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說紈绔不讀書 第3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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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鳶:“……” 齊鳶后知后覺,這才發現街上這么多人,原來都是來家里吃飯的! 第32章 流水宴席 東昌街里的老百姓人人喜氣洋洋。 從齊府門口開始, 數十張桌面一溜兒排開,桌桌都擠滿了人?,F在不斷的有人來吃席, 齊府便繼續加桌加凳子。幫廚的一茬接一茬地往外上菜, 孩子們滿地亂跑,認識不認識的人都見空就坐,坐下就吃。 因齊方祖今天早上才知道了齊鳶得案首的消息, 因此流水席開得很倉促, 此涼菜、藕夾、炸丸子等物都是從各酒樓直接要的,各酒樓的伙計一波波地往著送著食盒, 聘請的大廚們則在府里做熱菜。 然而即便這樣, 齊府的廚房也不夠用。眾人又在廚房前的院子里新搭了幾個灶, 架著幾口大鍋專門用來燒水洗碗。 街坊鄰居們也紛紛帶著大條凳, 到齊家幫忙洗菜切菜, 人來了一撥又一撥。 齊鳶從東昌街的這頭下車步行進去,越看越覺得心疼,等到自家門口后粗略一算花費, 差點rou疼地暈過去——這排場,得花多少銀子! 來吃席的這些人他都不認識! 偏偏齊方祖美得不得了, 他原本在門口跟人聊天的,聽說齊鳶從縣學回來了,頓時喜得見眉不見眼,連聲喊著“我兒”就樂顛顛地跑了出來,等到跟前一瞅, 才發現齊鳶身后還跟著一個人。 齊方祖詫異地看過去,謝蘭庭已經含笑一揖, 沖齊方祖施禮道:“晚輩謝蘭庭見過齊伯父。齊伯父慷慨行義, 為善鄉里, 果真有賢者之風。難怪齊賢弟年紀輕輕能高中案首,著實令人佩服?!?/br> 齊鳶:“……” 謝蘭庭來之前已經換下了那頂金冠,象征品級的綬環、玉帶、牙牌等物也一并除去,身上又穿了件沉香色潞綢披風,看著只是個貴氣逼人的年輕公子。 貴公子風度翩翩,馬屁一拍拍了倆,處處都點在齊方祖的癢處。 齊方祖哪里被人這般恭維過,當即“哎吆”了一聲,樂得嘴巴都合不上了。再看謝蘭庭比齊鳶往日的那群玩伴要穩重,又比孫輅等人溫和可親,越發覺得順眼,也不跟齊鳶說話了,直催促著謝蘭庭家去吃飯。 齊鳶眼睜睜地看著齊老爺將謝蘭庭讓去府內,只覺眼前陣陣發黑,幸好遲雪莊落后了幾步也跟了過來。 “那人不是社學里那個嗎?”遲雪莊看著謝蘭庭的背影,小聲問齊鳶,“他怎么來了?” 齊鳶苦笑道:“我也不知道?!?/br> 倆人對視一眼,都搖了搖頭。轉進正院,倒是瞧見了幾個熟人——王密、崔子明、周嶸等人都站在廊下,見齊鳶和遲雪莊一同進來,大呼小叫地拉著倆人進了楠木廳。 這處楠木廳原是齊府舉行家宴的地方,可以放置三張大圓桌,每桌可容納二十人。此時其中兩桌坐著齊二爺等本家的親戚,齊旺跟幾個好友也擠了一桌,靠窗的那桌則是齊鳶的一群好友。 王密幾個紈绔子弟坐在右手這一側,孫輅、劉文雋和另兩位乃園的師兄坐在左側,謝蘭庭雖然才進來,但被讓去了上首。 孫輅看齊鳶進來,笑著調侃道:“齊案首,我們到你家吃席來了?!?/br> 齊鳶與孫輅更親近一些,此時看他說笑,也忙行了禮笑道:“是師弟的不是,應當單獨設宴請師兄的,師兄的保錢還欠著呢,現在倒好,讓師兄自己找上門來了?!?/br> 他打趣孫輅毫不客氣,幾個師兄都哈哈大笑,齊鳶又與他們挨個見禮,又轉身招呼王密等幾個小頑童,問這幾個小伙伴有無想吃的菜,想喝的酒,又喊了常永進來,吩咐他單獨去給崔子明買一份琥珀餳。 琥珀餳即如琥珀般的糖飴,十分粘牙,上次幾人一同去張如緒家的時候,齊鳶見崔子明口袋里放了一塊,便猜著他愛吃。果然,等常永從街上買回來后,崔子明高興得小臉紅通通的,也不怎么吃飯了,只一塊接一塊地嚼著。 齊鳶松了口氣,跟謝蘭庭挨著坐了,卻完全沒辦法吃飯。一會兒跟孫輅等幾位師兄聊幾句,一會兒再跟遲雪莊和王密他們說笑兩聲,生怕冷落了其中一方,讓人覺得不自在。 謝蘭庭看著桌上涇渭分明,互不相容的兩撥人,又看了眼左右兼顧的齊鳶,心里暗覺好笑,又忍不住拿扇子碰了碰齊鳶的手腕,故意道:“齊公子左右逢源,為何單獨冷落謝某???莫非齊公子不歡迎在下?” 齊鳶忙得焦頭爛額,看他故意這樣忍不住心里暗罵,嘴上卻不得不客氣道:“哪里哪里,謝大人屈尊光臨,簡直令寒舍蓬蓽生輝,學生惶恐得很呢?!?/br> 謝蘭庭“哦”了一聲:“可是心甘情愿?” “當然?!饼R鳶看他沒完沒了,眼珠子一轉,干脆伸筷子給他夾了片椒鹽鳑鲏過來,“謝大人,嘗嘗我們這們特有的椒鹽鳑鲏?!?/br> 那道椒鹽鳑鲏是油炸過的,酥脆軟鮮,很受當地人喜歡。因此眾人都伸著筷子招呼了一圈。謝蘭庭有潔癖,當然不肯吃。 齊鳶嘆息一聲,以牙還牙道:“謝大人可是嫌棄我們招待不周,覺得這席面粗茶淡飯,不堪入口?” 謝蘭庭:“……” 謝蘭庭看他一眼,過了會兒方轉開臉笑道:“別人都是心有七竅,八面玲瓏??磥睚R公子道行不夠,只顧得兩面?!?/br> 齊鳶挑眉,訝然道:“哪兩面?” 謝蘭庭看看左面和右面的兩撥人,知道齊鳶故意裝傻,忍不住道:“你說呢?總不能是上……” 話要出口,突然發現孫輅一直瞅著這邊。 孫輅一直擔心他“好男風”好到齊鳶頭上,謝蘭庭心知肚明,轉念一琢磨自己的話,是容易想歪了點,只得咽了回去,輕輕哼了一聲。 齊鳶原本沒多想,此時聽他起了個頭,忽又面色悻悻地打住,自己轉念一想,立刻明白了。也轉開頭去,只是臉色略有些發紅,手里捏著酒杯轉了轉,稀里糊涂地喝了口,突然聽有人喊了一聲“齊二!” 喊話的是王密。 王密早已經坐不住了。他們幾個是來找齊鳶玩的,原想著是自己人圍坐一桌,行酒令、賭色子,或者幾人邊喝酒邊聽戲,不拘怎么玩都是痛快。 但沒想到齊家人太多,他們幾個稀里糊涂地跟孫輅他們坐了一桌,現在大家吃喝不敢大口,說話不敢大聲,怕給齊鳶丟人。一想后面還坐著齊旺幾人對頭,更是渾身別扭,吃了兩口就想開溜。 遲雪莊暗地里給幾人打眼色,王密又捱了半天,實在難受,便也不管了,只等著齊鳶跟謝蘭庭說完話。這會兒齊鳶那邊微紅著臉喝酒,他也沒瞧出不對勁,趕緊低聲喊了一聲:“齊二!” 齊鳶連忙抬頭,看了過去。 孫輅等人也紛紛朝王密看了過來。 王密被這么多人注視著,頓時緊張了。 他原本想說憋得慌,自個想出去玩,現在眾目睽睽一下,一想齊鳶現在可是案首了,自己做朋友的也不能太粗俗,于是也學別人文縐縐地拱了拱手:“齊二,令弟今天獨自在家,我要早點回去?!?/br> 齊鳶反應不及,聽得一愣。 王密說完自己也覺得別扭,再看周圍的人個個面色怪異,一個激靈反應過來,知道自己用錯了。 齊旺幾人就坐在后面一桌,平時兩撥人就不對付,現在王密出丑,齊旺他們哪有不笑話的,當即跟幾個社學的同伴嬉笑起來。 “令弟!”齊旺笑哈哈地湊過來,沖齊鳶拱手,擠眉弄眼道,“令弟好??!” 另一人也湊過來,沖王密大叫道:“這不是王密嗎,怎么賣鹽的跟讀書人坐一桌,喝的不是酒,是墨啊……” “是迷糊湯!”齊旺哈哈笑道,“都分不出令弟是說誰呢,還喝墨水?!?/br> 王密又惱火又羞愧,覺得自己給齊鳶和伙伴們丟人了。 孫輅跟劉文雋對視一眼,忽然笑道:“古人稱呼自家弟弟,本來就有‘令’字。這幾人少見多怪,約莫是沒讀過書的,王賢弟莫要跟他們一般見識?!?/br> 這一屋子又沒有進士,孫輅已經算是學問最高,最會讀書的了。他這樣說,旁人不由都放下了筷子,朝這邊看著。 齊旺一聽立馬不愿意了,惱火道:“你少糊弄我們!古人什么時候這樣稱呼自己弟弟了?” 孫輅奇怪道:“分明沒讀兩本書,平時也不務學的,哪來的底氣笑話旁人?我只問你,謝靈運的《酬從弟惠連詩》,‘末路值令弟,開顏披心胸’,說的是不是他弟弟?” 齊旺瞪著眼,這詩他連聽都沒聽過,哪里知道是寫誰的。跟他一同取笑王密的小伙伴也一臉茫然,與他面面相覷。 孫輅看他不答,又問:“杜少陵《送弟韶》云‘令弟尚為蒼水使,名家莫出杜陵人’,令弟是何意?李頎《答從弟異卿》云‘吾家令弟才不羈,五言破的人共推’,令弟不是自己弟弟還能是你弟?爾等一知半解,竟欲以其昏昏,使人昭昭,豈不可笑?” 劉文雋既然也紛紛點頭:“是極,王賢弟稱呼己弟為令弟乃是行古之道?!闭f完紛紛沖王密微微一笑,又沖齊旺等人搖頭,“朽木不可雕也……” 齊旺幾人越聽越傻眼,面色漸漸尷尬,最后被這幾個文人劈頭蓋臉一頓嘲諷,連回嘴都不能,趕緊灰溜溜躲出去了。 王密原本臊得恨不得挖個地洞鉆進去,孫輅那通話他聽得稀里糊涂,什么昏昏昭昭更是不懂,但這不妨礙他聽出孫輅他們是在給自己撐腰。 齊旺幾人灰頭土臉地落跑,他又驚又喜,樂得哈哈大笑,也不著急回去了,反而一屁股坐回去,沖孫輅道:“感謝孫大哥仗義解圍,王某敬你一杯!” 自己咕咚咕咚喝完,又滿上,沖劉文雋道:“劉大哥也仗義!我王密先干了!” 幾個小紈绔平日里感情好,現在得人解圍,連遲雪莊都加入進來,沖幾位師兄感激地敬酒。酒席上一片樂陶陶,一直喝到未時,眾人才各自散去。 齊鳶也陪著大家喝了一點,但沒吃多少東西,因為謝蘭庭這尊神不吃飯只喝茶,鬧得他這個主人家多少有些過意不去。其實后來齊鳶也吩咐了下人,給謝蘭庭單獨做兩樣菜上來,但謝蘭庭并不領情,甚至十分嫌棄地看著碗筷,嫌棄是流水席上別人用過的。 齊鳶心里不由一陣腹誹,謝蘭庭得虧職位高些,勢力大些,要不然這一身的臭毛病,早不知道被打多少頓了。 他一路慢吞吞往外送人,心里又忍不住納悶,這人既然嫌棄酒席臟,那來齊家干什么? 越琢磨越奇怪,正暗暗猜著,就聽謝蘭庭突然問:“你是不是好奇我來做什么?” 齊鳶被他嚇了一跳,還以為自己不小心把心里話說出來了。 謝蘭庭卻搖著扇子,徑自笑道:“我來找你當然是有事。第一件事,是看齊公子懂不懂香。第二件事,是看齊公子懂不懂酒?!?/br> 倆人說話間已經到了齊府大門口。 齊鳶下意識地停下腳步,就見謝蘭庭站在門外,回首淡淡地看著他:“這件披風是用芙蕖香熏的。俏海棠是春香,芙蕖香是夏香,味道相差甚大。剛剛我來的時候,你父親和你的小廝都詫異我用香不合時宜,唯獨你這個齊家小少爺沒認出來,你說奇不奇怪?” 齊鳶心里“咯噔”一下,這才反應過來,原來謝蘭庭實在試探自己?! 他微微抬頭,深吸了一口氣與謝蘭庭對視。 謝蘭庭又道:“我剛來揚州時就聽說過,齊家小少爺喝過十里酒場,無論什么名酒佳釀,沒有他品不出來的。但玲瓏山上,你喝酒的樣子并不像是酒場中人。今天酒桌上,我將你喝的東陽酒換成了金盤露,這兩者看似一樣,但金盤露色香俱弱,不如東陽酒清香,你竟也毫無反應。齊公子,這個是不是也很奇怪?” 齊鳶定定地看著他,沉默不語。 誰能想到一個與自己毫不相干的人會在意這些。謝蘭庭為什么關心這個?僅僅因為好奇? 不可能。 但謝蘭庭也不可能猜到事實。不管自己的芯子是誰,這身皮可一直都是齊家的小紈绔。 想到這,齊鳶多少松了口氣。他此時無比慶幸齊老夫人他們知道的早,這讓自己面對外人時有了些底氣。 “謝大人……”齊鳶笑了笑,拱手道,“大人有何高見?” 謝蘭庭凝眸看他半晌,最后搖搖頭:“謝某等齊公子的解釋。今夜戌時,錢大人會派人來接齊公子游船?!?/br> 齊鳶臉色微微一變。錢大人安排的……恐怕沒什么好事。 謝蘭庭卻誤會了他的意思,看他面色不虞,謝蘭庭轉身走了兩步,忍不住又轉回頭,看著他輕輕一笑:“孫公公酒量淺,大約一個時辰就能散席。應當不會耽誤你與知己賞月游湖,徹夜長談的?!?/br> 第33章 路引之難 是夜戌時, 錢知府果然派了人來,說是因中午耽誤了賜宴, 因此晚上給幾位優秀儒童補上, 讓齊鳶在家不要出去,等著轎子來接。 對此,齊方祖難得表現出了幾分猶豫, 將齊鳶叫去書房, 商量道,“鳶兒, 你這幾天考試太辛苦了, 崔大夫也說了要你好好將養身體, 你看……要不就跟官差說說, 你今晚不去了?”他說完又指了指天色, “現在都戌時了,天色著實太晚了?!?/br> 齊鳶知道自己今晚是去做陪客的,而且有謝蘭庭之約在前, 恐怕拒絕不得。不過聽到齊方祖這般說,他還是挺意外的。 “爹, 四月份就是府試了,你不應該勸我跟知府套近乎,以求府試也能順利取中嗎?”齊鳶納罕道,“為什么會想讓我拒了今晚的賜宴?” 齊方祖看了眼齊鳶,顯然有些猶豫, 不知道該如何說起。 齊鳶問:“爹可是有什么事情瞞著孩兒?” 齊方祖忙道:“能瞞著你什么,不過是看著天色晚, 不放心罷了?!闭f完一頓, 又感慨道:“當初我力排眾議, 在家中設館,又請了先生來教你們讀書。那幾個儒師沒有不夸你聰明的。唯有楓林先生說你心性闊大,不適合讀書科舉。如今看來卻是楓林先生看岔了,這次你能考中縣試,我跟你娘都很高興。如今眼看著要接著再考府試,我倒是覺得你可以先跟褚先生學上兩年,等把握更大些的時候再接著考府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