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般 第43節
他身上穿得不是來時的那套衣服,襯領一絲不茍,熨帖平整,碳黑色西裝外又披了件大衣,身后是水灣鎮大片大片的青竹,即使在冬季也綠意盎然。 他隔著雨簾,問她: “怎么見你四處奔走,在忙什么?” 余君藥讓他趕緊進來避雨,怎么來得這么早還在外面站著。 崔翕聞進門收了傘,皺起眉毛打量了一圈衛生院內部的環境,復又后退半步,說什么也不愿意再往里面走,只在門口檐廊下站著。 少爺脾氣又發作,余君藥只好說道: “那你就站在這里,要是太冷了想進來,也沒人笑話你?!?/br> “......” 余君藥繼續說:“我還有點事,估計還有十幾分鐘,你或者也可以先回車上?!?/br> 崔翕聞抬腕看了眼手表,問她是什么事還要耽誤下班時間。 余君藥簡單說了那個腿腳不便的小孩,說自己還沒借到輪椅,得想其他辦法。 崔翕聞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問: “先不說能不能借到輪椅,這里的路很多還都是石子鋪的,一會上坡一會下坡,輪椅怎么讓他自己推回家?” 余君藥也陷入沉思: “對哦,那怎么辦?劉教授說這小孩不能下地?!?/br> 崔翕聞無聲嘆氣,邁步進了這間讓他凝眉后退的破舊衛生院: “走吧,帶我瞧瞧去。兩個輪子的輪椅推不了,兩條腿的人還走不了么?” 余君藥一怔,問他什么打算。 崔翕聞沒說,只讓她帶路。 上了二樓那間會議室。 崔翕聞一窒,生出一根手指,指著兩條腿都已經被劉教授敷上草藥的男高中生,問: “這就是你說的小孩?” “...是比我們都小很多?!?/br> 崔翕聞沉默片刻,才上前: “走吧,小同學,你家在哪?我背你回去?!?/br> 此話一出,不僅余君藥和男高中生同時愣住,就連劉教授等人也齊齊看向這位不算面生的,小余醫生的丈夫。 余樞啟面帶笑容。 林嘉翊無聲垂下眼眸。 男高中生沉默地打量著面前男人一看就價值不菲的衣著,手指無意識地攫住自己的衣擺,過了片刻,搖了搖頭。 崔翕聞沒什么耐心,敲了敲表盤: “動作快點,你這樣很耽誤我老婆下班?!?/br> 男高中生又抬頭去看他身后的余君藥。 余君藥沒有發現。 她沒有想到崔翕聞想到的辦法是他把男高中生背回家。 明明剛剛他連走進這間鄉鎮衛生院都表情勉強。 此時此刻心緒翻涌,一片復雜。 劉教授也在旁邊說: “快點回家吧,我們也要下班了?!?/br> 此時已經超出門診時間不止二十分鐘,沒有其他病人。 方鸞、周鶴等人聞言立刻配合地開始收拾東西,起身離開。 只在經過余君藥時悄悄對她豎起大拇指,方鸞還特意眨了眨眼睛。 男高中生與崔翕聞無聲僵持片刻,才用細不可察地聲音說: “謝謝?!?/br> 崔翕聞嗯哼一聲,并不放在心上。 把車鑰匙遞給余君藥,讓她去車里坐著,比較暖和。 然后利落地背起了男高中生,嘴里似是自言自語: “看著沒幾兩rou,還挺有分量?!?/br> 余君藥緊跟著他下樓,瞧見他們一點點消失在繁茂蒼郁的竹林深處。 崔翕聞的大衣濕了一片,身形依舊筆直,瞧上去一點也不費力。 哪怕已經看不見他的身影,余君藥仍舊望著山間竹林出神。 / 崔翕聞回來的時候,車內已經很溫暖。 他脫下濕了大半的大衣,隨手扔在后座,爾后才上了駕駛座。 額前的頭發濕了一片,水滴滾入領口,一點點化開。 崔翕聞大約是覺得有些不舒服,解了第一顆扣子,又松了松領帶。 這場冬雨已經下了一天,此時還有不斷變大的趨勢,車窗上一片朦朧,透過雨滴只能看到一望無際的綠。 雨聲淅瀝,滴滴不絕。 余君藥無聲遞給他一塊毛巾,讓他擦頭發。 崔翕聞接過,笑了笑,才說: “這小鬼住的還挺遠,也不知道他自己是怎么過來的?!?/br> 余君藥只看著自己的雪地靴。 此時不可避免地沾到幾滴灰色的雨水,在早晨過來時,一直到踏進二樓會議室都是纖塵不染。 良久過后,她仍舊低頭,輕聲說: “崔翕聞,你再認真地跟我告白一次吧?!?/br> 崔翕聞正在撥自己額前短發的手瞬間僵硬,就這么傻傻地停滯在空中。 他看見身旁的小余大夫一點點抬起頭,專注地來看他。 她說: “崔翕聞,你重新說,說你喜歡我,說你想問我愿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會告訴你我的答案?!?/br> “——我的答案會是,也喜歡,愿意?!?/br> 最后一個“意”字余君藥沒能說出來。 車窗外綠影搖曳,崔翕聞俯身,虔誠地吻上小余大夫溫熱的唇。 第34章 雨能令晝短,雨能使夜長。 絲絲縷縷扣入江南的竹林里,潤進青色的肌理中。 余君藥覺得自己此時此刻能與在雨中戰栗的竹葉通感。 冰冷,潮濕,無所依。 只有一根纖細的莖脈可以讓她緊緊依附在破碎的冬夜里。 崔翕聞的吻起先并無章法,只知道局促地輾轉在她的唇緣,讓余君藥想起小時候玩爺爺的印章。 這里輕輕敲一下,那里用力敲一下,把白紙敲得一團褶皺,卻沒留下刻章的圖案。 不知道是從哪個瞬間出現了轉變,他知道要撬開齒關,知道要攻城掠地,知道要做戰無不勝的將軍。 要用悍戾的溫柔來讓小余大夫沉淪。 雨疏風驟,余君藥竟也漸解其中滋味,雙眼闔上,只有睫毛在不停顫動。 雨聲在倒退,變成他們交錯的呼吸,變成車內不斷攀升的溫度。 她被奪走了全部的視力,必須要讓崔翕聞帶著走。 崔翕聞要她把自己的心捧出來,他再一點點珍重地吃下。 可是他們都還不會換氣。 會變成長跑后的運動員,會變成要下雨前浮在水面上的魚。 崔翕聞氣喘吁吁,啞聲: “是該這樣嗎?” 余君藥的呼吸亦錯亂,她的眼睛濕漉漉,不去看崔翕聞: “不該這樣。我讓你說話,沒讓你做這樣的事?!?/br> “怎樣的事?”崔翕聞的手指還扣在余君藥的手背上,輕攏慢捻抹復挑。 爾后執著地苦苦追問: “我對小余大夫做了怎樣的事?” 余君藥早就從額頭紅到了脖子,卻毫不自知,故意凝眉: “做了前所未有的無恥之事?!?/br> 崔翕聞從胸腔中發出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