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9節
朝貴邊揉著隱痛的額角,邊急著解釋:“可王爺您與江大人相識不過數十日,便日日記掛他,存于心言于口,東宮和齊王宮加起來有那么多屬官,奴可從未見過王爺對誰如此這般過?!?/br> 簡是之越聽越氣,直沖著朝貴怒吼道:“本王明確告訴你,本王喜歡女子,女子??!江大人堂堂正正一個大男人,你說本王喜歡他,你是何居心?!” “哎呀哎呀,誤會了?!背F急得滿頭大汗,趕忙辯道:“奴說的喜歡,不是那種……那種男女之情,就是……就如王爺喜歡奴一般……” “滾出去!”簡是之怒呵:“誰說本王喜歡你了?!” 朝貴一時間又驚又懼又急,今日當真是倒霉透了,怎么解釋都是錯,一著急,舌頭竟好似打了結,如何也張不了口,便灰溜溜朝門口退去。 一只腳剛邁出,便聽得簡是之在身后放聲言道:“你若是再敢與那些宮人閑說本王的私事,本王定要杖你!” 他連忙稱是,同時以最快的速度撤出了另一只腳。 朝貴走后,簡是之足順了半日氣,其實朝貴敢這般沒大沒小也是他縱出來的,他自己本身就不是循規蹈矩之輩,□□出來的宮人自然也都隨他,同主子說笑打鬧更是家常便飯,有時出言不慎惹了他,他也不惱,總之齊王宮一向其樂融融,若是宮中要評選最和睦幸福的宮殿,那必然花落齊王宮。 只是今日不同,這是朝貴伺候簡是之十四年來,王爺頭一次對他真的動怒,而且火氣還不小,不只朝貴心中懵愣,簡是之亦尋不出由頭,不過都是些玩笑話,怎就會引得自己發如此大的火氣? 簡是之仰躺在榻上,早午膳都未用,心內亂作一團,尋不得出路。 “奴知道,王爺您,喜歡江大人?!蹦X中不受控制般一次次響起這句話,他知道,自己便是從這開始,才真的動了怒。 春日圍獵、同查刺客、賈府追逃、共避荒廟……過往相處種種,皆似烙印于他心窩,時不時涌入他的心緒,令他掙不脫、抽不出又忘不掉。 寤寐思服,輾轉反側,左右也想不出個頭緒,索性便不想了,雙腿一屈,豁然起身,大步就朝東宮而去。 想不明白的話,那便去瞧瞧。 兩竿落日,半縷殘云,點點熔金潑灑,落得一身輕紗,鳥歸林,魚向海,這便是一日中江稚魚最愛的,斜陽黃昏時。 有美景,是幸事,而美景配美人,那才是樂事。 江稚魚蹲踞于一古樹后,極其輕巧地便將自己隱了起來,她眉目舒展,眼波流轉,一瞬不瞬偷瞧著前方不遠處,簡明之與顏學士正在下棋。 劍眉朗目、神清骨秀、面如冠玉、鳳表龍姿,這品貌,果真該當天下第一流! 江稚魚眸中星光都要滿溢出來,只覺得這位太子殿下真真是她見過的最清俊的男子,為人又溫潤得體,心懷蒼生,頗具古人之風。 比起那個齊王殿下,當真是不啻云泥。 她心內也會奇怪,這兩人明明同父同母所生,生活之地也都大差不差,怎就一個溫雅好似云中仙,而另一個……頑劣如山中精怪! 故而相似的五官,她偏偏就是覺得簡明之矜貴俊美,瞧了令人身心愉悅,而那個簡是之,見他一次,自己能少活十年。 越想著,她不知不覺便深鎖眉心,眼神也不知飄到了哪里,待她發覺過來,趕忙晃了晃頭,心內暗罵自己不爭氣,沒來由的想起那個討人煩的做什么,倒是辜負了此番美景與美人。 不理他不理他,江稚魚整理好心緒,又一次將眸光精準投向簡明之,唇角笑意漸濃。 “哎,瞧什么呢?” 不知何時,一道溫聲低語兀自在她耳側響起。 她沉湎于目光所至之地,并未抽出神,只下意識答:“自然是好看的人?!?/br> 那聲音又低低道來:“哦,好看的人……本王的大哥,就這般好看?” “是……”江稚魚脫口而出,恍然覺得有些不對。 本王?大哥? 她猛然回首,入目便是簡是之放大的臉,他挨得如此近,兩人鼻尖差一點就貼在了一起。 江稚魚心中一驚,不自禁跌坐在地上。 簡是之粲然笑著瞧她,道:“江大人這是做什么呢?偷窺太子殿下?” 江稚魚連忙否認:“沒有,我沒有?!?/br> 簡是之星眸一轉,浮起一抹狡黠,又道:“此處可是大哥的私院,外臣不得傳召不能入內的,眼下太子殿下在此會見顏學士,商討的可是國家要事,你在這算怎么回事?” 他又緊接著倒吸一口氣,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你在此鬼鬼祟祟的,難不成是在偷聽?江大人,這可不是小事啊,泄露出去,可是要請你去詔獄住一住的?!?/br> 見他誤解,江稚魚急得滿頭大汗,連連搖頭:“不是不是不是,我離得這么遠,如何聽得清殿下與顏學士的對話啊,如此重罪,王爺您可不能亂言?!?/br> “不是啊,那是什么呢……”簡是之摸了摸下頜,故作沉思后睜圓了眸子直勾勾盯著她,滿目震驚道:“那你莫不是,在偷看我大哥?!” 江稚魚被說中了心思,有些敗了氣場,卻又只能死不承認,只得干巴巴辯解:“沒有?!?/br> “得了吧,你現下就應當尋面鏡子,照一照你那滿面春風的模樣,若是本王再晚來一會兒,你怕不是口水都要流下來了?!?/br> “我真的沒有,王爺莫要胡說?!彼霓q解在簡是之眼中,非常之蒼白無力。 不知怎的,瞧著她這般羞赧模樣,他竟沒來由得心內發緊,不痛快起來。 他偏過頭,屈身上前湊至她已然羞紅的耳側,低聲問道:“江大人,你怕不是,斷袖?” 第12章 、喂馬一月 斷袖??! 江稚魚在心內怒翻了數個白眼,欲自辯卻又不知如何開口,望著簡是之唇角狡黠得意的笑,當即又羞又氣。 左右解釋不通,索性便不再多費口舌,她偷瞄了瞄四周,暗暗擇好了逃跑路線,再趁簡是之一個不注意,直起身拔腿便跑。 只是一切不似預期,她剛邁出半步,便突感有一道力從后面死死拉住自己,扯得她一個踉蹌,又跌在了地上。 屁股摔得生疼,她卻只能緊緊捂住嘴不敢出聲,幸而簡明之與顏學士戰得正酣,并沒察覺到這方風景。 江稚魚回首垂目,只見簡是之的金紋玄靴重重踩在自己的衣角,再抬首,正對上他那一副欠揍的神情。 江稚魚盡了全力用雙手抽扯衣角,卻只是白費,她那點小力氣哪里比得過簡是之,半晌只平白添了些汗。 見她不再掙脫,簡是之也蹲下身子來,逗貓兒似的問她:“小江大人,這是急著去哪兒呀?” 江稚魚撇過頭,不愿理他。 簡是之也不惱,移開鞋靴又夸張地出手撣了撣她衣角沾染的塵灰,柔聲細語道:“小江大人莫惱,本王就是開個小玩笑?!?/br> 江稚魚回眸瞧他,淡淡開口:“王爺找臣有何事?” 簡是之扯起江稚魚的手腕,還不待她反應過來,便已然拉著她邊走邊道:“出去說?!?/br> 江稚魚拗不過他,只能順著他的力道被他牽著走,自東宮而出,便轉上了齊王宮的方向。 簡是之在前一路走得飛快,扯得江稚魚的手腕生疼,她實在忍受不住,揚聲發問:“王爺,您是要將臣拐了嗎?” 簡是之莞爾一笑,停下腳步放開手,朗聲道:“江大人還記不記得,圍獵那日你與本王的約定?” 江稚魚微微蹙眉,揉著吃痛的手腕,略想了一想,并沒有印象,便搖了搖頭,茫然地瞧著他。 簡是之故作委屈:“那日你我打賭,看誰獵到的野物多,你若是輸了,便要到本王宮中喂馬一月。本王已經問過最后清點野物的宮人,本王獵到的確實比你多,怎么,你不會是要賴賬吧?” 江稚魚滿心無語,且不說這事都已過了近兩個月了,他竟還能重提出來,況且那日自己還中了箭傷,說到底,也是替他大哥擋的災,如今又要自己去喂馬,這也太沒良心了。 果然上位者上下唇一碰,做臣子的合該做牛做馬。 “臣自當履行諾言,不過,臣畢竟是東宮屬官,終日忙于打理東宮事物,有些時候確實脫不開身?!苯婶~不情不愿答他。 簡是之卻不甚所謂,語氣不容否決道:“不礙事,每日只耽誤江大人一個時辰就好,大人放心,本王自會同大哥說的?!?/br> 江稚魚聳了聳肩,也無法再拒絕,只得心口不一地應了下來。 簡是之囅然而笑,又扯起江稚魚的手腕,大步行至齊王宮內馬廄之處。 按常理,宮中御馬皆是圈于一處由專門馴馬的宮人統一喂養,只是這匹卻不同,據傳是天下第一的好馬,獨獨養在齊王宮里。 這馬的來歷也非同一般,是早些年有一地方官員駕此馬入京述職,因當日天色已晚,便被陛下留在宮中過夜,只是這一夜過得卻不消停,那官員剛要解衣入榻,簡是之便敲開了人家的殿門,兩手里提了四壇烈酒,說什么都要與他對酌,官員百般推辭卻終究敵不過簡是之的三寸不爛之舌,燭火搖曳間,一杯接著一杯入了肚,見他飲得暢快漸生醉意之時,簡是之恰到好處地提出了劃拳,結果就是,那官員第二日忍著頭痛醒來,發現自己已經將那寶貝馬輸了出去。 官員一時間心如刀絞,那匹馬可是神了,天下獨一份的好,是那些過路的文人墨客見了都要做首詩吟上一吟的,他費了大半輩子的力才尋到這么一匹,本想著好不容易入次宮,總要體面些,卻又如何料的到,宮里有個比盜馬賊還要狠的強盜,簡直令他有苦訴不出,淚都不知道朝誰流,最后還是乘著陛下賜的馬車,灰溜溜返了回去。 幾年后,那官員又一次入宮,幾里外見了簡是之,連禮都顧不上,當即掉頭一溜煙就跑走了。 照料馬匹的宮人見了簡是之行禮,簡是之將江稚魚扯到他面前,道:“這位是江大人,這一月你的活計江大人都替你做了,你便回去歇著吧?!?/br> 那宮人愣在原地,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看了看馬又看了看江稚魚,手足無措。 簡是之拍了一下他的頭:“愣著干什么?還不快謝過江大人?!?/br> 那宮人當即得了令,笑得眼睛都瞇成了一道縫,連連道:“小人多謝江大人,多謝江大人……” 接著又對江稚魚道:“江大人請便,小人先行告退了?!痹挳?,幾步就消失在了兩人的視線里。 江稚魚扶額,只覺得真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下人,齊王宮中的宮人都同簡是之一樣不厚道。 “請吧,小江大人?!焙喪侵刹荻褤P了揚下頜,笑得人畜無害。 先時于江南,江府內養馬,江稚魚也常去馬廄飼馬,故而如今重拾故業倒也不算生疏。 她撫了撫馬兒的鬃毛,如此品相的極上等馬匹,她也是頭一次見,果真不凡,卻又在心內暗暗感慨,如此好的馬兒竟跟了簡是之那樣的主人,當真是馬生一大污點。 簡是之負手立于一旁微笑著瞧著江稚魚的一舉一動,尋了個話題引了話茬,便問她:“如若本王沒算錯的話,小江大人如今年歲已至十八了吧?” 江稚魚頷首回應,她是昭樂元年生人,過了七月剛好滿十八。 簡是之又湊上前些,壓著聲音道:“依大梁風俗,你這個年紀,是該議親了,江侯爺可有合適的人選?” 聽完這話,江稚魚當即被嗆得咳了幾聲,極力平緩了神色后方道:“無有?!?/br> 簡是之唇角笑意漸濃,接道:“也是,江大人這般數一數二的清貴人物,京中還真是沒哪家的閨秀可堪匹配?!?/br> 江稚魚翻了翻眼睛,知道此話中有幾分逗弄的意味,便不再理睬他,專心喂馬。 簡是之卻并不打算就此放過她,逗弄人這般有趣的事情,哪里少得了他。 他低頭瞧進江稚魚的眸子,又掛笑道:“太子殿下,倒是足以般配?!?/br> 這話如一道天雷炸在江稚魚耳邊,她瞬時從馬兒身上抬起眸,正與對面之人四目相接,望著他含笑戲弄的眉眼,立時便不自禁羞紅了臉。 “此等僭越之辭,王爺莫要胡說?!八鲅赞q解。 簡是之抱臂倚在一旁的石柱上,仔細打量著她的神色,又道:“那方才你偷窺之事,作何解釋?” 江稚魚暗自忖度一番,道:“太子殿下憂國憂民,是為朝臣典范,若說臣仰慕殿下,那也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故而心向往之?!?/br> 她說的虧心,面上卻裝得大義凜然,高山景行是一方面,太子殿下容貌昳麗、身形頎長、仙姿卓絕,卻也不是假的。 簡是之斜眼瞧了瞧她,若有其事地點頭:“那便好?!?/br> 依著承諾,這一月來每每天色漸暗時分,江稚魚便如上早朝般準時抵達齊王宮馬廄之處,縛起袖子就忙活起來,而幾乎每日,簡是之總要立在一旁,就倚著那石柱瞧她,時不時起些話頭逗她。 星云流轉,終于至了一月期限的最后一日,天色已黑透如一方化不開的墨,卻還是未見江稚魚的身影,簡是之在馬廄踱來踱去,頸面之上都被蚊蟲叮了好幾個大包,就是沒等到那個早該出現的人。 “這個小江大人,莫不是數忘了一天?”簡是之自言自語,又有些憂心,怕她會不會出了什么事情,便欲親自往去東宮瞧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