稱臣 第8節
第10章 、不越雷池 “別了吧老師,您消消氣,我都這么大了,就別……”簡是之嬉皮笑臉,溫聲討饒。 陳岡卻油鹽不進,粗眉一橫,揚聲喝止:“趴下!” 直面迎上他的滾滾怒火,簡是之當即不敢再多言一句,老老實實趴在了長凳上。 “啊——” 陳岡老當益壯,手起棍落,簡是之結結實實挨了一杖,立時痛得出聲。 “瞧瞧你成日里踢天弄井、無視章法,哪里有半點皇家子嗣的模樣,我今日便要替先帝替陛下好好教訓你!” 陳岡邊訓斥,手也沒歇著,握緊長棍足打了好幾下,眼瞧著簡是之面色虛白,連求饒的聲音都弱了下來,這才肯罷休。 畢竟年歲大了,又憋著怒火使力,這一下直起身趕忙倒著氣,卻仍舊劍眉緊蹙,依舊不善地瞧著簡是之,厲聲道:“起來吧?!?/br> 簡是之聞言如獲赦令,雙手撐著長凳勉強站起身,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只覺得屁股一片火辣辣的疼,也不知是否已經皮開rou綻、鮮血淋漓。 瞧著陳岡撐著長棍,氣喘不已的模樣,簡是之硬生生從蒼白的面容上擠出一抹笑,低低道:“老師莫動怒,我知道錯了,回去便自罰抄書百遍?!?/br> 陳岡將長棍丟到一旁,在院內石凳上坐下順氣,簡是之趕忙提起紫砂茶壺,斟了杯茶推到陳岡面前。 陳岡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輕輕嘆氣道:“你這孩子,就數認錯最及時,卻又屢教不改?!?/br> “改改改,我一定改?!焙喪侵疂M臉堆笑,痛心疾首。 “行了行了,若再有下次,就算有皇后娘娘護著,我也定要打得你三天下不來床!” “不敢不敢不敢,再不敢有下次了?!边@位陳尚書的雷霆手法簡是之早有體會,今日不過幾杖便已痛得神魂抽離,還如何敢再有下次! 陳岡抬眼瞧他仍呆立一旁,開口道:“快走吧,府里可沒備你的飯?!?/br> 簡是之順階便下,立馬拾了救命稻草,抬腿就要跑,可一邁出步子,便扯得被打的地方生疼,故而心雖早已飛出尚書府,奈何步子卻是一瘸一拐,半天也不過只挪了幾步遠。 一旁尚書府內的下人見了實在不忍心,欲上前攙扶,卻被陳岡喝?。骸皠e管他,讓他自己走?!?/br> 簡是之一步一痛,晃晃悠悠走回宮中,路上遇人還要咬緊牙猛而挺直腰背,掩去猙獰面容,一臉無事發生云淡風輕的神情,實則內衫已被汗浸透。 卻還真是冤家路窄,江稚魚去天章閣送還御書正回返途中,于齊王宮外不遠處便瞧見了簡是之,她當即躲到一旁,本欲趁著他沒發現自己悄悄溜走,暗瞧了一會兒,卻發現他微屈身子,步態僵硬,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 “齊王殿下今日好雅興,這是……練習行路呢?” 江稚魚的聲音突然在簡是之背后響起,唬了他一跳。 回身見是老熟人,他剛故意直起的腰又折了下去,招手喚她:“快別說風涼話了,過來扶本王一下?!?/br> 江稚魚瞧見他面白如紙,話音飄忽,趕忙上前幾步攙住他,問道:“王爺,您這是怎么了?” 簡是之望了望周遭灑掃的宮人,低聲道:“回宮再同你講?!?/br> 簡是之全身重量幾乎都壓在了江稚魚肩上,江稚魚費了大力,才將他扶到榻上。 簡是之抱了軟枕墊頭,老老實實趴著。 江稚魚不明所以,道:“王爺,您怎么不躺著呀?瞧您那難受的模樣,躺著多舒服啊,臣扶您躺下?!?/br> 簡是之翻了翻眼睛,他真切懷疑她是故意的,一把打開她攀上來的手。 而后無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將頭埋進軟枕里,頗有些不好意思道:“本王受傷了,躺不下?!?/br> 江稚魚心中暗爽,囂張跋扈的齊王殿下原也有今日,面上卻不能流露半分,只得費力憋住笑,裝得滿臉擔憂,急道:“那臣去請御醫?!?/br> “別去別去!”簡是之立時伸手抓住她的手腕,低聲道:“此事只你知曉罷了,若是傳出去,本王這般模樣,豈不是要被笑話死?!?/br> 江稚魚也想笑,卻不得不硬生生憋回去。 簡是之只覺下身越發痛起來,暗自捶床不爽道:“這個陳岡,又打我!” 江稚魚聽了卻驚惑出聲:“陳岡陳尚書?王爺是說,您……被陳尚書打了?!” 臣子打皇子,江稚魚還是頭一次聽說,這可是大不敬的誅九族之罪啊,她不由驚奇,這陳岡究竟是什么人物,不僅做了自己長久以來想做的事情,竟還令簡是之啞巴吃黃連,有苦不敢言。 簡是之重重嘆氣,帶著哭腔道:“這滿天下,除了他陳岡,還有誰敢如此欺負本王,當真是造孽??!” 江稚魚不由好奇問道:“可……雖說陳尚書是王爺的老師,那也不能,如此……” 她本想說,也不能將你打得屁股開花啊,想想又覺得不妥,只好猶猶豫豫說了個大概意思。 簡是之道:“你不懂?!?/br> “本王三歲拜師,當時站起來還沒桌案高,便被先帝按著身子,一下就跪在了陳岡面前,磕完三個響頭,又敬上一杯茶,自此本王便稱了他十六年老師,或許是因著先帝一句,此童頑劣,汝當多責,本王這十六年可沒少挨棍子,不過這次算是重的,想來也是當真惹老師氣極了?!?/br> 江稚魚偷笑,這位王爺看起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連皇上皇后都不懼,竟也是有怕的人,還真是一物降一物。 簡是之抬手打開榻旁的一個小匣子,從中摸出一白瓷瓶遞給江稚魚。 江稚魚接過,不知所為,疑惑問道:“這是什么?” “藥啊,你來替本王上藥?!?/br> 江稚魚頓時一驚,瞧了瞧藥瓶,又瞧了瞧簡是之的屁股,心中暗道,完了完了完了,男女授受不親,若是為他如此私密之處上藥,那豈不是要將他看光了?! 江稚魚越想越急越羞,臉不自覺燒紅了,握著藥瓶愣愣杵在原地,不知如何做。 簡是之等得急了,強忍住痛回首瞧她,喚道:“磨蹭什么呢?本王可要疼死了,你還不快些過來?!?/br> 江稚魚強按下心內忐忑,緩步行至榻前,卻仍舊沒動。 簡是之又等了半晌,見還無動靜便又回首望她,這次離得近些,他清楚瞧見了江稚魚雙頰處的那抹緋紅。 簡是之覺得好笑,猛然湊到江稚魚面前,直勾勾盯著她沉聲道:“你臉紅什么?” 江稚魚怔愣,他與自己不過分毫之距,能分明感覺到他含笑微揚的眉,深沉澄明的眼,以及俊美單薄的唇,他吐出的話音低沉沙啞,似是隱蘊著點點逗弄的意味,伴著溫熱柔軟的呼吸一同撲在她的耳邊,令她不由得渾身一顫,雙腿發軟,當即跌坐在了地上。 簡是之看自己惡作劇成功,哈哈大笑了幾聲,道:“一個大男人,怎的這般愛害羞,快些上藥?!?/br> 江稚魚爬起來定了定神,盡力平息面頰處的燥熱,一咬牙,想著反正他也當自己是男子,不如將錯就錯,只是上藥而已,又沒什么大不了的。 當即心一橫,打開瓷瓶,上手準備褪去他的衣褲,卻忽而停了下來,她心跳狂亂到了極點,好似下一瞬便要自胸膛內蹦出一般,手上動作再也繼續不得,起身欲逃,對簡是之道:“臣幫王爺尋朝貴來?!?/br> 簡是之一把扯住她,道:“朝貴那個大嘴巴,白的都能說成黑的,你要是把他找來了,明日本王可就真成了整個皇城的風云人物了?!?/br> 江稚魚愣在原地,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簡是之又勸道:“不過是上藥而已,也不知你究竟顧忌些什么,想當年本王隨陛下出征,在軍營里還不是數十人同吃同住,洗澡沐浴也都是在一處,也沒見哪個像你這般扭捏?!?/br> 頓了頓,又道:“你這般樣子,倒真不像男人,竟如閨閣女子般?!?/br> “女子”二字當即刺入江稚魚心中,說者無心,聽著有意,為不令簡是之起疑,江稚魚緊咬牙關,心內一橫,雙手朝他腰帶處而去。 素手甫一攀上束帶,江稚魚立時覺得臉又燒紅了起來,輕輕一扯,束帶自腰間滑落,紅暈當即燒到了耳尖,連她呼出的氣都越發急促熾熱了。 一時羞赧不堪,心窩處狂亂不休,江稚魚再顧不得其他,將手中藥瓶隨意一丟,便落荒而逃。 “喂!江稚魚!你回來……”簡是之的高聲呼喚被她拋諸腦后,一溜煙便跑掉了。 江稚魚一路跑回東宮住所,將門窗都緊閉上,抱起茶壺咕咚咕咚飲盡,又撲倒在榻上將頭埋進被中,盡力平復慌張的心情。 她雖女扮男裝許久,與男子一道同游交談時皆是安守禮法,從不曾越雷池半分,而今日之事,著實令她心驚。 她辨不明自己是害怕,是羞怯,還是別的什么,只覺一種此生從未有過的感受,擾得她慌亂不已。 尤其是在對上簡是之那個滿帶挑逗的鬼魅笑意時,她方寸大亂。 第11章 、美景美人 一大早,簡是之剛由宮人伺候著梳洗完畢,朝貴便領著一行人急促促入了內里。 “王爺,尚衣局的人來送秋裳?!背F稟道。 簡是之微怔一瞬,抬眼瞧向窗外,落葉簌簌,西風裊裊,恍然驚覺,竟已入了秋。 宮人個個屈身而立,將手中衣物端舉過頭頂,供他擇選。 他選衣極為挑剔,卻又極快,顏色艷麗的不要,鑲金嵌玉的不要,雕蟒繡獸的不要,如此一番看下去,便只留了幾件玄墨色成衣。 宮人施禮而退,朝貴欲隨其后,卻被簡是之喚住。 “王爺有何吩咐?”朝貴低聲詢問。 簡是之望了望左右,招呼朝貴近前些,附在他耳畔低聲道:“那個……小江大人,最近在做些什么?” 朝貴撓撓頭,故作沉思狀,咂摸良久,才回道:“這個,奴也不知曉,江大人是東宮屬官,奴去探聽他的私事,也不大合適?!?/br> 簡是之瞪眼瞧他,嗔怒道:“本王竟不知,你何時做事如此得體了?” 復又指了指自己的屁股,繼續道:“不合適?本王的傷傳遍宮苑的時候,你怎么不知道不合適?!” 雖知曉王爺不會真的同自己生氣,朝貴還是雙膝觸地立即跪了下去,連連搖頭:“不是奴,奴沒有,奴不知道?!?/br> “不是你,難不成還是本王自己說出去的?!你個大嘴巴的,鐵定又是將本王受傷之事當作齊王宮秘辛說與那些宮人,以此來結交漂亮小宮女了吧?” 朝貴抿嘴一笑,看來王爺對于這些討好人的招數還真是摸得門兒清,小聲嘟囔著:“可也不能都怪奴啊,那日若不是江大人臨陣脫逃,也輪不到奴……” 朝貴一番話將簡是之猛然拉回那日的尷尬處境之中,他立時捏緊拳頭,在朝貴面前揮了揮,出言呵止道:“還敢說,本王的私事你就那么感興趣嗎?再說,小心本王打你?!?/br> 朝貴軟聲軟氣:“不敢不敢不敢,王爺息怒?!?/br> 秋風習習卷簾櫳,飄掠過衣擺,一道涼意鉆入體膚,簡是之攏了攏衣領,輕嘆道:“這一轉眼,竟都入秋了,本王也有好些時日沒見到小江大人了吧?!?/br> “也沒太多時日,不過只月余罷了,就是您安心養傷的這段時間……” 朝貴立時知曉自己說錯了話,王爺屁股受傷這事現在可是府里的忌諱,怎能隨隨便便說提就提,于是在簡是之浮起怒意的前一刻,他很識相地捂住了嘴。 呆立半晌,朝貴悄悄打量簡是之,見他一臉憂心的模樣,輕聲開口:“王爺,這一早晨您問奴的話都繞著江大人,您莫不是想他了?” 簡是之當即深鎖眉心,眸中怒火滾滾盯著朝貴,斥道:“你腦中是長蟲子了嗎?!想他?本王會想他?!” 朝貴知曉自己又說錯話了,可又委實覺得委屈,依他這許多年與那些宮女打交道的經驗來看,三句不離一人,那不是思念是什么? 朝貴換上乖順的笑顏,為自己爭辯:“王爺,您莫要羞惱,圣人有云,欺人亦是自欺,王爺對江大人如何,奴還是看得清的?!?/br> 簡是之眉頭鎖得更緊,疑道:“什么???你看清什么?” 朝貴湊近了些,滿臉看透一起的神情,故作神秘般壓低嗓音道:“奴知道,王爺您,喜歡江大人?!?/br> 簡是之被他這話噎得差點暈厥過去,深吸一口氣平緩過神后,順手抽出榻上軟枕沖著他的頭就飛了過去。 “朝貴!你瘋癲了吧!你自己聽聽你都在說些什么糟亂之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