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40節
馮知棠當即腦中一空,自己既已昏了過去,那他又是如何喂的藥?! 她頓感整張臉都燙了起來,也不敢再深想下去,只乖乖聽話,張口就將他喂來的藥都喝了下去。 第52章 、欺君之罪 一碗藥瞬時見了底, 簡昀之又不緊不慢地拾起柜上的手帕,輕輕為她擦了擦嘴角。 如此這般的逾矩與親密, 哪里還有半點君臣的距離在…… “昨日朝會上, 陛下論功行賞,擢拔了江大人為樞密使,從一品的官職, 江大人這一朝越階連升六級,可是大梁百年來未有的恩典?!焙嗞乐S意開口道。 馮知棠聽了也生出歡喜來,她最是知曉江稚魚的, 她自幼便有通天之才能, 若非不能參加科考, 她早該官至內閣了。 不過喜悅之余又有些隱隱的擔心,只怕她如今勢頭越盛, 盯著她的人便越多, 就越容易出些紕漏, 況且她一旦出錯,就是要直接掉腦袋的。 “皇后娘娘今晨也言道,馮尚儀護主有功, 應當受賞的?!焙嗞乐值?。 話頭突然扯到自己身上,馮知棠不免怔愣了一下,就聽得簡昀之繼續說道:“內宮賞下的銀錢與錦緞寶飾一類都已送去尚儀局了?!?/br> 馮知棠愣愣聽著, 連忙欲要出言謝恩, 簡昀之卻忽而話鋒一轉:“只不過, 皇后娘娘對你青眼有加, 左右想來只覺這般凡俗之物的恩賞到底輕了些, 不足以褒獎馮尚儀的高潔之行, 卻又念著馮尚儀已坐到了尚儀之位, 為內宮女官之首,自也再不能似江大人那般論功封賞,如此這般思來想去,皇后娘娘與貴妃娘娘一商議,便提及一個好法子,說是要提早五年許馮尚儀離宮?!?/br> 依大梁律令,宮中女官年滿三十可離宮,馮知棠如今正正年歲十七,若是能提早五年離宮,可是更多了些盼頭。 不過她聽得這話時卻并無甚多喜悅,更多的只是忽而受賞后的驚奇。 簡昀之神色淡然在她面上輕掃了一眼,微微勾起唇:“不過,本宮已替馮尚儀婉拒了皇后娘娘的好意?!?/br> 馮知棠一時有些發懵,眨著眼睛直瞧向簡昀之,似不理解他的話意。 簡昀之已從榻邊輕輕起身,拿起了藥碗,垂目看向馮知棠淡淡一笑道:“因為本宮欠馮尚儀的恩情可還沒還?!?/br> 簡昀之轉身朝外走去,走出兩三步突然頓住,似噙著若有似無的笑意低低開口:“你我之間的糾葛,沒那么容易理清?!?/br> 人世間的情意糾纏,哪兒說得清楚啊。 今晨的朝會,陛下面無神情危坐于上首之位,垂目望向殿內一切。 變故已渡,便也是時候該,理一理參知這場反叛的人了。 蘇溢由陳云廷押入殿內,一身沾血囚衣跪伏在大殿中央。 見他那一身的污濁破落模樣,便知定是在詔獄內受了酷刑的,陛下是未有下令對他用刑的,明眼人一看便知,定是詔獄主官暗自施的令,這場變故來勢洶洶,且滿朝臣卿多半參與其中,此刻最該做足的,便是用盡一切手段與那蘇溢撇清干系,也不論什么往日同僚之誼,只要還留著他一口氣,便用盡了詔獄手段折磨他,也是以此來遮蓋自己當初依附之事,卯著勁兒地向陛下昭示忠心。 陛下只垂下眼眸淡淡掃視了他一眼,沒露出半分或慍怒或狠厲的神色,大抵是因著那輸家已被踩在腳下了,如何發落,不過他一句話的事情,實在無需再為此費心。 御史中丞長孫松清躬著身子緩步上前,俯首出言道:“陛下,既已查明蘇溢與西境勾結,實為大梁叛賊,理當立即斬首,平息大梁萬千臣民的怒意?!?/br> 皇帝將目光移向他,盯著他瞧了兩眼,長孫松清,變亂當夜頭一個站出來出言頂撞,支持蘇溢南遷一事之人,如今臉色倒是變得快,儼然又一副為國為君的良臣模樣。 皇帝卻也沒說什么,太多的事君臣上下皆是心知肚明,又何必點破。 “依照大梁律法,今日午時將蘇溢斬首示眾,一并連坐其九族,蘇家一應家財,悉數充入國庫?!被实鄣f著,語氣毫無波瀾地就奪去了他全家的性命,末了,輕輕一揮手,示意陳云廷將蘇溢拖押下去。 滿殿臣卿無不暗自唏噓,昔日內閣首輔蘇溢,何等的榮寵風光,竟就落得這般下場。 唏噓過后卻又滿是憂心,雖說法不責眾,卻總恐怕下一個如此下場之人會是自己。 一時間殿內眾人噤若寒蟬,連大聲的呼吸都不敢有。 人人俯首,視線只盯著自己皂靴足尖,殿內一片安靜,他們便越發驚慌,不知皇帝究竟在想些什么,又將那道銳利如鷹隼的目光投向了誰。 足過了良久,上位終于傳來皇帝的聲音。 “溫回舟,溫大人?!被实圯p聲道了一句,聲音透著無盡的寒。 溫回舟持著朝笏的手陡然一顫,脊背當即蒙出一層冷汗,他緩步出列,走上前去,雙膝觸地就跪了下去。 “臣在?!甭曇糁惺遣豢煽刂频念澏?。 其實這也是早早便能料到的事,溫回舟初時為官,便是得了蘇溢的極力保薦,莫說是兩人一直以師徒相稱,就是兩人毫無干系,也從不來往,碰上這種時候,他都免不得獲點災禍。 當初靠上蘇溢那棵大樹的時候,他怎會想到他有如此大的野心,而那野心最終將他自己反噬了進去。 “朕記得你拜在蘇溢門下,是他最青睞的學生,師承這樣的人,你可是學到了些什么?”皇帝詰問他。 “臣……臣……”饒是他再如何聰穎,如何會辯識人心,卻也知曉,這時早已是無力回天,皇帝根本不在意他會說些什么。 “既如此……”皇帝轉向一旁的葉內侍:“你且通傳下去,再擬一道旨,令溫大人與他老師一路作陪吧,也算全了他們師徒二人的情義?!?/br> 溫回舟早已沒了什么念頭,他也是知曉,這樣的下場,是無論如何也逃不過去的,只是在等待之時尚還有些焦慌,而如今真正塵埃落定了,倒是生出了幾分坦然來。 他輕輕揚起頭,定定看向皇帝,唇畔竟掛上了一抹不明的笑意。 “大膽!竟敢直視天子圣顏!”葉內侍察覺到他的異常,怒呵道。 溫回舟絲毫不為所動,他一個將死之人,還怕什么世俗禮義嗎? “你贏了……”他淡淡開口,唇邊莫名笑意不減:“但你當真以為這滿殿之人,著官服,戴紗帽,都是與你一條心嗎?” 皇帝冷眼睨著他:“你要說什么?” 溫回舟冷嗤一聲,眼神中滿是嘲諷與不屑,冷聲笑道:“你這人陰險狡詐,萬千心思暗揣,大抵也是不信他們的,不過……” 溫回舟放緩了語速,陰寒的聲音空響于整個空蕩大殿內:“江稚魚,江大人,舍命護你,又得你托付,該是在你心里有些位置的吧……只是可惜了,哈哈哈……” 他話說一半,便兀自笑了起來,明顯瞧出提到江稚魚時皇帝臉色有了些微的變化,他便笑得更加刺耳。 “江稚魚啊,你是信的他吧,又怎么會想到,連他也會騙你啊……”他的話音里還透著笑意:“堂堂當朝天子啊,竟被人一直蒙在鼓里,真是可笑……” 皇帝兩道眉緊蹙了起來,自龍椅上起身,居高臨下冷目瞧著他:“你什么意思?” 溫回舟唇邊笑意更濃,直視著他一字一句沉聲道:“江稚魚,樞密院主官,江侯爺的嫡子,原來,是個女子!” 他特意加重了尾音,語氣中是抑制不住的笑意,滿帶嘲笑意味。 此話一出,滿殿皆驚。 “休要胡言!”簡昀之當即回身駁斥了他一句,又俯首對皇帝道:“陛下,他定是在亂語挑撥,萬不能當真?!?/br> “是嗎?”溫回舟笑道,轉身面向簡是之,直直盯著他:“齊王殿下理應知曉,我所言非虛吧?!?/br> 簡是之脊背一陣發寒,回望向溫回舟,卻說不出一個字。 他瞬時想到了許多,或許溫回舟當初入東宮為官,便是沖著江稚魚去的,而他自然是為蘇溢謀事的,若非蘇溢已倒了臺,怕是斷不會留江稚魚到江寧吧。 “將他帶下去?!被实鄣瓛佅乱痪?。 陳云廷不敢耽擱一刻,立時上前來押下他,想以此遮掩過去他方才說出口的那句話。 江大人是女子這事,他斷不會信,更不敢信。 欺君之罪,株連九族,這是什么樣的罪愆啊。 卻在陳云廷踏出殿門的那一刻,皇帝轉頭對葉內侍吩咐道:“將江大人請來?!?/br> 葉內侍當即眼皮一跳,頓了片刻,才應了聲“是”,轉身出了殿。 殿內眾人面面相覷,誰也不敢作聲,卻都知曉,有風雨欲來。 簡是之回首望向急急離去的葉內侍,便再也待不下去,溫回舟死前說出這事,斷然不會是玩笑話,皇帝多半也是信他的。 若是一會兒江稚魚入殿驗身,真相大白,那后果他不敢想…… 當下也顧不得其他,簡是之陡然拔腿穿過周圍人,眾目睽睽之下轉頭就朝殿門走去。 “齊王……”皇帝冷聲喚了他一句。 簡是之頓住腳步,卻沒有回頭,接著大步朝殿外走。 皇帝望著他斷然決絕的背影,便已知曉了是怎么回事,當即燃起怒意,揚聲呵道:“簡是之!” 滿殿一應臣卿皆是驚出一身冷汗,他們侍奉皇帝這許多年,還從未見他如此觸怒。 轉眼再觀向齊王殿下,朝服袍角翻飛下步伐愈大,對于皇帝的怒斥充耳不聞,兩三步就出了殿。 第53章 、違抗帝令 在通往東宮的一處宮道上, 江稚魚被葉內侍攔住。 “江大人,陛下請您往去朝會?!比~內侍對她道。 江稚魚微一懵愣, 前些日回朝皇帝特許了她靜心養傷, 無需參知朝事,怎的今日這般匆忙喚她而去? 可心中困惑剛到嘴邊,她卻生生咽了下去, 因為越過葉內侍的肩,她望見了禁軍首領劉元霜以及他身后的一行禁軍。 面色當即便沉了下來,江稚魚心念一轉, 頓時便恍然明白了什么, 葉內侍雖然言語客氣, 但明顯來者不善,現下怕是扭著她也要帶去大殿了。 如此細忖片刻, 江稚魚心內漸漸不安起來, 知曉定是出了什么事, 而這一天總會到來的,她已將方才朝會上的事體猜得大差不差。 “江大人,還請您與我們走一趟?!边@次是劉元霜開了口, 他幾步走到江稚魚面前,陰冷著臉色拋出這一句,帶著幾分脅迫意味。 江稚魚脊背一陣發寒, 腦中頓時涌入無數念頭, 頭一遭念到的便是若是自己身陷囹圄自也無話可說, 但要牽連了父親母親, 并著江家數十戶族人, 那可是生生世世都無可饒恕的罪孽。 劉元霜見她愣在原地不動, 冷著臉向身后揮了一下手, 便有幾個禁軍上前,作勢要來捆住江稚魚的雙手。 江稚魚一時緊張得咽了咽喉嚨,這樣的架勢擺明了是已將她當做了大梁的一等犯人。 卻在那幾人圍上來前一刻,有一道身影憤然攔在了江稚魚面前,一腳便踢在手持粗麻繩的禁軍胸膛處。 “滾開!”是簡是之的聲音,少年清越的音色中夾雜了翻涌的怒火。 簡是之緊攥起江稚魚的手,觀她沒有受傷后,才又轉過身來面向著劉元霜這一行人,同時將江稚魚護在了身后。 劉元霜是奉了天子的令,自然不必理會齊王殿下的阻攔,對上簡是之怒意正盛的眸子,張口就道:“臣奉陛下口敕,請江大人入朝,還請齊王殿下讓開,莫要誤了陛下交代的事?!?/br> 話畢,他對身旁禁軍遞了個眼色,就又要上前來捆住江稚魚。 簡是之卻攔得愈緊,挺直背脊將身后之人遮得嚴嚴實實。 那幾位禁軍見簡是之這般模樣,也被嚇到了,雖是宮中人人都知齊王殿下是個沒什么架子的主兒,但眼下觀之,哪里有半點他們口中的渾噩模樣,他隱忍著怒意竟似一只蟄伏山中的猛虎,眸底透出的滾滾弒殺之意,令他們不寒而栗。 江稚魚抬眼,只見得他挺闊的背脊,那一身朱紅朝服穿在他身上,恍惚間竟有幾分君王的感覺。 不知為何,在這般境地下,她腦中竟絲毫不合時宜地蹦出了一個念頭,較之簡明之與簡昀之,好像他才是最有君王之氣的那一個。 不過這樣的念頭只一瞬間就從她腦中劃走,劉元霜眼瞧著也沒了什么好脾氣,對那幾人粗聲呵斥:“你們還愣著干什么?還不快些動手,難道要讓陛下等著你們不成?!” 那幾位禁軍聞言都沉下了臉,又欲上前,卻正遇上簡是之越發冰寒的眸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