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吧,你沒有竹馬嗎 第97節
僅僅一句——那句話里毛骨悚然的惡意已經讓他控制不住下重手打人。 時舒呢? 他不知道。 他什么都不知道。 梁徑看著鏡子,他發現自己喘得很厲害,眼底發紅,先前的怒意再一次劇烈襲來,他閉上眼,想的全部都是出去找人。 把人找回來—— “梁徑?!?/br> 忽然,身后傳來很輕的一聲。 梁徑睜開眼。 鏡子里很小的一個角落,時舒站在門邊,朝他微微笑了下,“感覺有點晚了......我們是不是要回去了?” 他看上去和那會離開他跑去找方安虞一樣,除了臉很白,表情、神色、動作,什么都沒變。 他甚至在梁徑呆呆注視他的那幾秒,再次彎了彎唇角。 梁徑看著鏡子里的時舒,突然猛地低下頭,發出幾聲近乎哽咽的喘息。 他沒讓時舒看到他的表情,他的表情極度痛苦,眉宇緊皺,眼底閃過淚。 他們隔著鏡子,只是一個對視。 他知道時舒被傷害了,殘忍至極,句句割rou。 他知道時舒想哭的,只是怎么都哭不出來。 這一刻,他們心意相通。 第79章 顯云寺的鐘聲又一次響起。 時間好像已經很晚了。 時舒看著梁徑微躬的背影, “梁徑......” 他的聲音很輕,輕的好像一陣風就能淹沒。 梁徑低頭用力抹了把臉,然后轉過身大步朝時舒走去, 一把將人抱進懷里。 時舒伸手摟住他, 臉埋在梁徑肩窩,忽然很疲憊地說:“好困啊?!?/br> 記憶好像自動過濾了一段。 應激后的大腦快速截取兩段拼湊在一起:一段是他在素齋館和方安虞嘻嘻哈哈吃夜宵, 一段是梁徑來衛生間找他。 梁徑抱著他不吭聲。 時舒閉上眼靠著。 “其他人呢?”過了會, 他問他。 梁徑還是沒說話。 時舒等了會。 梁徑吸了吸鼻子,嗓音極?。骸盎厝チ??!?/br> “哦......” 時舒手指輕輕摩挲梁徑腰間衣料。 其實還想說什么,但他真的太疲憊了。好像一臺年代久遠的影像機,這個時候電量不足,畫面撕扯、不斷冒出雪花,令人頭暈目眩。 半晌, 梁徑慢慢松開他, 捧著他的臉仔細瞧他。 梁徑注視他的眼睛很紅。 也許是剛才抹臉的動作太重, 也許是之前情緒的失控,或者是更久之前, 在他聽到范宇那句話的時候, 他的雙目就這樣了。 被梁徑這樣凝視著, 時舒想做一個表情,可接下來好幾秒,他也只是睜著眼睛很認真地和他對視, 嘴唇動了動,唇角幾不可見地抿了下。 其實如果再明顯一點, 這就是一個委屈到極點、馬上就要張嘴大聲哭出來的表情——平日里要多鮮活有多鮮活, 要多明亮有多明亮。 就像小時候跑丁雪和梁老爺子跟前告狀時一樣。 但這個時候, 時舒卻怎么都做不好這個表情。 好像有什么狠狠刺在了他的臉上, 鮮血淋漓,每一次臉部情緒的表達都讓他疼痛不堪。 最后,他望著梁徑,木木的。 梁徑看著他,嗓子口仿佛被什么堵住,心臟也被人狠狠攫住。 憤怒已經化為恨意,他很難從里面抽離出來。他看著時舒,低下頭不斷親吻時舒額頭、眼睛、鼻尖還有冰冰涼的嘴唇,聲音啞得不像他自己:“不要怕......時舒,不要怕......” 他抵著他的額頭,喘息聲始終很重,如同困獸,理智在某一刻幾乎要不計后果地掙斷。 時舒知道他的感受,他摟在梁徑身后的手拉了拉梁徑衣服,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夜里氣溫低了許多,走在山里更覺得涼。 時間確實很晚了。 殿前廣場空蕩蕩的。只有花燈展臺后面站著幾個工作人員。他們手里拿著什么,似乎在記錄一天下來投票的數目。 剩下的花燈擺得稀稀落落,亮了半夜,此刻電量微弱,沒精打采的,黑漆漆的夜里好像巡游的螢火蟲。 梁徑拉著時舒的手,走在空無一人的長街上。 兩側配殿雙門大敞,借著不知哪里來的黯淡光線,能看到殿內一尊尊高大靜穆的神佛,他們的面目隱沒在更深的暗處,不聲不響。 時舒和梁徑并肩走著,好長時間,耳邊只剩下彼此的腳步聲。 這樣的場景似曾相識。 有一年暑假,時舒照例陪方安虞在道場學圍棋。晚上的課業不是很重,但對有志學棋的小小少年來說,白天晚上沒區別,都是需要刻苦練習的——顯然,時舒并不十分“有志”。他吃飽飯從素齋館晃回來,蹲在殿前捉臺階下的螞蚱。等到天色完全暗下,螞蚱都看不清,他就去殿里看方安虞打譜,然后到點催方安虞和他一起回去睡覺。 一天晚上,梁徑過來找他,說他要去一陣國外。 穿著小道服的時舒抱著膝蓋蹲在臺階上和站在下面的梁徑說話。 “啊......這么久啊......”時舒低下頭,小聲:“你回來都開學了......” 雖然開學也是形影不離,但一起學習的形影不離和一起玩耍的形影不離對于時舒來說,有著本質區別。 梁徑抬頭看著他:“嗯?!?/br> 但是這件事沒有商量的余地。丁雪那陣病情加重,梁坤想帶她去國外試試。而梁徑是必須在身邊的,因為“以防萬一”。 大人的打算小孩不是不能感覺到。有時候,小孩的感受還會更深。 梁徑站在下面,過了會,拿出一個袋子:“最后一次給你帶了?!?/br> 是肯德基全家桶。 時舒抬頭往下望了望,看上去并沒有前幾次那么雀躍,他下巴擱在膝上點點頭,手里捏著一只螞蚱,把它松開后,更小聲地說:“我不想你走那么久。我們還沒一起去看鴨子呢......原曦說要生小鴨子了......” 梁徑說:“要是情況好,我們會早點回來?!?/br> 時舒說:“肯定會好的?!?/br> 梁徑垂下頭看著地面,沒吭聲。他其實很害怕。對他來說,前方一切都是未知的,大人的打算、母親的病情......他年紀太小,他不知道這個時候應該做什么、可以做什么。 過了會,時舒拍拍手站起來,一邊走下去一邊和梁徑說:“我們去磕磕頭吧?!?/br> 梁徑:“???” 時舒拿下他手里的袋子,擱在石獅子腳下保管,拉著梁徑往前走,很篤定的語氣:“對??!和佛祖磕磕頭,肯定會保佑你mama的?!?/br> 他拉著梁徑,一一走過配殿,里面的四大天王、八大金剛、十八羅漢、各路菩薩一路張望,都沒見他倆進來磕頭。 梁徑其實有點疑惑,但想著時舒在這里也算“熟人”,應該知道和哪位能說得上話。所以他沒發表意見,任由時舒牽著,走在通往正殿的長街上,內心虔誠。 最后,他們給正殿里最大一尊佛認認真真磕了三下頭。 回去后,時舒沒有拿那袋肯德基,他表情嚴肅,看著肯德基深思熟慮,半晌得出一個合理的禁忌。 他對梁徑說:“接下來一個月都不要吃rou?!?/br> 梁徑聽他的話,很重地點了兩下頭。 那個時候年紀小,他們牽掛彼此,相信自己相信的,相信世間的一切有得到就有失去,他們愿意付出等價的代價。 ——心無旁騖,神佛都讓路。 現在他們長大了,走在顯云寺的正中長街,依然相信有得到就有失去。 只是現實殘忍,他們的十八歲被強制撕開一個口子,陌生的惡意從角落里伸出觸角,冷酷至極地告訴他們代價就是如此。 陳師傅等在山下。 見梁徑和時舒出現,笑著迎上前。 “老爺子說太晚了,騎車回去不安全......”陳師傅看著梁徑。 梁徑轉頭注視不知道在想什么、神色發怔的時舒,想了想拜托陳師傅把他的自行車帶回去。 陳師傅有些為難:“小梁,時間不早了?!?/br> 梁徑笑了下:“沒事,陳叔?!?/br> 車尾燈映出四屏山腳下茂盛的樹叢灌木。盛夏蟲鳴鼓噪不休。 車子漸遠后,兩個人并肩站著,近處山影連綿,再遠,天地空闊。 梁徑伸手握了握時舒冰涼的手腕,輕聲和他說:“我載你回去,你抱著我好不好?” 時舒看著他,點點頭。 太安靜了。 只聽得到車輪碾過地面的窸窣聲響。 一圈又一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