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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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鳶聽他拐彎抹角,雖是肺腑之語,但重點卻都在最后那句上,心下一琢磨,倒是猜到了一些:“爹是覺得孩兒這次府試考不中?” 齊方祖“嗯”了一聲,“府試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這畢竟是揚州六縣兩州一起考,就連考棚都裝不下這么多考生,每次都是要分成兩三撥的。要不然哪來這么多人年年都考,考得頭發白了還過不了府試?” “可是孩兒是縣試案首,比旁人的把握要大許多,頂多是名次差些罷了。除非知府故意不給我中?!饼R鳶邊笑著說話,邊留意齊方祖的表情,“爹,咱家是不是跟知府有些過節?” 齊方祖沉默著不說話,眉頭輕輕皺起。 齊鳶問:“我之前落水的事情,錢起宗就說跟他家的客人有關,咱家原本就跟錢家不合,是嗎?” 他說完見齊方祖沒否認,一想齊方祖今天的態度轉變,又試探道,“這幾日錢知府可是為難爹了?他私下說了什么?” “他們家可是一方大員,哪能跟我齊方祖說什么?!饼R方祖重重地“哼”了一聲,背著手在書房來回走了兩圈,最后道,“咱家怕是有些麻煩了?!?/br> 這事還要從齊鳶出事說起。 當時齊鳶失蹤一天后,被一個船家從河里撈起來,報了案??h衙當天便派了仵作過來,因齊鳶當時兩手微張,頭髻緊,手腳指縫里都是泥沙,口鼻內也是水沫血污,腹肚稍脹,因此斷定是生前溺水而亡。 泥沙和肚內的水都是掙扎呼救所致。又因他腳上的有圈勒痕明顯,因此推斷有可能是被人謀害的。 人命大案,洪知縣連夜開堂去審,然而查來查去,事情卻始終沒有個說法。 齊方祖那幾天全靠一口恨意撐著,整日往縣衙跑著,詢問案情進展。齊家族里的人也到處打聽。后來各處聽來的線索越來越多,矛頭紛紛指向在錢知府家做客的韓秀才。 齊方祖便去求洪知縣。洪知縣前兩天還見他,等到第三天頭上,竟就閉門不見了。齊方祖怒不可遏,便又找去了知府衙門。 “……我當時也是昏了頭,一心想著舍出這條老命去,也要揪出那韓秀才報仇。府衙的門子攔著不讓我進,我一怒之下就說要是這樣,我就去告御狀。那門子笑話我,說恐怕我連揚州城都走不出去,還想入京?”齊方祖說到這,重重嘆了口氣,“那天我從府衙回來后,聽人說你醒了。我當時只顧著高興,后來又忙著到處找大夫,就沒將門子的話放心里?!?/br> 那幾日齊家兵荒馬亂的,齊方祖見兒子死而復生又喜又驚,差點嚇瘋了。 后來還是街坊們說,原來這溺死的人,有不少胸中都會存著一口生氣,倘若能讓那口生氣發出來,三五天后醒過來的也有。也正因此,救死方里,水溺者的急救辦法最多,足足七八種。 齊鳶這是生氣未斷,自己硬生生撐過來了,但現在才是最兇險的時候。 齊方祖如大夢初醒,這才開始忙著延醫問藥,務必將齊鳶的這口氣給吊住。至于那個門子的話他早就忘腦后去了。 直到這兩天,齊家運香料的一批貨出了問題,齊方祖決定去廣州一趟接貨,結果去開具路引時卻遭到了拒絕。 “吏房的人說,知府早就有令,若是我們齊家人開具路引去往他地,需要到府衙去開路引。我又去了府衙,那典吏卻根本不見我?!饼R方祖越說越覺憂心,嘆了口氣,“我又回到縣衙吏房,問了清楚,原來現在別說我,咱齊府的人,就連你二叔都出不去揚州城了!” 他這兩天為這事忙得焦頭爛額,因此直到今天早上才聽說了齊鳶中案首的消息。 齊鳶聽得背后冒了一身冷汗,本朝戶籍管理十分嚴格,除了生員外,其他人只要離家百里之上,都需要官府出具的路引。否則根本難以出城,即便僥幸跑了出去,那也會在下一個關卡被抓住,繼而定罪。 齊家上下連個生員都沒有,如今小小一張路引憑證,就足以讓闔府上下困在這個小地方。 錢知府只是因為齊方祖要告御狀嗎?那他做了什么虧心事能怕成這樣?又或者他早就對齊家圖謀不歸,如今只是按捺不住了? 齊鳶多疑的毛病又犯了,自己暗自思索,眉頭緊緊皺著。 齊方祖怕他傷神,又忙安慰道:“我說這些也不是要你cao心。家里有我頂著,你只管讀書就行。只不過我不敢讓你去赴宴,你現在年紀小,閱歷又淺,心思也藏不住,萬一那狗官故意使詐設計你,你逃脫不掉?!?/br> 他說完沉吟片刻,低聲道:“幸好你哥不在揚州,我今晚便修書一封,讓你哥想辦法。咱家往年資助了那么多入京的進士,京城的江蘇會館咱家也入過兩分股,不至于一個幫忙的都沒有?!?/br> 齊鳶聽他說得輕巧,神色卻依舊沉重,便知道齊方祖自己心里也沒什么把握。 從來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那些進京的士子們本就對齊府不曾表現出過尊敬,怎么可能指望他們保護齊家。 “如果錢知府對我們有所提防,恐怕信件往來也不安全。我們不如一切如常,只當對此事沒有察覺?!饼R鳶思索道,“等我考過了院試,那就有生員身份了,到時候孩兒憑著頭上的生員巾便可以暢行天下,那路引也就沒用了。爹,你不如再忍忍,先莫要惹怒他們?!?/br> 齊方祖皺眉道:“你當考試就跟吃飯似的,想考中就考中的嗎?府試的考官就是錢知府,他肯定不會讓你過的?!?/br> 齊鳶聞言一笑,拱手道:“爹放心,提學官大人對孩兒十分看重,若我府試被黜,大宗師定然會過問的。如果我再等一兩年,桂提學萬一被調轉他地了,孩兒反而沒了依靠?!?/br> 齊方祖驚訝道:“此話當真?提學官怎么認識的你?” “這要從玲瓏山館宴說起了?!饼R鳶笑道,“等孩兒回來再跟爹詳說,今晚這宴請,孩兒一定會謹慎處之,萬一能結識一二可用之人豈不是更好?!?/br> 齊方祖憂愁了兩三天,此時聽齊鳶說得頭頭是道,多少也生出幾分希望。再一想,自己這兒子往日攆著打著不肯學,如今竟會自己謀劃前程了,果然是柳暗花明,祖宗保佑??! 白天辦流水席時他只是開心,今晚這番長談,他才是打心底里慶幸起來,高興地直抹淚。 爺倆又聊了兩句別的,眼看著戌時末了,外面終于有人來報,說府衙派了轎子接小少爺去赴宴,又說今晚有貴人,小少爺只能帶一個小廝陪同,人多了船怕是要坐不下。 齊鳶安慰了齊方祖兩句,自己也暗暗警惕了幾分,喊了孫大奎作伴,又叮囑他將鞭子也帶上,藏到衣服里面莫要讓人看出來。 一路乘轎七拐八拐,果然是深入煙花巷柳之地,小巷曲折狹窄,不時有妖妓孌童出來招客,個個生得俏生生水靈靈。 齊鳶不為所動,孫大奎卻被臊得不行。等到了巷口,倆人又換成小船艇,過了會兒終于到了孫公公所在的畫舫,卻是一艘三層的大船,穩穩停在運河中央。 齊鳶這才明白為什么要他們乘小艇過來,敢情是這畫舫太大,不易靠岸。他再往遠處瞧,果然,河面上十幾艘小艇正絡繹不絕地往畫舫送酒水吃食。 錢知府正陪著孫公公在船頭賞景,何進和孟大仁已經到了,倆人各帶了一個小書童。 齊鳶一來,船上便熱鬧了許多。 孫公公笑瞇瞇地招呼他:“齊小公子,咱家正說著你呢,你就來了,可見咱家跟你真是有緣?!?/br> 錢知府也轉身看著他。齊鳶沖孫公公一揖,這才邁步上前,道:“不敢擾公公雅興?!?/br> 孫公公說話聲音輕,他得走近一點才能聽清這人說什么。 孫公公卻以為他愿意跟自己親近。 再對比先前來的何進何孟大仁,一個故作清高,另一個又傻里傻氣,倆人都遠遠地作揖,不夠知情識趣,還是齊鳶伶俐可人。于是拍手笑道:“今夜有齊小公子在場,這興致才能叫雅。齊公子,聽說你善猜謎,這可是真的?” 齊鳶忙道:“學生只是略通一二而已,傳言有所夸大了?!?/br> 孫公公“咦”了一聲:“咱家是聽謝大人說的。今晚錢大人置了一席酒,大家可是要猜謎行酒的。你要是不行,咱家可就要受你連累了?!?/br> 齊鳶一聽這個,再看船上三個儒童,頓時明白了??礃咏裢硎清X知府、孫公公和謝蘭庭三個人的私宴,他們三個儒童則是作陪的,一人陪一個。 孫公公既然選定了自己,謝蘭庭選的誰? 齊鳶心念一轉,不由笑道:“公公怕是要上當了,謝大人故意把我舉薦給你,是想留著最厲害的那個幫他自己呢!” 孫公公出來玩樂,當然喜歡別人戲謔一些,當即“嘿呀”一聲,掐著嗓子笑道:“我就說謝蘭庭能存什么好心思!果然!看來何進是你們中最厲害的?” 齊鳶挑眉,不由看了何進一眼。 謝蘭庭選他? 錢知府看齊鳶左右逢源,竟然連孫公公都能哄住,心下暗恨,冷下臉道:“齊鳶,你明明在張御史那連猜數對,怎么到了孫公公這就成了略通一二了?你是不是不想在這作陪,故意換何進過來?” 孫公公原本喜滋滋地,聽這話又覺得有道理,不由也轉過臉看著齊鳶,臉色也漸漸沉了下來。 太監都是小性兒,心思格外細膩敏感又睚眥必報。 齊鳶心里冷笑一聲,抬頭正瞧見謝蘭庭從船艙走出來,也冷下臉道:“錢大人誤會學生的意思了。學生雖然只是略通一二,但今天為了公公,當然是要拿出十二分的本事爭贏取勝。更何況游戲如游船,順流而下美則美矣,但少幾分樂趣。不如逆水行舟,迎難而上,方能看出公公的心胸,顯出學生的誠意。學生又怎么可能跟別人交換?” 謝蘭庭腳下一停,挑眉看了過來。 齊鳶道:“今晚,便是有人拿千金來換,學生也不可能換地方的?!?/br> 孫公公越聽越高興,臉上重新浮起喜色,笑吟吟道:“是極!今晚,咱家便要跟齊公子聯手,將謝何二軍殺個片甲不留!” 作者有話要說: 本文的稱呼用的是普通話,地名也是架空的吼。 如果用揚州方言的話,“爹爹”是喊爺爺,“太爺”是喊父親,“爺”是喊叔叔…… ps:感謝讀者“椰子雞花膠雞鴛鴦鍋湯底”補充:【……喊同輩親朋好友的爸爸才是太爺/老太爺(而且一般對方爸爸年紀會偏大),土話喊mama是老娘(也是母親年紀很大了才會說)。喊比爸爸年紀大的同輩男性是大大,喊叔叔是爺】 第34章 戲做燈謎 月色朦朧, 禽鳥時掠。孫公公所乘的“如意船”上漸次亮起百盞紗燈,與河畔的依依楊柳, 秦樓楚館交相輝映, 又有聲伎吹簫撫琴,奏以宴曲。 齊鳶之前便聽過“楊柳綠齊三尺雨,櫻桃紅破一聲蕭”, 如今親眼看到, 才知道這竟是毫無夸張的寫實之語。 侍從們簇擁著孫公公進入二樓船艙,孫公公喜熱鬧, 因而船艙前后都有名伶聲伎等候作陪。艙內裝飾富麗堂皇, 雖然是一人一席的布置, 但每一席旁都有兩名侍女, 個個儀態盈盈, 愈發顯出一份尊貴來。 謝蘭庭率眾入席,輕袍緩帶,氣度從容。何進隨他入座, 一襲青衣也愈發襯出彬彬之氣。倆人看著倒十分和諧。 既然是猜謎,眾人便各寫了幾個謎面, 孫公公也絞盡腦汁默了兩個,最后交由兩位侍童,待抄下來后再系在數盞顏色不同的紗燈上,這樣方顯得熱鬧。 那倆侍童在艙首抄寫謎面,侍女們便流水般地開始上菜, 卻不上茶水,而是直接捧了酒水上來。 孫公公對這席面十分滿意, 先招呼齊鳶道:“齊公子, 嘗嘗這瓊花露, 這可是你們揚州的名酒。咱家還是第一次喝!”說完輕啜一口,抿嘴回味道,“不錯,甘甜清遠,大家都嘗嘗!” 齊鳶雖然來之前先灌了兩碗醒酒湯,但這樣不吃東西先喝酒還是令他十分打怵。侍女在一旁斟酒,齊鳶便暗暗看向另外倆人。孟大仁神色激動,還舔了舔嘴巴,顯然對這瓊華露十分嘴饞。倒是何進面有難色,似乎不想喝酒。 孫公公也看到了何進的臉色,心下不痛快起來:“何公子不愿意飲酒?” 何進微微蹙眉,旁邊的謝蘭庭已經替他道:“孫公公,何公子酒量淺,現在還不能飲酒?!?/br> “這瓊花露不過是甜酒,喝兩口能怎么了?”孫公公哼了一聲,“何公子平時不喝酒的嗎?” “公公有所不知,”謝蘭庭笑道,“我聽洪大人說,何公子為父母守孝六年,滴酒未沾,寸rou不食,為此還耽誤了科舉。為此,洪大人已向桂提學請了表彰,打算刻石以彰其大孝之舉?!?/br> 這意思竟是要為何進立個牌坊了。 元昭帝以孝治天下,凡事再沒有比孝順要重要的。孫公公一聽這個,不得不收斂了神色,淡淡點頭道:“如此,何公子便以茶代酒吧?!?/br> 只是心底仍是不悅,覺得何進好沒眼色。 何進感激地看向謝蘭庭。 謝蘭庭卻沒有看他,而是接著道:“如此,另兩位儒童也以茶代酒吧。否則一會兒比試不過,你們要說下官勝之不武了?!?/br> “還沒開始呢,如何就你們勝了?”孫公公笑笑,又看向齊鳶,“齊公子,咱家就指望你了?!?/br> 正好船首的燈謎已經制成,十幾個侍女各持一盞玲瓏紗燈進入艙內。 眾人這下皆以茶代酒,邊吃席邊猜謎。酒水也放在一旁,只等哪一席猜不出來的時候罰酒。 最初幾輪,眾人都先挑著簡單的猜,氣氛倒也十分熱鬧。 孫公公默上去的兩個謎,其中一個是蘇東坡的“栗破鳳凰見”的典故,這個是取諧音“栗破縫黃見”,被何進挑了去,仍以典故中的“藕斷鷺鷥飛”來對。 “鷺鷥”諧音“露絲”,此對甚妙,卻都是典故中現成的,格式也非猜謎,但因是孫公公出的,眾人便都沒計較。 等到后來,謎面愈難,大家的速度便慢了下來。孟大仁最先認輸,直言剩下的幾個他一個都猜不中,錢知府倒是比得好勝心起,自己又上場連蒙帶猜中了兩個,這才徹底認輸。 場上猜謎的便只剩下了齊鳶和何進。齊鳶猜謎果然要費力一些,一番絞盡腦汁苦思半天的樣子。而何進倒是不負神童之名,蹙眉思索片刻便能給出答案。 孫公公的一顆心被這局面吊得七上八下,幾次眼看著要輸了,齊鳶卻又總能壓著時間猜中,鬧得他時憂時喜,坐立難安,毫無心思吃飯。 這番折騰了足足一個時辰,一堆燈謎終于剩下了最后兩個。 孫公公“哎呀”一聲,如釋重負般嘆了口氣:“終于要猜完了,咱家這顆心七上八下的,竟比在御前聽訓都要緊張?,F在就只剩兩個謎了,齊公子本來不善猜謎,能到這一步,便是輸了也沒關系,雖敗猶榮??!” 謝蘭庭也笑:“下官原本勝券在握的,沒想到齊案首果然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令人嘆服。如今最后兩道謎,不如我跟公公各選一道,今夜勝負,便看最后這兩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