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奈卿卿動人心 第8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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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武門外。 謝昶坐在馬車內,翻看袁輝這些年的履歷,忽然察覺什么,抬眼吩咐道:“回去知會夫人一聲,讓她自己先用晚膳,不必等我?!?/br> 宿酈頷首應下,立刻派人回府,自己則在御花園附近暗中觀察。 等到夜幕降臨,御花園果然有了動靜。 今日是寒衣節,不但宮中舉辦祭祀大典,尋常百姓家也有燒獻逝者的習俗,用五色紙裁剪寒衣,裝進塞滿紙錢的包袱里焚燒祭奠,稱為“送寒衣”。 宮中為防走水和招鬼上身,向來禁止宮人焚香燒紙,可宮女太監們大多貧苦人家出身,入宮多年,還未彩衣娛親以盡孝道,父母親人就已離世,因此每年的清明、中元和寒衣節,總有宮人在御花園燒紙祭祀,屢禁不止。 馮永昨日聽聞周璧月已逝世三年的消息,整日下來渾渾噩噩,就連今日祭祀大典陪王伴駕的差事也都一并交給了手下穩妥的宮監。 等到夜深人靜之時,馮永才偷偷摸摸抱著包袱來到御花園。 今日一整日,他都在屋內準備這些,空缺的整整三年,不求這一日能夠補回,但求她在地下不會缺衣短銀。 御花園的魚池邊有一塊隱蔽的空地,馮永燃了火折子,一邊為她燒紙衣,一邊抓著大把的紙錢銀錠往里扔。 火光燒灼著眼瞳,馮永跪坐池邊,深深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袁輝這些年對你如何,連你的死訊都瞞著我,其他的呢,他說你在他身邊過得很好,我如今卻也不知到底有幾分真假了。是我沒用……倘若早知你離世,我必定求神拜佛,想盡辦法讓你在九泉之下安息,我能做的不多,至少也會讓你在下面過得好一些……我做了這么多年的御前紅人,袁輝如今是正三品的指揮使,見了我也得點頭哈腰,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 習武之人耳力極佳,宿酈藏在灌木叢中,能夠清楚地聽到他低聲的呢喃,這輩子鐵樹都沒開花的人,硬是從這三言兩語中品出了不為人知的情愫。 難不成,這馮大監一直對周璧月有意? 因他是個閹人,不能人道,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出宮嫁給旁人? 聯想起昨日他與袁輝的對話,連袁輝的指揮使之位都少不了馮永的推波助瀾,倘若只是為了周璧月過得好,才想盡辦法提攜她的丈夫,那么馮永對周璧月的這份情,不可謂不深了。 岸邊人情難自抑,淚眼滂沱,rou眼可見的可憐,宿酈看了眼自己這身披頭散發、白衣飄飄的裝束,知道就是這時候了。 忽而夜風起,面前的火堆頃刻吹熄,馮永渾身一抖,恍恍惚惚看見一道人影從水面飄來,但又很快消失不見。 “誰在裝神弄鬼!” 馮永嚇得腿軟,一時間站都站不起來,又因夜深人靜,在宮中燒紙終究有違宮規,不敢高聲喧嘩,口中喃喃地喊著一個名字:“璧月,璧月,是你回來了嗎?” 滿目空空蕩蕩,女人的哭聲細細碎碎飄散在波瀾微生的水面和窸窸窣窣的草叢,“是他害了我,你快來救我,救我啊……是袁輝害了我啊……” 馮永四處找尋這道聲音的來源,卻只見長發白衣的身影從面前一晃而過,人聲從四面傳來,仿佛在風中飄蕩,可每一個字眼都深深滲透進了馮永的耳膜。 “璧月,你說清楚!璧月!” 白衣的身影在眼前晃蕩,馮永瘋狂地想要抓住她衣衫的一角,卻不慎雙腳踩空,翻進魚池,好在沿岸水淺,沒有溺斃的危險,他掙扎著從水里起身,雙腳裹滿淤泥,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宿酈見好就收,換了身衣袍,回到城門口的馬車??刻?。 “大人,不得不說您讓我扮鬼嚇馮永這招還真有奇效!這周璧月不但與他同鄉,還是馮永惦記多年的心上人?!?/br> 原本依照謝昶的意思,今天扮成魂魄歸來的周璧月,只是為了挑撥馮永與袁輝之間的關系,二者相斗,總能露出破綻,可倘若沒有馮永對周璧月的這份心,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哄騙得了他的。 “盯著這二人,看看馮永可有動作,他若要查袁輝,咱們給他添油加醋一把?!?/br> “是?!?/br> 謝昶坐在馬車內沉思片刻,“時辰不早了,先回去吧?!?/br> 宿酈應聲躍上馬車,對此早已見怪不怪了,從前大人忙起來夙興夜寐,留宿在衙署都是常有的事,如今有了夫人,真是片刻都離不開。 不過從自家大人夜里叫水的頻次也能看出對夫人的喜愛程度,這些年清心寡欲,還是沒碰上喜歡的,老房子一旦著火,豈是輕易能澆滅的? 阿朝還未睡下,聽到屋內有了動靜,立刻起身掀簾去瞧,看到熟悉的身影才松了口氣,“你沒事吧?我以為你不回來了?!?/br> 謝昶走過來傾身吻了吻她額頭,“不是讓你先休息,不用等我嗎?” 阿朝就雙臂環住他腰身,“你讓我近日不要出門,今日又是秋祭大典,我怕你會有危險?!?/br> 謝昶揉了揉她發心:“你沒事,我就沒事?!?/br> 阿朝抿了抿唇:“那我也睡不著,萬一才閉上眼睛,誰給你來了一刀,那我豈不是很冤枉?!?/br> 她忽然想到什么,去摸他腰,卻沒有摸到那柄軟劍。 腰間癢酥酥的,謝昶仰頭吸了口氣,忍不住去捉那只作亂的小手,“方才進屋時卸下來了?!?/br> 阿朝“哦”了一聲,烏潤的杏眸眨了眨:“哥哥,你從何時開始練劍的?幼時從未見你使過兵器,七夕那晚是我頭回見你出招,好生厲害!我還未看清,那兩個身手極好的黑衣人就被你一劍抹了脖子?!?/br> 少女心自幼對街頭舞刀弄槍的勇士格外崇拜,卻沒想到自己滿腹經綸的哥哥居然也有無敵的身手。 謝昶看到她眸中瀲滟流轉的水波,不禁一笑:“回盛京之后練的,不過堪堪對付幾個人罷了,沒你想得那么厲害?!?/br> 他說著沉默片刻,“阿朝喜歡將軍是嗎?” 阿朝愣了愣,竟然從他語調中聽出幾分惘然,她一時訥訥,不知如何回答。 謝昶嘆息一聲:“只可惜我這雙手是舞不了長槍,上不得戰場了,所以只能練劍……阿朝,哥哥是不是讓你失望了?” “當然不是!”阿朝趕忙搖頭,“旁人再好,與我也沒有關系,在我心里,哥哥才是最厲害的!” 小丫頭一臉認真的表情,倒讓謝昶想起她幼時總愛與人攀比哥哥,在這上面她可是從未輸過陣的。 他無奈地一笑,倒沒再說什么。 倘若蕭家未曾落得家破人亡的境地,他也該是與先祖一般馳騁疆場,建功立業,活成她最憧憬的模樣,而非在盛京朝堂行走于人心鬼蜮之間,夜夜枕仇恨入眠,熱血早已經涼透。 阿朝見他不說話,又心急得紅了眼,謝昶這才揉了揉她的臉頰,“不睡了?” 阿朝:“???” 謝昶道:“我先去沐浴?!?/br> 阿朝臉一紅,立刻說道:“那我早些休息,就不等你了?!?/br> 謝昶輕笑一聲:“好啊?!?/br> 阿朝頓覺一股熱意攀上背脊,也不知他是何意,左右她是從來猜不透他的,就悶悶地扯了被子鉆進去。 謝昶回來時動靜很輕,但從背后抱住她的時候,阿朝還是醒了,等了許久沒見他繼續動作,呼吸也慢慢平穩下來,阿朝才敢安安穩穩地貼著他睡。 男人的懷抱溫溫熱熱,卻讓她回想起方才他說那些話時眼底的神傷。 他的手就在身前,阿朝下意識垂頭,吻了吻他的手腕的傷疤。 本已經他都已經睡了,這一吻竟又驚起了肚中的魚泡,阿朝瞬間就想哭了,“你沒睡???” 耳邊男人的呼吸漸重,扣住她的雙臂鐵鉗一般,吐出的每一個字都像帶著火星,“我給過你好好睡覺的機會,是你自己來勾我的?!?/br> 阿朝欲哭無淚:“我真要休息了?!?/br> 話音才落,男人就已翻身而上。 阿朝也是這會才真正明白從前他那句“蒙眼睛,的確是很會”的含義。 她本以為是姑娘家怕羞才如此,直到眼前被覆上他腰間的冰涼緞帶,視覺被阻擋,黑暗中觸覺便格外清晰,他的唇落在哪里,哪里都能勾起一陣顫-栗。 后來被他發現她腹中魚泡脹起時,那塊皮膚異常的敏-感,他便一邊吻她,一邊將指尖隔著肚皮覆壓在魚泡上,在那片薄薄的皮膚上反復揉按捻磨,將她不受控制的嗚咽盡數吞入腹中。 最后的結果如同赤骨花那一回,他自己出來了,但也有不一樣,上回她神志不清,想要的只會更多,終究沒有徹底地暢快,這回意識足夠清醒,而緞帶蒙眼到底起了效用,她出的一點不比他少。 要不怎么說她是水做的小丫頭呢,就是很讓人疼惜啊。 謝昶愛瘋了她在身下淚眼迷離,語不成調,違心說不要的模樣,連一句“夫君”都斷斷續續,飽滿欲滴的唇瓣張張闔闔,想讓她咽什么都乖乖地咽,乖巧得不像話。 …… 一連幾日,馮永都未曾在御前現身。 養心殿伺候的小順子是馮永的干兒子,旁人問及,都是一個說法:“干爹不慎染了風寒,告假休息幾日?!?/br> 他坦內,馮永躺在床上,顫顫巍巍地接過派去宮外打聽之人遞回的書信,上面白紙黑字寫著袁輝對亡妻是如何的打罵和冷落,致使璧月郁郁而終,而從十幾多年前開始,袁輝雖少有涉足煙花之地,可養在私宅的外室卻不勝枚舉。 袁輝在他面前營造的形象,可從來都是疼愛妻子的好丈夫! 否則馮永又豈會為了璧月的幸福,讓她不必再像初入宮闈時那般膽小怯弱、受盡欺凌,為了給她誥命夫人的頭銜,一輩子受人尊敬、昂首挺胸地活,才一步步在暗中提攜袁輝? 馮永寒衣節那晚從御花園回來,人就大病了一場,消瘦清減的身形已經顯得佝僂了,蒼白的手掌緊緊攥著那封書信,拳頭抵住嘴唇,哭得咬牙切齒,肝腸寸斷。 作者有話說: 第75章 三日后,馮永風寒初愈,已然回到御前伺候,只是他還未對袁輝出手,對方已經借口進宮先來見他了。 “大監,您快幫我想想法子吧!謝昶手眼通天,一旦深查下去,早晚會查到我身上來的!” 馮永冷冷勾唇:“袁將軍怕人查,當初對璧月做那些事情的時候,怎么不怕咱家查到袁將軍身上?” 袁輝霎時面色微僵:“什……什么,我對璧月做過什么?大監的話,我為何聽不明白?” 馮永切齒一笑,從袖中掏出那封書信,扔在袁輝身上:“將軍自己瞧瞧,這信上可有半分冤枉了你?” 袁輝打開書信一看,雙手幾乎是止不住地顫抖:“簡直一派胡言,我何時對她非打即罵!” 倒是書信末尾那幾名外室的姓名,袁輝看到幾個眼熟的,可絕沒有信中列舉的這么多!睡在枕邊的人,他自己還能不清楚么! “大監派人查我就算了,只是這書信所言非實,我是萬萬不能認的!這些年來我與璧月始終相敬如賓,她死后,我也從未想過續弦,大監怎可為這封毫無根據的書信就向我興師問罪!” 馮永哂笑一聲,“袁將軍不續弦,難道不是怕動靜太大,消息傳到咱家耳中,就不能繼續以璧月之名哄騙咱家助你加官進爵了?” 袁輝被戳到脊梁骨,面色一陣鐵青:“大監這是什么話,我加官進爵,她亦有享不盡的福,何況你我二人從十八年前先帝登基開始,就已是一條船上的人,你在內廷,我在宮外,大監但凡吩咐一句,我袁輝念著你昔日提拔,哪次不是肝腦涂地萬死不辭!至于璧月,”袁輝冷笑一聲,“即便她時常念著你,甚至逢年過節,她還怕你這萬人之上的乾清宮總管在宮中食不果腹衣不蔽體,又是送餃子送點心,又是縫制鞋襪,把我這個丈夫的臉往地上踩,我也從未打罵過她一次!” “咱家與璧月之間清清白白,你竟然這樣想她!”馮永心口最柔軟的地方像是被人剜出來反復抽打,連吸氣都不住地抽痛,最后手指著袁輝,緊咬牙關道:“真相如何,咱家自會去查,倘若被咱家發現這信上所言屬實,璧月的死與你脫不了干系,咱家就是拼了這條命,也絕不會讓你舒坦一日!” 袁輝見他這副不死不休的模樣,忍不住冷笑一聲:“我今日來,可不是與大監敘舊和結仇的,當日兵器行一案,可是大監暗中向我遞送的消息!謝昶若是查到我頭上,大監一樣逃不掉!您蠅營狗茍這么多年,朝野上下無人不敬,可別落得個晚節不保的下場!” 袁輝離開之前,猩紅著雙目,恨極道:“大監非要與我割席,那么這條命,我袁輝自己來掙!” …… 尚書房。 宿酈附在謝昶耳邊,將探聽來的消息一一上報。 謝昶面色微冷,轉而繼續對身側的九皇子說道:“將這副字帖寫好,我若不在,也可請馮大監指點一二,明白了嗎?” 九皇子認認真真地點頭:“明白了?!?/br> 次日下朝之后,晏明帝考查完九皇子的功課,讓馮永將人送回尚書房。 路上九皇子謹記謝昶的交代,將寫完的字帖遞給馮永瞧,“父皇和謝閣老都說大監書法造詣精深,大監覺得,我的字比之從前可有長進?如需改進,該從何處著手?” 馮永含笑俯身:“小殿下折煞老奴了,殿下有謝閣老這樣的良師,何須老奴提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