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與殺豬刀 第49節
兩不相欠,才不會心存掛念。 他想,兩不相欠就兩不相欠罷,不過一屠戶女,有什么好? 起身踱步往房間走,路過檐下時,飛雪落在眉心,融化后的涼意浸骨,心底最后那一絲傲氣也叫涼意侵蝕了去。 推門的手輕按在木門處,卻遲遲沒能推開,垂首沉沉閉上眼,掩去這一刻的狼狽。 她怎么能不好呢? 她就是哪兒都好啊。 - 庭院深深,積雪落滿竹枝。 趙詢踩著一地落雪快步走過庭院,進了暖閣,一室燭火通明,圓弧形的雕花鏤空月亮門后,擺著一對鎏金狻猊博山爐,鏤空的爐頂正徐徐往上漂浮著青煙。 再往里的軟榻前,垂下半截金紗簾,看不清榻上男子是何樣貌,不過垂落至榻下的衣擺,織金繡錦,華麗非常。 趙詢不敢多看,垂首恭敬道:“主子,依您吩咐,魏宣強行征糧的事已大肆宣揚到了京中,如今所有仕子都在聲討魏黨,李太傅也在朝堂上公然對魏嚴發難?!?/br> 榻上置了一方矮幾,擺著茶盞,男子抬手拿起一盞,指節修長卻蒼白得過分,瘦得好似幾根枯骨,他笑了聲,“做得不錯?!?/br> 又問:“武安侯那邊如何了?” 趙詢想到上次和謝征的會面,額角出了一層細汗,硬著頭皮道:“武安侯讓屬下將魏宣跨境征糧之事告知賀敬元,想來是欲讓賀敬元阻止魏宣征糧?!?/br> 紗簾后的人低笑了聲,不知是在譏嘲還是當真覺著好笑:“魏嚴那等亂臣賊子,竟教養出了個憐民生疾苦的外甥?” 他淺抿一口后擱下手中茶盞,“倒也不怪魏嚴如此忌憚他,他借著買糧,便探清了你手在泰、薊兩州的十余處接頭點,交貨時故意給賀敬元留了線索,也算是回敬武安侯的一份大禮了。畢竟……薊州府若是沒能繼續鬧出征糧的丑聞,咱們在京城搭起的戲臺子就沒人唱了?!?/br> 趙詢有些擔憂:“若是讓武安侯發現是咱們給賀敬元留了尾巴……” 紗簾后的人不以為意:“怕什么,又不是我等拿刀逼著魏宣征糧的,能讓魏黨一再失民心,又能看魏嚴手中昔日的兩把刀同臺唱戲,何樂不為?況且,我這也算是幫了武安侯一把,百姓對魏黨的仇怨越重,他后邊再站出來奪回西北,不就越得民心么?” 趙詢贊道:“主上圣明?!?/br> 隨即又斟酌開口:“武安侯欲和主上面談,您意下如何?” 謝征當日狂傲說的那些話,他是半句不敢說與眼前人聽的。 紗簾后的男子沉吟片刻,道:“還不是時候,讓他和魏嚴鷸蚌相爭去吧,最好是斗得兩敗俱傷?!?/br> 趙詢聽出他對謝征只有利用之意,遲疑道:“武安侯畢竟是謝將軍遺孤……” 男子眸色驟冷:“魏嚴親手養大的狼崽子,可不會是什么純善之輩,兵權放在別人手中,也不如握在自己手中穩妥?!?/br> 天寒地凍的,趙詢后背的冷汗卻一茬兒一茬兒地冒了出來,他躬身道:“屬下明白了?!?/br> - 這一宿燈火同樣久久未熄的,還有賀府。 賀府門外圍著數十名魏宣手底下的軍士,府上人輕易不得外出。 就連角門和院墻都有軍士來回巡邏。 夜幕中,暗箭如急雨嗖嗖射向府門前的那些將士,府門前的兵卒瞬間亂了陣腳,倉惶往有遮蔽物處躲:“有敵襲!” “快快稟報與將軍!” “殺——” 一隊手持刀戟的薊州府兵自夜色中殺了出來,打了驚魂未定的魏府軍士一個措施不及,很快便占了上風。 薊州府兵里帶頭的人正是鄭文常,他高舉手中橫刀:“隨我進去解救大人!” 他乃賀敬元手下重將,對賀府的地形很是熟悉,很快就帶著人找到了書房。 賀敬元坐于書案后,案前鋪著一卷竹簡,似在秉燭夜讀,瞧見提刀闖入賀府的鄭文常一眾人,臉色微變:“爾等怎來了?” 鄭文常單膝跪下,抱拳道,“卑職帶人前來助大人脫困,魏宣此舉實乃欺人太甚!大人不妨修書一封遞往京城告與丞相,且看他魏宣還能跋扈到幾時!” 賀敬元聽他說了來意,擰緊眉心,長嘆一聲:“糊涂啊!” 鄭文常面露不解:“大人此話是何意?” 賀敬元卻不再多言,起身在書房內來回踱步一番后,吩咐下去:“帶著你的人先行離開?!?/br> 鄭文常愕然道:“那大人您呢?” 賀敬元道:“魏宣不敢奈我何,我如此行事,自有我的緣由,爾等回去待命即可?!?/br> 鄭文常和其余幾個武將面面相覷,但本著對賀敬元的敬重和服從,還是抱拳道:“卑職領命?!?/br> 他們要離去時,賀敬元猶豫片刻,終是添了句:“若見魏宣手底下的軍士征糧時欺壓無辜百姓,阻撓一二,莫要鬧出人命?!?/br> 幾個武將聞言,心中雖疑惑,但仍只是抱拳領命。 唯有最后離開的鄭文常,在出門前不解追問了句:“大人為何要懼那魏宣?” 賀敬元負手望著書案上方那塊“明德惟馨”的文匾,嘆息一聲:“非是懼他,莫要多問,按我說的做便是?!?/br> 鄭文常只得揣著滿腹疑惑抱拳退下了。 賀敬元卻望著那塊文匾久久沒能移開目光。 他滿身罪孽無妨,大胤百姓將來會不會在戰火里夾縫求生才是最重要的。 天子一怒,伏尸百萬。 掌權者的紛爭,最終苦的只是底層百姓。 被那姓趙的商人買走的二十萬石糧,若當真是在那人手上,經此一試,便也能知曉他是隨了魏嚴的心狠手辣、不達目的誓不罷休,還是尚念著天下黎民百姓的。 若是后者,關于十六年前錦州一戰,他所知曉的,在那人回來后,或許也是時候告訴他了。 若是前者,他便帶著那秘密一起進棺材。 只有仇恨,而對天下蒼生無一絲憐憫,知道一切后無非只會掀起更多的戰火,萬民苦矣。 第44章 第二日,樊長玉和往常一樣早起殺豬。 年后這兩天鎮上的人大多都在走親戚,幾乎頓頓都有rou吃,肚子里油水多了對rou便沒什么念想,因此鋪子里的鮮豬rou賣得不是很好,鹵rou生意倒是紅火,家家戶戶都愿意買現成的鹵rou拿回家待客,當做硬菜擺在席間也有面子。 從前樊長玉鋪子能賣兩豬頭的鮮rou,這兩天便只殺一頭豬賣鮮rou。 至于要供給溢香樓的鹵rou,都是她從別處買進的rou,那條賣豬rou的街,豬頭和豬腳幾乎全叫樊長玉包了。 她跟那些屠戶不再單是競爭對手,還成了對方的大客源,整條街的屠戶們為了跟她做成這筆長久買賣,平日里見到她無一不笑呵呵的,打招呼都比從前熱切了幾分。 她在鋪子里若遇上個什么難處,只要一開腔,一群人也上趕著來給她幫忙。 樊長玉突然就有點理解為什么宋硯考上舉人后,鎮上一些人為了討好宋家,不留余力地踩上她一腳了。 的確是言正說的那樣,她一無所有的時候,性子再好,旁人也能挑出她的不好來。 而她只稍微跟有錢有勢沾上了那么一點邊,收獲到的善意就能是從前的好幾倍。 一切都在向著好的方向發展,只是樊長玉如今又要給溢香樓和胖掌柜那里送rou,又要看著自家的豬rou鋪子,實在有些分身乏術。 要找個幫手短時間內也不是那么好找的。 用早飯時,她便看著謝征欲言欲止。 謝征昨夜睡得不好,眼下的青黑更重了些,發現樊長玉頻頻投來的目光后,放下粥碗問了句:“怎么了?” 樊長玉這會兒才看清他那比之前黑了一個度的眼圈,不由有些傻眼,問:“你這是一宿沒睡?” 謝征垂下眼道:“沒,昨晚房間里有老鼠的聲音,找老鼠花了些時間?!?/br> 的確有老鼠,不過被他一根竹簽子擲出去就扎死了,扔給了海東青。 樊長玉一聽老鼠,想到自家火塘子上方還掛著的臘rou,頓時擔憂上了,忙起身去看,沒發現被老鼠偷吃的跡象,這才放心了。 她道:“從前家里不會備這么多鹵rou和臘rou,都是直接賣鮮rou,家里也沒什么老鼠,是我疏忽,回頭得抓只貓回來養著?!?/br> 長寧已經吃完飯了,去雞籠子里看海東青,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隼隼又不見了!” 樊長玉也有些不解:“又飛走了?” 姐妹二人齊齊看向謝征。 半夜讓海東青送信去了某人沉默了一息,說:“那東西野性難馴,可能還是沒馴好?!?/br> 長寧眼中的金豆子頓時一顆連著一顆往下掉。 樊長玉無奈道:“乖,別哭了,開春給你養一窩小雞好不好?” 長寧還是哭:“不要小雞,要隼隼!” 她用袖子抹了一把眼:“隼隼還會回來的!” 她說完就用期待的眼神看向謝征。 這次謝征沒有給她一個肯定的答復,只說:“也許會回來?!?/br> 長寧頓時癟著嘴哭得更傷心了。 樊長玉哄她:“我們去野外再抓一只好不好?” 長寧搖頭:“不要別的,只要隼隼?!?/br> 樊長玉知道小孩倔強起來頗為考驗人的耐性,她道:“矛隼已經飛走了,它本就是適合生存在野外的,阿姐也找不到它。我能做的,就是你還想要一只,我就去野外給你逮一只回來,但你不要,只一味地哭。寧娘,你告訴阿姐,阿姐能怎么辦?” 長寧委屈吸了吸鼻子,抬起胖手抱住樊長玉:“對不起阿姐,寧娘不是任性,寧娘就是舍不得隼隼?!?/br> 樊長玉拍了拍小孩的后背。 長寧把頭埋在她肩膀處,甕聲甕氣道:“開春了養小?!?/br> 樊長玉說好。 長寧站直身體,紅著眼眶道:“小雞長大了,隼隼飛過看到就可以下來吃?!?/br> 以為哄好了小孩的樊長玉:“……好?!?/br> 不管怎樣,小孩總算是沒哭了。 樊長玉再次回到桌旁坐下,心情復雜喝完自己剩下的半碗粥,想到自己rou鋪里人手不夠的事,還是撓了撓頭問謝征:“你一會兒補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