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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83節

    遲雪莊抿了抿嘴,低下頭去:“齊二,我或許會去京城?!?/br>
    齊鳶對此始料未及,這次倒是真吃驚了一把。不過略一思索,到也猜到一些:“是為了參加制科考試?”

    “正是,我學問不甚通達,參加科舉未必能中?!边t雪莊應了一聲,悵然道,“叔父的意思是,希望我能跟祖母一同進京,早做準備。他已經給我置辦了一處小院子,緊挨著萬佛寺,環境清幽,很適合安心讀書。我本來想……”

    他深吸一口氣,收回手,目光灼灼地看著齊鳶,“我本來想,我們從小一起長大,這次機遇難得,我們一塊入京,到時候延請京中名儒教導,白天一同讀書,夜晚對床而臥……”

    他只想著跟齊鳶分享這個好消息,叔父自會替自己打通關節,齊鳶才分奇高,也必定能中。到時候他們在京中作伴,風雨連床,天長日久,情誼必然更深更重。

    然而,現在經齊鳶提醒,遲雪莊才意識自己過于想當然爾。如此一來,自己日后入了京,齊鳶卻仍在揚州,兩人相隔千里,許多事情恐怕要兩說了。

    想到這,遲雪莊抬眼,仔細觀察齊鳶的表情。

    他自從清楚了自己的心意后,也曾試探過齊鳶??升R鳶始終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遲雪莊摸不準對方是故意不作回應,還是對自己的情意一無所知。如果沒有謝蘭庭,他作為齊鳶最親近的朋友,完全可以繼續等下去,可是自從謝蘭庭出現后,遲雪莊便漸漸察覺到了些許不同。

    齊鳶被遲雪莊牢牢看住,干脆低頭避開對方視線,輕輕笑道:“蘇東坡參加制舉之前,也曾有過這種想法,怕入仕之后,與兄長各自宦游四海,聚少離多,再也難以風雨對床。后來坡翁應試,得了最高評等。如此看來,遲兄這次入京備考,應是大吉?!?/br>
    他神色自若,仿佛倆人只是尋常聊天。

    遲雪莊抿了抿嘴,卻道:“齊二,我的確擔心日后我們聚少離多。但我并不是拿你當兄弟?!?/br>
    齊鳶:“……”

    話已至此,再顧左右而言他就有些太刻意了。齊鳶心里嘆了口氣,沉默下去。

    遲雪莊自己也覺得難以啟齒,他轉開頭,話未出口,耳朵先紅了一片,假裝望著艙外風景。

    畫舫悠悠駛入湖心,隨后浮停在水面上。

    夜色漸深,周遭愈靜,偶有歌聲蟲鳴,伴著陣陣蘭香由遠及近襲入艙中。

    “我知道你現在一心科舉,按理說,我不應現在跟你說這些。但我怕……怕日后你再忙碌起來,或者我去了京城,我再找不到機會向你表明心意?!边t雪莊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我們愛玩的娶親游戲,每次都是我倆輪流扮新郎官新娘子,那雖是孩童間的游戲,但我一直是當真的。鳶兒,我不是故意來撩撥你,也不是要你許諾什么,只是讓你明白,我遲雪莊愿意不娶妻不納妾,只等你一個答復?!?/br>
    齊鳶眨了下眼,忽然想起山莊上的那襲紅衫。謝蘭庭當初問他跟誰拜堂成親,他還滿口否認,沒想到竟然是跟遲雪莊……

    船艙里靜悄悄一片,齊鳶打量四周,這才發現遲雪莊早就把下人都遣散了,除了船首的船家夫婦,這里竟然沒有小廝丫鬟。

    船家離得遠,若不是大喊,也聽不到他們談話。

    “遲兄,”齊鳶放下心來,干脆道,“你跟齊某認識多久了?”

    遲雪莊有些意外,仍是如實道:“我們自幼相識,當然認識十幾年了?!?/br>
    齊鳶點點頭,問:“自幼相識,按理說不會認錯人才對?!?/br>
    遲雪莊呆了呆:“……什么意思?”

    “在下并非揚州齊府的二少爺齊鳶?!饼R鳶心下一狠,看了眼遲雪莊,徐徐道,“遲兄竟然從來沒有發覺?”

    第97章

    齊鳶的話猶如一道驚雷劈下。

    遲雪莊呆怔地看著齊鳶, 手里的酒杯握持不住,“哐當”一聲滑落在了艙板上。

    倆人四目相對, 周圍安靜下來。

    齊鳶清楚這句話對遲雪莊的沖擊, 但他也明白,再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機會了?,F在話已出口,他便只能安靜地坐著, 這是他的坦白, 也是對遲雪莊心意的回應。

    江南的秋夜,天上寒星閃爍, 遲雪莊怔愣地望著齊鳶, 臉頰漸漸蒼白, 眼神也漸漸由震驚轉為悲涼, 里面似乎是認命般的絕望, 又或者有其他的情緒。齊鳶一時間竟不忍對視,只得微微轉開臉,回避開他的目光。

    “數月前, 我因緣巧合下,與二少爺換了住處, 我以他的身份暫居齊府。當日被情勢所迫,不得已欺騙了大家?!饼R鳶深吸一口氣。

    換魂的事情事關邪祟,為世人大忌,所以他換了種解釋,只說自己跟小紈绔因故互換身份。

    “此事牽涉較多, 當下還不是坦白真相的時候。但遲兄今日夜談,情深義重, 伯修于情于理, 都無法替二少爺做出回答。因此如實告知, 萬望遲兄見諒?!?/br>
    他說完轉回視線,雙眸清澈坦蕩,愧疚之色一覽無余。

    遲雪莊輕輕地“呵”了一聲,仍是盯著他。

    齊鳶已經捏起酒杯,向遲雪莊示意:“伯修自罰三杯?!闭f完袍袖輕攏,一飲而盡。

    他酒量不好,三杯飲盡后,臉上便染了胭脂般暈出一片紅色,眉眼熏然,不由抬手按了按額頭。

    遲雪莊這才道:“雪花酒是用瓊液做底,加以蒸爛的羊腿rou和龍腦,用料昂貴,一盞萬金。因此只宜細品,又最易醉人?!?/br>
    懂酒之人,哪里能牛飲一般連干三杯?

    眼前的“齊鳶”的確是不懂酒,也不會飲酒的。

    遲雪莊靜靜抬眸,此時重新打量對面的人,才驚覺這人跟齊二完全不同。眼前的齊鳶眼神銳利,說話時聲音字字清晰,語氣沉穩,為人更是穩成持重。以前的齊二最愛呼朋華友,喜美食喜華服,嬉笑怒罵全然天真,毫不掩飾。

    而眼前的這位雖小心維護他們這幫玩伴的關系,性子卻是冰冷疏淡的。這幾個月,自己何曾見他大笑過?

    王密和崔子明等人,也已經一個月都沒能見他一面了。

    眼前的齊鳶,對比之下的確不是之前的那個,可是……

    遲雪莊低下頭,一想自己今晚的表白,心里陣陣發慌又難受——他一直喜歡齊二,但他在表明心意時,眼里看著,心里想著的卻是這個聰穎多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假齊鳶。

    “二少爺他……”齊鳶又開口。

    “齊二,今晚的玩笑話有些過了?!边t雪莊卻突然打斷他,“你對我無意,直說便是。我們以前是朋友,以后也還是,我遲雪莊為人坦蕩,絕不會做讓你為難的事情。你要是……”

    他喉頭一哽,頓了頓道:“……你要是還拿我當朋友,以后就不要再說這種話來戲弄我?!?/br>
    說完驀然站起,轉身走了出去。

    這艘布置精美的畫舫足有四丈長。遲雪莊為了安靜,連下人都留在后面的小船上,此時船身空空蕩蕩。他邁步出去,船艙中便只剩了齊鳶一個人。

    齊鳶被那酒意熏地臉上陣陣發熱,頭腦卻依舊清楚,知道遲雪莊已經明白了事情真相,只是當下有些難以接受。

    他心里暗暗嘆息,此時雪花酒的后勁上來,齊鳶見后面的小艙室里有布置好的矮榻,索性撐著過去,打算先歇一會兒醒醒酒。

    他沒料到,自己這一覺竟然睡到了天色微明。

    醒來時,大艙室里的宴席已經撤了。

    齊鳶起床出來,就見遲雪莊坐在一旁,眼前放著一只小泥爐,似乎在生火做飯。

    齊鳶愣住,有些難以置信地看向遲雪莊。

    遲雪莊原本一直在看他,此時卻匆匆轉開臉,避開了他的視線:“雪花酒雖然醉人,但不傷胃。只是你昨晚睡得早,沒吃什么東西,這會兒估摸著要餓了。爐子里的是甜湯,你一會兒先喝下去暖暖身子,我讓船家做點早飯給你?!?/br>
    此時天色尚早,正是別人酣睡的時候。

    齊鳶忙道:“不用麻煩船家了,我等回家再吃?!?/br>
    遲雪莊抿了嘴,語氣冷下來:“你要與我絕交?”

    齊鳶:“……”

    遲雪莊:“你非要分這么清楚,跟我劃清界限的話,這湯不喝也罷……”

    “我不是那個意思?!饼R鳶愣了下,連忙笑著湊過去,“我好端端地怎么會與遲兄絕交呢?”

    話說一半,突然想起昨晚遲雪莊放下話后,自己就被酒意籠罩著睡過去了,完全沒有給對方回應。

    他原本就理虧,事情沒說明白竟然就去撂攤子睡覺了,說到底,還是面對遲雪莊時他心下放松,絲毫不擔心對方會加害自己。

    齊鳶僵了片刻,一時也覺得自己行為可笑,不由軟下語氣,賠著笑道:“能結交遲兄這么重情義的朋友,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昨晚實在喝多了,要不我再自罰三杯,遲兄消消氣?”

    他向來是疏冷的性子,今天這般服軟溫和還是頭一回,只是此時的他又跟以前的小紈绔相似起來。

    遲雪莊呆了下,心緒復雜,輕輕地哼了一聲,“再喝再去睡?”又提了爐子給他倒了一碗甜湯。

    齊鳶笑起來,一邊捧著碗慢慢喝著,一邊將昨晚沒來及說的話講完:“遲兄要是打算去京城的話,倒是方便了些?!?/br>
    遲雪莊疑惑:“此話怎講?”

    齊鳶道:“二少爺如今就在京城里。遲兄如果去京城,或許能跟二少爺碰頭?!?/br>
    遲雪莊怔住,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道:“我還是想不通怎么回事?你倆怎么能長的一模一樣?”

    齊鳶道:“天下之大,無奇不有,這次是我運氣好,恰好與二少爺容貌相似,所以有了以假冒真的機會?!?/br>
    “可你倆為何要換?”遲雪莊仍是不理解。

    齊鳶嘆了口氣:“說起來,我倆都是被jian人所害。我原本逃命到了揚州,湊巧二少爺出事,幾乎性命不保。所以我在齊府廣求名醫時,借機見到了老夫人,將京中的名醫介紹給二少爺救命,我自己則留在齊府避禍。后來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假裝是二少爺,大家都當二少爺病后形容枯槁,性情大變,并不會想到是換了人?!?/br>
    遲雪莊一愣,不由抬眼細細打量起齊鳶。

    當初齊鳶病后初愈,的確是瘦脫了相。他現在仔細回想,竟無法確定齊二以前的確切模樣,跟現在的差別在哪兒。只是感覺上,好像的確有哪里不一樣了。

    齊鳶九分真一分假,將事情交代明白。最后又叮囑遲雪莊,齊府如今是多事之秋,他又要以齊二的身份求取功名,因此請遲雪莊代為保密。他目前是,以后的一段時間內也只能是齊府的二少爺齊鳶。

    遲雪莊默然應下,倆人又一同在船上用過了早飯。

    畫舫靠岸時,遲雪莊看著齊鳶上岸,臨了突然問:“伯修,你之前……就跟謝大人認識吧?”

    齊鳶回首,驚訝地挑眉:“???”

    遲雪莊沉默了一會兒,才道:“我第一次約你泛舟夜談那次,你被他帶去了如意船上應酬。那晚,他曾讓人捎話給我?!?/br>
    齊鳶的眉毛輕輕揚起。如意船那次,他應付完了孫公公,要去見遲雪莊時的確被謝蘭庭攔住了。

    彼時謝蘭庭還在試探他的身份,他一晚上小心應付,提心吊膽。不過那會兒謝蘭庭的確說過,他已經派人去跟遲公子講明情況了。

    “他跟你說什么了?”齊鳶問。

    遲雪莊頓了頓,道:“他說,你要跟知己相會,無暇赴約?!?/br>
    齊鳶:“……”

    “伯修,”遲雪莊又邁前一步,左腳踏住船板,有些緊張又小心望著齊鳶,“你跟謝大人之間……”他欲言又止,轉口道:“我并非要挑撥你們關系,只是謝大人身居高位,儀表不俗,他身邊的愛慕者恐怕也要多些。你如果只是跟他相熟倒沒什么。你要是對他有意,那可要多留一份心?!?/br>
    他從不在背后說人是非,這番話說出口,自己先微微紅了臉,只抿了嘴希冀地抬著頭,等著齊鳶說出否認的話。

    誰知道齊鳶微微一怔,隨后竟然垂眸,溫和地對他笑著一揖:“多謝遲兄提醒?!?/br>
    第98章

    這天之后, 齊鳶跟遲雪莊之間的關系有了些微妙的變化。

    遲雪莊不再像之前那樣動輒送些小紈绔愛吃愛玩的東西,有時在書院遇到, 又或者其他玩伴約齊鳶出來時, 遲雪莊說話也彬彬有禮起來,不再像之前那般態度親昵。

    然而倆人的關系卻比之前更近了一些,遲雪莊成為眾伙伴中唯一知道齊鳶真實身份的那個, 有時倆人偶爾相視一笑, 遲雪莊也能明顯地感覺到,現在齊鳶是拿他當作自己人, 而非齊二少爺的兄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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