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卿,龍榻爬不得 第25節
魏無晏早就摘下鼻中的絲帕,此時微微仰起小臉,由蕊心小心擦拭她臉上的血污。 聽到呂太醫的追問,殿內眾人都將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魏無晏頓時覺得鼻腔內又隱隱有些發熱,她急忙拿過蕊心手中的絲帕捂在鼻上。 “近日天氣干燥,朕...想必是上火了,呂太醫給朕開些降火去燥的藥調理身子便好?!?/br> 說完,她騰地站起身來,垂眸對身畔的攝政王淡淡道: “朕有些乏了,先回福寧殿安歇,至于宮宴的明細,就有勞愛卿替朕過目?!?/br> 言罷,她也不等攝政王回話,捂著火辣辣的鼻子沖出暖閣。 陶臨淵望著小皇帝落荒而逃的背影,漆色眸子微微閃爍。 他沉聲叮囑詹公公,近日多給小皇帝送去清心潤肺的蔬果,再給福寧殿內擺放些觀賞水植。 吳凝月站在陶臨淵身后,看到男子一改往日里淡漠的性子,一項項叮囑詹公公要給小皇帝殿中添置什么物件,心中不免奇怪攝政王為何會對小皇帝如此關懷備至。 她轉念一想,明日便是幾位藩王入宮面圣的日子,興許攝政王不欲在幾位藩王面前落下苛待皇室的名聲,才會對小皇帝如此上心。 再說魏無晏回到福寧殿后,好似被抽掉了骨頭,仰面倒在羅漢床上。 她闔上雙眸,鼻息間除了淡淡的血腥味,還有一股若有若無的龍涎香氣。 嗅到這股子熟悉的香氣,她好似又被籠罩在男子充滿侵.略的氣息下,密密匝匝,不得掙脫。 她眉骨、臉頰、耳垂和頸側,但凡是被攝政王薄唇沾染過的肌膚,漸漸變得火熱起來,仿若男子灼熱的鼻息近在咫尺。 魏無晏猛地坐起身,用力甩甩頭,試圖將她身上不適的感覺統統甩掉。 起身之間,一直掩在鼻上的絲帕落在波斯榻毯上。 血跡斑斑的絲帕一角,赫然用軟金線繡著一個“淵”字。 魏無晏凝視絲帕上的字,緊擰的眉心緩緩舒展,如釋重負嘆出口氣,呢喃道:“原是如此...” 她還以為自己犯了臆癥,居然在回到殿中后,忍不住去回想與攝政王耳鬢廝磨的一幕。 ———— 翌日早朝,江陰王、蜀中王和長興王世子奉旨入殿面圣。 大魏新帝登基,兩位藩王千里迢迢入京獻禮,便是闡明了自身的立場。 江陰王獻上的賀禮是一柄雁翎槍,槍長七尺二寸,粗約三寸余,槍身由堪比硬鐵的白堅木制成,槍頭為黑精鐵所制,鋒芒逼人。 更叫人稱絕的是槍柄上還鑲嵌著一枚碩大的雞血紅寶石,寶石色澤晶瑩剔透,在日光下閃著流光溢彩,一看就價值不菲。 再看蜀中王含笑獻上刀槍不入的金絲軟甲,雖然只有蟬翼一般輕薄,卻號稱能抵御住任何刀槍劍戟。 若是用江陰王帶來的雁翎槍去戳蜀中王帶來的金絲軟甲,那個寶物會更勝一籌呢? 魏無晏腦中正胡亂想著,殿下傳來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聲音。 “長興王之子云燁拜見陛下?!?/br> 男子聲音還是這般好聽,宛若山澗清泉潺潺流淌在蔥蔚洇潤的林間,空靈又清越。 男子垂首行禮,面色從容,不卑不吭。 魏無晏眸光平靜,淡淡道:“云世子遠道而來,不必多禮?!?/br> 云燁緩緩抬起頭,仰視金鑾殿上那道明黃色的窈窕身影,層層琉璃珠簾阻隔,模糊了對方的面容,偶爾露出珠簾的那對清澈雙眸,此刻噙著幾分疏離。 他眼中閃過一絲落寞,聲音卻是如常: “臣亦有一寶想要獻給陛下?!?/br> 殿中眾人齊齊看向云燁身后。 與兩位藩王不同,云世子獻上的賀禮并非是鬼斧神工的兵刃或價值連城的文玩珠寶。 站在云世子身后的內監手提一個紫竹編織的竹籠,籠外用褐色綢布罩得嚴嚴實實,不過從竹籠的形狀大小看上去,好似是一個鳥籠。 “川西有一奇峰,名曰隴山,山中有一種會學人說話的靈鳥被當地百姓稱作‘西城神鳥’,關于此鳥有一個古老傳說?!?/br> “傳聞百年前,隴山下居住著一家采藥人,日子過得幸福恬淡。一日,女主人在采藥時跌落懸崖,雖僥幸大難不死,但因傷勢過重,始終昏迷不醒。男主人悲痛不已,日日守在妻子身畔期盼著妻子能夠蘇醒,半夢半醒間,他做了個夢,夢中有位仙人告訴他,若是他能擒到傳說中的‘西域神鳥’并讓神鳥說出他的愿望,那愿望必能實現?!?/br> 云燁的聲音本就好聽,隨著他悠揚的聲音娓娓道來,殿中眾人不由聚精會神聽起他提到的傳說。 “男主人從夢中醒來后,毅然前往隴山,歷經萬險,終于擒獲到‘西域神鳥’,并讓神鳥說出妻子長命百歲的吉祥語,等男主人返回家中,欣喜發現他的妻子已然蘇醒?!?/br> 云燁的話戛然而止,他身后的內監見狀,立馬掀開褐色籠衣,只見籠內露出一只羽色鮮艷,體型嬌小的靈鳥歡蹦亂跳,清聲鳴叫。 “臣感念皇恩,故而深入隴山,擒獲神鳥,為陛下祈福?!?/br> 殿中百官爭相探頭觀望。 籠中靈鳥紺趾丹觜,綠衣翠衿,說不出得精致好看。 云燁笑了笑,長指輕輕叩擊象牙籠門,籠中鳥兒當即停止跳躍,清脆聲音一遍遍回蕩在大殿之中: “皇上龍體安康,福壽綿長?!?/br> “皇上吉祥如意,事事順心?!?/br> 殿中百官驚訝地瞪圓了眼睛,不禁贊嘆長興王世子這個賀禮當真是別出心裁。 云世子先是引用古老傳說,意指靈鳥祥瑞,出言成真。在吊足了眾人的性子后,突然獻上傳說中的靈鳥,借靈鳥之口說出對小皇帝的頌祝。 奇哉,妙哉,奇妙而絕哉! 只不過云世子為何偏偏只對傀儡小皇帝一通阿諛奉承,這...豈不是明擺著和攝政王作對? 莫非川西山高水遠,消息閉塞,長興王一族還不知曉,如今在朝堂上只手遮天的真龍早已另換他人。 百官悄悄抬眼看向鎏金蛟椅上的攝政王。 果不其然,男子的眸光冷若鋒刃,壓低的濃眉隱約泄一絲不悅。 “隴山千萬仞,窮危又極險,蚩蚩隴之民,懸度如登天。云世子以身涉險,擒獲靈鳥,為陛下祈福,算是有心了?!?/br> 攝政王面容無波,語氣淡淡,可男子周身流露出的凜然氣場讓殿中眾人紛紛屏氣斂息。 就連紫竹籠中方才還歡快鳴叫的靈鳥也是識相地閉上了嘴,仿若感受到嗜血遼鷹的氣息,瑟瑟蜷縮在籠中一角。 陶臨淵冷冷睥向殿中面色從容的云世子。 倒是如傳聞一致,翩翩君子,溫雅如玉,難怪惹得小皇帝魂牽夢繞,久久不忘。 面對攝政王冷冽的眸光,云燁淡淡一笑,不卑不吭道: “長興王世代以效忠大魏天子為榮,忠心耿耿,至死不渝?!?/br> “好一個忠心耿耿,至死不渝...” 陶臨淵慢悠悠重復云燁的話,薄唇勾起玩味的淺笑。 “想來當初金兵攻破幽州城,浩浩蕩蕩從川西大道騎兵南下的時候,川西的兵馬都龜縮在隴山里為陛下捕獲靈鳥?!?/br> 殿中百官紛紛色變。 原來,當初金人在攻破幽州城后,朝中曾有官員請奏明德皇帝,希望明德皇帝讓長興王出兵擊退金人。 可明德皇帝憂心長興王趁勢壯大兵馬,一開始并不情愿,后來金兵勢如劈竹,短短半月連破數間城池,明德皇帝這才急忙下旨命長興王剿滅金兵。 可長興王卻以從未收到圣旨為由,遲遲沒有派遣兵馬增援,最終導致金人長驅深入,兵臨城下。 后來,明德皇帝死在逃難的路上,朝中百官又在匆忙之中推舉新帝登基,緊接著就是陶臨淵勤王救駕,獨攬大權。 僥幸逃到荊州的七皇子魏潯自稱南帝,南北二帝陷入對峙。 期間政權交替,朝中人心惶惶,一之間,眾人倒是忘記去追究長興王抗旨不出兵的罪責。 攝政王今日在金鑾殿上重提舊事,譏諷川西兵馬躲在隴山龜縮不出,實乃談不上什么赤膽忠心之臣。 云燁一貫云淡風輕的溫煦面容,終于有了一絲波瀾。 殿中空氣冷凝,無人敢主動開口破冰。 “朕瞧著這靈鳥模樣漂亮,性情溫順,云世子可有給它取名?” 一道低啞軟糯的聲音在殿中響起,百官齊刷刷抬頭看向龍椅上滿臉好奇的小皇帝。 少帝微微傾身,一對黑白分明的清澈大眼透過珠簾,目不轉睛盯著紫竹籠內的靈鳥,顯然是被這個會說話的新奇靈鳥勾起了興致。 小皇帝孩子心性,對殿中的劍拔弩張毫無所知,當下冒失出言,定然會惹得攝政王不悅。 眾人不由為行事魯莽的小皇帝捏一把冷汗。 云燁微不可查皺起劍眉,緩聲道:“回稟陛下,臣還未給靈鳥取名?!?/br> 小皇帝滿意地點點頭,突然伸出手拉扯上攝政王的臂彎,興致勃勃道: “攝政王文采斐然,不如給這只靈鳥賜個好聽的名字,好讓朕日后養在福寧殿里觀賞?!?/br> 陶臨淵面色冷雋,長眸低垂,盯著手臂上造次的龍爪。 似是察覺到他的目光,少年攀附在他臂彎上的小手輕輕一顫,隨即攥得更緊,使得絲滑如水的玄色蟒袍都起了層層漪漣。 陶臨淵的視線順著顫悠悠的龍爪緩緩上移,落在小皇帝明艷的小臉上。 少年揚起面龐,那張細膩如玉瓷的小臉此刻噙著淡淡的淺笑,看起來單純無害。 陶臨淵眸光微凝,良久,終于開口,語氣平淡: “陛下在金兵圍城時匆匆登基,想必內心最期盼的就是天下太平,百姓日日安康。不如便喚此鳥‘日安’,取一個國泰民安之意,陛下意下如何?” 日安,日安 日與安合起來,不就是個晏字。 看來攝政王是將她比作這只囚于籠內的靈鳥,只能單調重復主人的話語,宛若一個逗人取樂,拾人牙慧的金絲雀,永遠逃不出方寸金籠。 還真是貼切得很呢! 陶賊果然才高八斗,揶揄個人都要遣詞造句。 魏無晏微微一怔,她凝視男子泛著幽光的漆眸,展顏一笑: “愛卿果然是洞悉朕心啊,日安,大魏臣民日日安康,這個名字真是不錯?!?/br> 她轉頭看向殿下的兩位藩王,臉上笑容不減,道: “江陰王和蜀中王送來的賀禮,朕同樣喜歡得緊,你們且記得三日后攜家眷來參加宮宴?!?/br> 這場驟然升起風波,就這樣被小皇帝三言兩語胡鬧了過去,卻是殿中群臣始料未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