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龍榻爬不得 第54節
魏無晏眉心一跳,問道:“唐公子的故友是...?” ———— 杜府后苑, 根如蟠龍的百年榕樹仿若一個耄耋之年的老者,捋著胡須,靜靜望著樹蔭下對弈的一對年輕人。 陶臨淵手持黑子,目光平靜,盯著石桌上的白玉棋盤。 他對面手持白子之人,正是前幾日在青山書齋中對魏無晏所繪的秘戲圖贊不絕口的大魏第一畫仙——唐愈。 唐愈落下一棋子,臉上似笑非笑,揶揄道:“想不到日理萬機的攝政王,居然有閑工夫在這窮山僻壤里追求美人?!?/br> 陶臨淵緊隨其后落下一棋子,語氣平淡: “你怎知她是美人?” “玉階先生的字雖然龍飛鳳舞,雄渾剛勁,卻瞞不過唐某的眼睛,畫中人物工筆精致,刻畫男女之間的情勝于欲,顯然是心思細膩的女子才會有的特性?!?/br> 陶臨淵指尖輕輕摩挲著手中的黑子,沉默不語。 唐愈連小皇帝的面都沒見過,單單從她的字跡和書畫便推斷出她女子的身份,而他與小皇帝朝夕相處,耳鬢廝磨大半年,卻仍舊被她蒙在鼓里。 這大抵便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的緣故。 或許是從未瞧見動過兒女私情的攝政王,唐愈顧不得眼前棋局,好奇追問道: “不過我實在想不明白,你為何要拐這么大的彎子,不僅冒充他人身份,還要帶著面具去接近,討好美人,莫非你擔憂她會因你的容貌和權勢傾心于你?!?/br> 就在幾日前,唐愈原本在千里之外的塞北忘仙湖與一群好友游山玩水,卻被攝政王派來的薛錳抓上馬車,一路日夜兼程趕到宣州城,只為讓他點評一個初出茅廬的畫師所繪的秘戲圖。 想不到平日里眼高于頂,孤傲如雪松一般的男子,竟然會為了討好心悅之人,費盡心機,卑微如斯。 唐愈著實有些好奇這位行事大膽的女子長得是何模樣,竟有本事將不近女色的清冷謫仙拉下紅塵。 聽了唐愈的問話,陶臨淵俊美的眉宇間染上一抹陰郁。 “她不喜本王的容貌和權勢?!?/br> 唐愈似是聽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話,忍俊不禁道: “怎么可能,試問天底下有哪一位女子會不崇拜權勢滔天,叱咤風云的男子,更何況陶兄論容貌和才情都是一等一,就連當年的京城第一美人都對你傾心不已?!?/br> 坐在對面的男子給他斟上一盞茶,舉手投足間行云流水,姿態矜貴優雅,玉帶勾勒出他挺拔的腰身,面容俊美如玉,眸若朗星。 唐愈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大魏有名的才子,愛慕他的女子亦不在少數,可每當他面對眼前的男子時,都會感到自慚形穢。 陶臨淵聽完,只平靜道:“她并非是普通女子?!?/br> 她是大魏最尊貴的天子,身體里流淌著龍血鳳髓,骨子里不愿臣服順從于任何人。 小皇帝會對他嫣然巧笑,巧言令色,但她孑然孤傲的脊梁,卻從未對他彎下半分。 更重要是的,她從未對他動過真心。 哪怕小皇帝動了一絲一毫的感情,決計不會日日揣著秘密,想方設法從他身邊逃走! 唐愈有些摸不著頭腦,還想再勸好友兩句,卻被匆匆趕來的管事打斷: “啟稟攝政王,隔壁衛小姐前來求見唐公子?!?/br> “好??!想不到你平日里端得道貌岸然,清心寡欲,卻還知曉近水樓臺先得月的道理,居然搬到人家姑娘家的隔壁。攝政王,你從實道來,有沒有仗著自己會功夫,半夜三更偷偷翻去隔壁閨房偷香?” 聽到唐愈的調侃,陶臨淵神色不變,淡淡道:“你在宣州城停留多日,本王這就讓薛錳送你回塞北,繼續云游山水?!?/br> “既來之則安之,這宣州城雖沒有什么秀麗山水,卻藏有一個如玉妙人,你剛剛也聽到了,人家衛姑娘到杜府是來拜見畫仙!哎哎哎...薛將軍,你不用架著我,我自己會走....” 待唐愈呱噪的聲音消失在后苑,陶臨淵垂眸看向青玉石桌上放置的鎏金面具。 面具上雕刻的繁復花紋在日光照耀下浮動著隱隱金光,男子修長手指拾起面具,罩住他俊美的面容.... ————— 魏無晏懷中抱著畫冊,跟在杜府管事身后,穿梭在游廊之間。 庭院中心有一處觀景湖,睡蓮輕浮于湖面,如片片翠玉堆砌,院內栽有桂樹,丁香,玉蘭,海棠,花香清遠,山水錯落有致,行走之間可賞滿園春色,整個庭院的花草與湖景融為一體,足見主人品味風雅。 魏無晏穿過水閣,一眼便瞧見了參天榕樹下,靜靜坐在石桌旁參悟棋局的杜公子。 男子一襲茶白色織金錦袍,玉冠束發,身姿挺拔。 陽光明媚,穿過枝繁葉茂的榕樹,灑落在男子身上,零星碎光為男子添上一抹神秘。 聽到她的腳步聲,男子抬起頭,面具下的一雙昳麗眸子極為好看。 “小女見過杜公子?!?/br> 魏無晏微微頷首,與院中主人打過招呼,便垂下雙眸。 雖然聽不到杜公子的回應,但她能察覺出男子幽深的目光寸寸游走在她身上。 那種熟悉的壓迫感再度襲來,炎炎夏日中,魏無晏的背后卻泛起一陣寒意。 她感覺自己像是冒然闖入男子領地的獵物,正被高高在上的狩獵者饒有興致地打量著。 “小女今日前來,是想將畫冊交給唐愈大師,并感謝他的賞識之恩,不知唐愈大師現在何處?” 魏無晏見杜公子從始至終一言不發,只好側過頭,問詢身旁的管事。 “唐愈有約在身,昨日便已離開,不過他臨走時交代,若是玉階先生前來送書畫,便讓我代為收下?!?/br> 一陣粗礪沙啞的聲音從面具下傳出來,男子的聲音好像砂紙磨過桌面般刺耳,與面具下昳麗的眸子顯得如此不登對。 魏無晏微微睜大了眼,驚訝地看向出聲的男子,只見對方眸光淡然,靜靜看著她。 她突然想起虔婆婆提到過杜衡公子為保護家人,容貌被金人用火燒毀,才會在平日中以面具示人。 看來杜公子不只是容貌被火燒毀,就連嗓子都燒壞了。 魏無晏頓覺她直勾勾的目光有些不尊重人,于是垂下雙眸,故作平淡道:“原是這樣,那小女便將畫冊交給杜公子?!?/br> 說完,她緩步走上前,將用綢布包裹好的畫冊放在青玉石案上。 女子步伐輕盈有度,腰間佩戴的墜飾相互間碰撞發出悅耳的泠泠聲,海棠色滾邊裙?拂過石階,鋪散在男子一塵不染的銹金線黑靴上。 二人離得近了,魏無晏瞧見男子執黑子的手十分好看,修長有力,骨節分明,虎口處還有一層薄繭。 魏無晏的眸光浮上一抹狐疑,情不自禁朝男子手腕上看去。 她記得攝政王右手手腕上有一塊明顯的月牙形疤痕。 有一次在御書房,攝政王將她按在床榻上,纏綿之際,敞開的衣襟口慢慢滑落,眼見著馬上要露出束胸,魏無晏慌忙伸手去提,卻被攝政王擒住手腕,男子挺拔的鼻梁埋在她的頸肩,薄唇帶著濕漉漉的涼意,順著她的鎖骨漸漸下移.... 情急之下,她張嘴咬向攝政王桎梏著她的手腕,男子腕間那塊月牙形疤痕在她眼前打晃,耳畔傳來他略含寵溺的輕笑: “微臣皮糙rou厚,小心崩壞了陛下的銀牙?!?/br> 魏無晏強迫自己從臉紅心跳的回憶中收攏回神志,目光落在眼前男子的手腕上。 腕間肌膚平坦干凈,別提疤痕,連顆痣都沒有。 魏無晏終于收起狐疑的心。 攝政王喜歡穿深色衣袍,衣料以名貴的龍涎熏香,周身氣息冷冽又清肅,昭示著上位者的威嚴。 而眼前的男子喜著淺色錦袍,身上只有淡淡的雪松香氣。 終究是不一樣。 “既然唐愈大師已經走了,小女便將畫冊交給杜公子,今日多有叨擾,小女先行告退?!?/br> 魏無晏福身行了一禮,正欲離去,卻聽戴著鎏金面具男子幽幽開口: “那日在萬寶閣拍下《金宮春曉圖》的小公子,便是衛小姐吧?” 見男子拆穿了她的身份,魏無晏神色從容,平靜道:“不錯,那日小女為了拍下《金宮春曉圖》,特意換上男裝?!?/br> 她斟酌用詞,半真半假解釋道: “小女手中商鋪經營不善,欠下不少銀子,除了繪畫,小女并無一技之長。為了償還債務,小女只好接下描繪秘戲圖的活計,之所以扮作男子,想要在萬寶閣一觀周昉大師的畫作獲得靈感,不料卻得公子賞識,小女自知無功不受祿,所以差人將《金宮春曉圖》歸還給公子?!?/br> 她自從來到宣州城后,一直以女子身份示人,杜公子若是有心,隨便找到縣城里的人打聽一下便知,故而,她沒有必要在此事上說謊。 魏無晏察覺到,戴著面具的杜衡深深看了她一眼。 “如此說來,確是杜某唐突了,第一次見面,就送給衛姑娘一份不合時宜的禮物?!?/br> 魏無晏笑了笑,心想杜公子果然如傳言中一樣有著君子品行。 “女子家自立門戶賺錢不易,希望杜公子為小女保守秘密?!?/br> 男子點點頭,面具遮擋了他大部分的容顏,只有露出的一對俊美雙眸,流露著晦暗不明的情緒。 他抬手斟上一盞茶,修長手指抵著天青釉茶盞杯壁,緩緩推向魏無晏。 “唐愈讓我代他收下畫冊,檢查畫中內容,衛姑娘既然來了,不妨稍坐片刻?!?/br> 魏無晏想了想,覺得杜公子的話很有道理。 畢竟畫冊不像詩書一樣能夠拓印,保證內容工筆一致,唐愈公子花費一千兩銀子定下畫冊,自然不希得到敷衍的畫作。 魏無晏只好坐在石凳上,靜靜等待杜公子檢查完畫冊。 榕樹下的青玉石桌和石凳是為了對弈打造,雅致又小巧。 魏無晏落座后,與對面的男子只有一臂的距離。 她瞧見杜公子將用牛皮紙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畫冊拿出來。 男子手掌纖長有度,如極品美玉精雕細琢,此刻單手執著畫冊,修長手指松松扣著書脊,另一只手緩緩翻過一頁,又一頁。 面具下的俊眸清雋,目光專注,好似真在一絲不茍地檢查畫中內容。 杜府管事不知何時退了下去,石椅上二人的身影被日光拉得老長,彼此重疊在一起。 周圍的空氣仿若凝滯,就連熱烈的蟬鳴聲都被屏蔽在二人周身之外。 紙張嘩啦作響,通過男子翻動的頁數,想來正凝視著畫冊最春意盎然的那幾張。 魏無晏垂眸盯著茶盞中漂浮的茶葉,不好意思去看對面的杜公子,即便男子戴著面具,根本窺探不見他的神情。 她從未感到過如此窘迫過,那怕自己曾被攝政王強迫著和他一起觀賞床榻上雕刻得香艷露骨的秘戲圖,那時她還可以攝政王專斷獨行,逼迫她就范為由來為自己開脫。 可現如今,對面男子手中翻閱的秘戲圖確是她親手所繪。 杜公子心里會這么想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