵你?!?/br> 李嫵聞言更是氣結,沒好氣去撞他的胸膛:“你這般我如何還能睡?松開?!?/br> 裴青玄如一件熊皮大氅般嚴嚴實實將她裹在懷中,羅帳間水流拍打聲未停,刻意壓低的嗓音帶著幾分喑?。骸斑@話說岔了,阿嫵該松開些才對?!?/br> 李嫵雙頰火燒火燎,紅霞從頰邊蔓延至耳尖,她回過頭不再理睬這厚顏之徒,細白指尖緊揪綢緞被角,又緊緊咬著下唇,腦中報復地想,絞死他好了。才將起了這念頭,就被一陣不輕不重的力道拍了下,一同響起的還有男人悶哼嗓音:“小混賬?!?/br> 這幾日也不知他說了多少句“小混賬”,明明他才是最混賬的那個,李嫵強壓狠咬他一口的沖動,將臉埋在龍涎香濃的被間,默念著忍字訣。 已是第三日,再睜眼閉眼幾次,七日之約結束,她就再不用見到這個道貌岸然的混賬。 待到雲歇,已近晌午,裴青玄將幔帳掛上金鉤,秾俊眉眼間皆是饜足:“喂飽阿嫵,朕倒餓了?!?/br> 一頭如瀑烏發微亂披散在冰雪般瑩潤的背上,李嫵懨懨無力地倒在沾染濃麝氣息的錦繡堆里,手指頭都不想動,才從天邊云端回籠不久的意識在腦中轉啊轉,最后只剩下一個聲音,照這樣下去,她可能熬不過七日。 見她不出聲,裴青玄回身將她撈起,嗓音溫和:“阿嫵今日有何想吃的?” 李嫵此刻真如磨喝樂般,由著他搓扁揉圓都沒力氣反抗,只半闔著眼皮,強撐最后一絲精力道:“吃什么都行,只別忘了避子湯?!?/br> 這是每熬過一夜,她必定會說的話,哪怕知曉會惹他不快,她也不想承擔一絲一毫懷嗣風險。 果不其然,男人方才還舒展的眉宇陰沉下來:“你就如此不愿,與朕有孩子?” 李嫵疲憊地撐起眼皮,烏眸滿是清明的堅定:“莫要于此事戲耍我,否則我永不原諒你?!?/br> 裴青玄眼底閃過一抹不甘,嘴上卻是冷笑:“朕還不至于用孩子來捆住一個女人?!?/br> 說著,大掌撫上她微鼓的腹:“不過是可惜這些好東西糟蹋在你身上罷?!?/br> 李嫵聽不得他這些無賴話,索性雙眼一閉,懨懨道:“既然陛下覺得可惜,那也不用等七日,今日就將臣女趕出宮去好了。再叫太后抓緊替你選秀,自有一堆年輕美貌的小娘子愿意受你雨露,為你懷嗣?!?/br> 這副求之不得的口吻叫裴青玄胸間一陣發堵,也不急著去尋吃食了,只冷笑一聲,在她驚愕慌張的目光里,再次扼住她的手分開倆蹆:“既定下七日,豈有叫你躲懶之理?難得遇上一副合心合意又好弄的身子,自要享夠了再說?!?/br> 勁風拂過,金鉤上的幔帳再次垂落,遮住一室浮動暖香,而門外豎著耳朵盼了許久的劉進忠聽到這響動,一時傻了眼,不是已經鬧過一場了,怎么又來了?外頭慈寧宮的玉芝嬤嬤和楊宰相都還候著呢! 劉進忠只覺自己成了那熱鍋上的螞蟻,進也不敢,畢竟陛下已明令交代就是天塌下來也不許打擾,退也不成,出去后自個兒也不知該如何與玉芝嬤嬤及楊宰相回話,總不能說二位稍候,陛下昨夜與貓戲弄許久,現下還在歇息吧?這哪像話。 萬般無奈,劉進忠只得揣著袖子繼續候著,心下默默念著天爺菩薩,讓陛下趕緊出來吧。 大抵老天爺聽到他的心聲,約莫一炷香,里頭的動靜停了。 劉進忠眼中一亮,菩薩顯靈了?不等他歡喜,下一刻,殿內傳來皇帝慍怒又急切的喊聲:“劉進忠——” 劉進忠打了個激靈:“在!奴才在!” “快宣御醫!” 劉進忠愣住,待回過神來,忙不迭應道:“是,奴才這就去?!?/br> 接著半刻功夫都不敢耽誤,拔腿就往外跑。 在外殿候了快一個時辰的楊宰相和玉芝嬤嬤看著劉進忠著急忙慌的跑出來,都變了臉色,忙迎上去:“劉公公,這是怎么了?” 劉進忠哪敢耽誤皇帝的差事,只囫圇說了句:“陛下那邊不大好,老奴急著去請太醫呢,二位還請先回吧?!?/br> 而后也不管他們,匆匆行了個禮就跑出殿內。 楊宰相和玉芝嬤嬤倆人面面相覷,本就擔憂的臉此刻愈發憂慮了,陛下竟病的如此嚴重? 半個時辰后,被劉進忠“請”來的沈御醫隔著垂下的羅帳,在皇帝虎視鷹瞵般的注視下,小心翼翼給帳中那位貴人懸絲診脈。 又過了一炷香時辰,他才收了絲線,請皇帝移步外間。 “陛下,帳中那位貴人……是元陰虧虛,加之久未進食,氣血上涌,才一時昏厥過去?!鄙蛴t低聲回稟著,心頭簡直將劉進忠十八代祖宗都問候一遍,今日太醫院當值御醫有四位,為何偏偏又抓了他來趟這樁差事。 見皇帝不說話,沈御醫又硬著頭皮補充一句:“其實,并無大礙。只需喂些補氣養腎的湯藥,多加休息……最近也不要再行房……” 話才出口感覺落在頭頂那道目光凌厲三分,沈御醫心下一顫,立刻改了口:“咳咳,適當…行房也不是不行。只是房勞內傷,久病及腎,為長遠計,還是……節制些好?!?/br> 身前之人沉默許久,才開了口:“開方子、配藥、煮藥,由你一人來辦,若此事叫第三人知曉,提頭來見?!?/br> 沈御醫背脊發寒,忙不迭跪下:“微臣省的?!?/br> 皇帝嗯了聲:“需要協助之處,尋劉進忠便是?!?/br> 語畢,他轉身進了里間。 望著那道頎長的玄色身影離去,沈御醫癱到在地,抬袖擦了下額間冷汗,心下不住去想,帳中也不知是何方神圣,竟能將陛下勾得三日不上早朝——不過陛下也實在太過放縱了,過度房事,不但對他自個兒龍體有損,連著帳中那位貴人都帶著受累。 唉,到底是年輕,不懂細水長流才是長久之計,等人過中年,就知道愛惜身體了。 懷著無限感慨,沈御醫從地上爬起,忙去開方子取藥。 另一頭,皇帝隔著屏風接見了楊宰相與玉芝嬤嬤,只說患了咳疾,需再靜養個三五日。 又特地吩咐玉芝嬤嬤:“讓母后不必擔心,也不必來探望,若是將咳疾過給她,那便是朕為人子的罪過了?!?/br> 玉芝嬤嬤聽皇帝的嗓音的確有些喑啞,滿臉憂色地關懷了兩句,便也不再多留,退下復命。 楊宰相知曉陛下還要罷朝幾日,雖覺得于朝局穩定不利,易叫人心浮動,可看方才那沈御醫走出來,白著一張臉諱莫如深的樣子,也不敢多說,只叫皇帝保重龍體,也隨著玉芝嬤嬤后腳離去。 打發走這些人,皇帝從屏風后起身,重新折返寢殿。 接下來第四日、第五日,皇帝皆未上朝,此事在宮外街頭巷尾也傳開來。 百姓們眾說紛紜,越說越玄乎,傳到最后,傳成陛下得了惡疾,命不久矣,可惜膝下無嗣,接下來要從宗室子弟里挑個來繼位。 此訊自也傳到了楚國公府里,到了趙氏的嘴里,卻成了一種猜測—— “多巧啊,那李嫵前腳進了宮,陛下后腳就病了,且一病就病了這些日子,誰知道是真病了,還是倆人背地里勾搭上了,天雷地火難舍難分呢?!?/br> 趙氏滿臉鄙夷地咂舌,又瞥了眼榻邊一襲落拓青衫形銷骨立的楚明誠,眼中既有心疼,更有怒其不爭的氣憤:“我早就與你說過,那李嫵從頭至尾就不是什么好東西。當年你哭著鬧著要娶她時,我就說了,你日后定要在這個女人身上栽跟頭,吃大虧!你瞧,現下可不是這樣?當年她嫁你,就是為著攀上咱們國公府的高枝,好撈一把她們李家?,F在她的舊情人回來了,她扭頭就蹬了你,直接往皇宮攀更高的枝兒去了。呵,瞧著吧,沒準再過不久,她就在宮里當起什么才人昭儀呢。就你一根死腦筋筋兒,為她要死要活,還將自己搞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我怎么就這么倒霉,生了你這么個不爭氣的糊涂蛋!” 冷嘲熱諷說完這一番,趙氏越想越氣,捶胸頓足直喊著“家門不幸”。 楚明誠只坐在榻邊低頭喝藥,消瘦的臉龐并無多少表情,仿佛眼前壓根沒趙氏這么一個人。 楚國公卻被老妻這把嗓子吵得腦仁突突直跳,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抬掌猛地一拍桌子:“行了!” 那一掌頗響,將趙氏嚇得心里咯噔一下,頓時也噤了聲,一臉惶惶地覷著楚國公的臉色。 楚國公虎目瞪她:“吵吵囔囔成何體統?何況我們家已與李家和離,你再說那些話有什么意思?” 趙氏囁喏:“我……” “你什么你?!背珎软戳搜塾l沉默寡言的獨子,心下嘆了聲,再看趙氏語氣也不由加重:“若不是當初鬧那么一場,李氏現下還是我們國公府的世子妃,你竟還有臉在彥之面前叫嚷?” 趙氏心想,他是我肚皮出來的,說兩句還不可以么?但對上楚國公那不悅的陰沉目光,怏怏地閉了嘴。 都說妻賢夫禍少,楚國公看著這個老妻,愈發納悶,年輕時還算精明強干一人,如何娶了兒媳后,就變成個胡攪蠻纏的糊涂蟲。 各自冷靜一陣,楚國公問著楚明誠:“自與李氏和離之后,你便一直窩在家中頹廢不振。今日為父過來,就是想問問你,彥之,你到底還要消極到何時?戶部的差事你若真不想當,明日我同你一起去周尚書那里辭了去,就說我楚振剛教子無方,養出個因女人而一蹶不振的軟蛋!” 楚明誠端著藥碗的動作一頓,沉默許久,才緩緩抬眼看向楚國公:“父親,我明日便回戶部?!?/br> 楚國公盯著他:“是回去上值,還是去辭官?” 楚明誠道:“上值?!?/br> 他記得當初得到戶部授官時,阿嫵高興地給他做了一桌子好菜,當日夜里還將他的官袍和官帽熨得整整齊齊。上回知道他升官,阿嫵也很高興,與他敬酒,還說升官后去八仙閣辦一桌好席面。 她一直都盼著他好,為他的上進而高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