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115節
- 幾日后,一封彈劾賀敬元偽造卷宗,包藏禍匪的折子便遞到了皇帝跟前。 賀敬元是魏嚴的人,眼下又正領兵剿崇州反賊,在這時候治他的罪,皇帝那頭也不好辦,索性在朝堂上將這封折子交與百官商議該如何處置。 百官們犯難,彈劾方是李太傅的人,被彈劾方是魏嚴的人,給他們一百個膽子,他們也不敢摻和到這要命的黨爭站隊中去。 當日早朝上,便只剩魏黨和李黨吵得不可開交。 最終皇帝以戰事為由,暫且壓下了此事。 下朝后,魏嚴和李太傅再次于漢白玉石階盡頭狹路相逢。 李太傅依舊是一副笑臉,拱了拱手道:“人老了,門生們主意大了,管不下來,早朝上的事,丞相可莫要往心里去?!?/br> 彈劾賀敬元的,便是李太傅的門生。 魏嚴這次連禮都未曾回,鷹目一掃,不怒自威:“李太傅老了,倒是可學學陶太傅。當年陶太傅急流勇退,如今不止朝堂上的百官,連陛下都念著他的好不是?” 李太傅面上的笑意微微收了收。 魏嚴這才虛虛一抬手道:“魏某先行一步?!?/br> 魏嚴走遠之后,李太傅臉色也沉了下來。 - 魏嚴上了轎輦,便一直閉著雙目,面容剛嚴肅穆。 李太傅此舉,是在逼皇帝審賀敬元。 皇帝因崇州的戰事,暫且壓下了此事,但等崇州的仗一打完,不用李家提,皇帝都會重新將此事提上議程。 十七年了,小皇帝也羽翼漸漸豐,想從他手中奪權了。 賀敬元替那叛徒偽造身份的事一曝光,當年的錦州慘案必會被提及,孟叔遠已是蓋棺論定的罪臣,他的心腹包庇罪臣之后,他一直想壓下的錦州案,只怕得會迎來重審。 許久,他睜開一雙鷹目,緩緩道:“賀敬元,不必留了?!?/br> 轎外有黑影飛速掠走。 第101章 樊長玉用了三天,才徹底參透了賀敬元指點她的那幾招。 奈何沒個人同她對練,她也不知道自己精進了多少。 樊長玉數著日子,后日便又可歸家了,屆時得同謝征好好過上幾招。 她上次回軍營時,謝征說是來崇州,還有公事在身,聽他話里的意思,應當會在崇州待上一段時間。 于是樊長玉每日除了跟著大軍cao練,也努力擠時間練自己的雕工。 雕壞了不知多少木頭后,她總算能像模像樣地刻出個小人偶的雛形了。 怎料這日集訓結束,郭百戶卻道:“從今日起,軍營封鎖,任何人不得再離開軍營,每日的訓練時長也翻倍?!?/br> 底下的小卒們竊竊私語,樊長玉和另一名隊正亦是面面相覷。 “吵嚷什么?” 郭百戶一聲沉喝,兇煞的目光巡視一周后,那些刻意壓低的議論聲瞬間平息了下去。 他粗聲粗氣道:“兩名隊正留下,其余人回營房待命!” 底下的小卒們三三兩兩往回走,細小的議論聲再次蔓延開來。 樊長玉和另一名隊正留在原地,等郭百戶吩咐。 郭百戶看了他們二人一眼道:“你們建功立業的機會來了,主力軍人數不夠,咱們會被調去先鋒營后邊的右翼營,輔助主力軍進攻。多少人從軍十載也只能跟在大軍尾巴上,得個清掃戰場的活兒,這次算咱們撿便宜了,自古富貴都是險中求,老子這輩子就沒熊過,你們可別給老子帶出一窩熊兵,讓老子丟人!” 樊長玉和另一名隊正再三保證會加大訓練力度后,才被郭百戶放了回去。 崇州的戰局僵持已久,樊長玉沒料到兩軍這么快就會有一場大型交鋒,她心事重重往回走時,卻又被郭百戶叫住,對方半張臉都掩在濃茂的胡子里,粗噶著嗓音道:“老子知道你上邊肯定是有人的,你功夫也不錯,但戰場上你要是遇險,老子的隊伍里不會有人填命去救你,你要是現在去找上邊的人把你調往別處,還來得及?!?/br> 樊長玉只看了郭百戶一眼,一句話沒說就走了。 回到營房時,小卒們交好的聚在一堆,似還在議論郭百戶那番話里的意思。 見了樊長玉,便有人問道:“樊隊正,咱們是不是要打仗了???” 樊長玉為了顯得有威嚴些,在人前話一向很少,臉上也少有表情。 別說,這個法子還挺管用,她都沒怎么發過脾氣,但底下的小卒們似乎都挺怕她。 當然,不排除有她帶隊第一天,就用兩把鐵錘震碎了郭百戶那把大刀的緣故在里邊。 她繃著臉“嗯”了一聲后,小卒們便靜默了好一陣,臉上有對未知的惶然,也有怕自己這一去就再也見不到父母妻兒的傷感。 樊長玉知道哪怕是當兵的,其實心中也是怕打仗的,畢竟在穿上這身兵服以前,他們也不過是討生計的腳夫走卒,亦或是勤勤懇懇的莊稼漢。 她沒說什么鼓舞人心的話,只道:“接下來的日子,大家都把刀法槍術練勤些,不求前途富貴,那也得有保命的本事,才能從戰場上活著下來,等仗打完后回家見妻兒老母?!?/br> 頓了頓,又說:“我拿著把殺豬刀都能從一線峽活著下來,就是因為那些反賊殺的人,還沒我以前殺的豬多?!?/br> 她努力想了一下,終于想起了那個詞,煞有其事地道:“熟能生巧在哪兒都是適用的,你們上戰場怕,反賊軍中的小卒也怕。大家都怕,那就是比誰在害怕時候,揮刀出槍更快?!?/br> 兵卒們哄笑出聲,原本緊張的氣氛倒是一下子消散了不少。 接下來的訓練關乎到能不能保住自己小命,又有樊長玉那番“熟能生巧”的言論在前,她手底下的幾十號人都練得格外賣力。 謝五更是不吝嗇地教了他們不少一擊致命的搏殺技巧。 在出征的前一晚,隊伍里一個小卒找到樊長玉,把他從軍以來得的軍餉全交給了樊長玉保管。 他說:“隊正,俺娘就俺一個兒子,俺是薊州黃坪縣人,俺要是死了,您幫俺把銀子帶給俺娘?!?/br> 他說完這話就跑了,樊長玉盯著手心里的那幾塊碎銀看了很久,最后收了起來。 從前她也是怕戰場的,但想著爹娘的大仇,想著被困在崇州城內的俞淺淺,還有謝征,她便不怕了。 軍功是她眼下能想到的,她能自己去完成這一切的最好途經。 不過現在,她心中又多了一個信念——她希望能帶著自己手底下的每一個兵,活著走下戰場。 距離發兵還有幾個時辰,樊長玉干躺了一陣睡不著,便從枕頭下方摸出自己雕了一半的木偶繼續雕著。 木偶已經雕出了頭發,她轉動刀刃,慢慢刻出眼睛。 因為雕的是個圓頭圓腦的木偶娃娃,眼睛便也雕得大了些。 腦海中回想著謝征的模樣,收刀時又將眼尾往上刻了幾分,呆頭呆腦的娃娃,一下子就多了股鼻孔看人的睥睨勁兒。 樊長玉不自覺笑了起來,她戳了戳木偶圓嘟嘟的臉,小聲嘀咕:“還挺像?!?/br> 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何處? - 月上中天,林間鴉雀驚起。 趙詢被人壓著跪了下去,一地的死尸,全是他的護衛。 他一張臉煞白,額前冷汗密布,瞳孔里映出火光里那人還往下瀝著血的劍尖兒,哆嗦著喚了一聲:“侯……侯爺……” 謝征抖落劍身上粘稠的鮮血,微微側過眸子看了過來:“狡兔尚只有三窟,趙公子這窟多得,當真是讓本侯好找?!?/br> 清風拂過林梢,落在幢幢火光里的這道嗓音,清冷又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數日前,樊長玉回營后,謝征便去見了陶太傅一趟,本是要同陶太傅商議皇孫和李家的事,陶太傅卻提出有急事要進京一趟,讓他在他回來前,先徹查皇長孫和長信王的關聯。 謝征應下了,本還想去尋賀敬元,替樊長玉要一個關于她身世的答案。 但不巧賀敬元親自在同李懷安清點朝廷運來的糧草軍械,他眼下明面是在康城,貿然出現在崇州,只會給李黨一個他擅離職守的把柄,謝征這才直接去查皇長孫一事了。 跟皇長孫有直接關聯的是趙詢,他自是從趙詢著手查起。 因趙家是做生意的,消息甚是靈通,崇州被圍之前,趙詢就已出城。 趙家的生意涉獵極廣,據點也極多,謝征廢了些力氣,才堵到了人。 趙詢見到謝征親自前來時,便已知大事不妙,勉強回道:“侯爺說笑了,只要侯爺有用得上趙某的地方,趙某必當是肝腦涂地……” 謝征似笑非笑看著他:“年前趙公子在清平縣找到本侯時,也是這般說的?!?/br> 趙詢臉色僵了僵。 謝征手中帶血的長劍落在他肩頭,趙詢艱難咽了咽口水,艱澀道:“侯爺息怒,趙某這條賤命也是握在旁人手中的,許多事,趙某都是身不由己?!?/br> 謝征手上微用了幾分力道,劍身下壓,趙詢便嚇得一句話不敢再多說了,冷汗滾珠子似的,一顆連著一顆從額角墜下,身形僵如鐵板。 帶血的長劍從他肩頭的衣物抹過,在衣袍上留下一道刺目的血痕。 明明還隔著一層衣袍,但趙詢仿佛已感受到了劍身的寒意,以及鮮血糊在衣物上的那股黏膩,血腥味刺激著他的感官,讓他一張臉,白得幾乎瞧不見一絲血色,渾身抖若篩糠。 謝征收了劍,交與身后的親衛,散漫道:“別介意,借趙公子這身衣裳擦擦血?!?/br> 趙詢整個人都癱軟下去,有些潰然地道:“還請侯爺給小人一條生路?!?/br> 謝征嘴角噙了一絲薄笑道:“本侯落難時,趙公子替本侯買過二十萬石糧,說起來也是故交,本侯且問趙公子幾個問題,趙公子只要如實回答,本侯不會為難趙公子?!?/br> 他不說當初的買糧還好,一說趙詢臉色更是慘白。 他當初買糧,是看出魏嚴想至他于死地,而李太傅坐山觀虎斗,只想把事鬧得更大以便彈劾魏嚴,這才未雨綢繆替錦州囤下糧草。 但趙詢故意留給了賀敬元尾巴,讓賀敬元知道是謝征買的糧。 原本也是想讓謝、賀二人相斗,畢竟他們一個與魏嚴反目,一個又還忠于魏嚴。誰料到賀敬元壓根沒有動作,這才有了后背魏宣強行征糧,隨元青假扮征糧官兵殺人,煽風點火的事。 他重重給謝征磕了個頭,腦門抵著地面,嗓音發顫地道:“侯爺息怒,小人當初也勸過殿下,奈何小人人微言輕,左右不了殿下的決定。當初的事,絕非小人本意?!?/br> 謝征問:“你說你為皇長孫效力,本侯如何相信你背后的人就是皇長孫?” 趙詢眼底閃過幾許掙扎,最終還是答道:“小人的母親,便是太子妃身邊的大宮女,后來到了年紀被放出宮,實則是嫁與家父,暗中替太子妃打理宮外產業?!?/br> 謝征早命人查過關于當年東宮大火一案的卷宗,知道太子妃的確有個年滿二十五被放出宮去的大宮女。 錦州之敗和東宮大火是一前一后發生的,承德太子一死,太子妃和皇長孫也慘遭橫禍,明眼人都看得出這兩件事必然是有關聯的。 東宮大火背后,或許就藏著錦州慘敗的真相。 謝征負于身后的一只手不自覺攥緊,聲線冷沉:“太子妃和皇長孫,不都死于東宮大火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