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千般 第42節
又問顧巧:“不是和他在北方...相處的挺愉快嗎?怎么突然變成這樣?!?/br> 含蓄的小余大夫實在無法說出那些動詞,用了相處來替代。 顧巧搖搖頭,說: “當然是因為他玩不起唄,不想提他,聊他還不如聊你和崔翕聞?!?/br> “怎么說,小余大夫,最近崔少的攻勢還能招架得住嗎?” 最近嗎? 最近余君藥能想到的,是夜里痛苦難眠,崔翕聞輕撫她額頭時的寬大手掌,每日病中晨起,他眼下青影淡淡,卻仍舊得意洋洋地為她端來早餐。 海鮮粥腥淡,紅豆糕干苦,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將每樣都吃完的。 瞧著好友光是沉思,都不自覺面帶笑意的樣子,顧巧忍不住揶揄: “看來崔少馬上就要大獲全勝了喲?!?/br> “接下來你們談起戀愛了,住在蝶山茗府這樣的大平層,得算異地戀吧?!?/br> “......” 余君藥鄭重搖頭: “我不會這么快就答應的?!?/br> “我感覺我確實開始喜歡他了,但也要確認我和他各方面確實合適之后,才可以答應。至少得再過幾個月?!?/br> 顧巧高高豎起大拇指: “好冷酷好理智一女的,吾輩楷模?!?/br> / 余升允堂的“中醫進村落”在年初九正式重新啟動最后一站,同時是a市行政代管的另一個縣級市下設鄉鎮衛生院。 但其經濟條件和各方面設施遠不如楓渚鎮。 大約是因為丘陵層疊,地勢復雜,許多交通要道都特意避開了這座深藏山野之中的小小水灣鎮,讓它得以保存原有的自然和傳統風貌的同時,發展陷入停滯。 方鸞作為副隊長需要前一晚提前踩點,回來后就告訴余君藥,讓她做好心里準備,條件艱苦程度超乎想象。 這幾天雨水綿綿,衛生院的大廳里都在滴水,更不用提同樣漏風的門窗、破敗搖晃的桌椅。 余君藥認真記下,次日出發時將自己穿得足夠保暖,還不忘對一同出發的崔翕聞說: “要不我自己去吧,感覺最近駕駛水平有提升?!?/br> 崔翕聞嘆氣: “小余大夫什么都好,就是總能生出這種不合時宜的自負?!?/br> 余君藥堵住耳朵,說知道了。 跟隨導航從國道一點點駛入鄉路,水灣鎮有連綿的山線,秀麗的梯田,聳入云霄的青竹,卻沒有平整開闊的車道和聚集成片的樓房人煙。 崔翕聞絲毫不在意一路上道路兩旁側生的竹節將賓利車剮蹭得面目全非,只是在看到衛生院細弱到搖搖欲墜的建筑時緊緊凝眉: “要在這里待幾天?” 余君藥也還在觀察這棟有些頹然的老舊小屋,刮花的木嵌玻璃門上用油漆書寫的“門診部”三個字已經難以辨認。木塊脫落,水泥也斑駁,露出了里面的紅磚。 此時山間還在淅淅瀝瀝下著小雨,門前積攢了大大小小的水坑,泥濘不堪,本就看上去被腐蝕厲害的外墻就像是一張破敗的老樹皮。 余君藥心情平靜,早在項目開始前就做好了一切艱苦條件的準備,回答道: “大概五天左右?!?/br> 崔翕聞輕聲,像是自言自語: “你爸怎么舍得派你過來的?” 余君藥: “總要有人到這里的,我只是在這里待五天,里面的醫生可能已經在這里待了五年十年?!?/br> 崔翕聞本想學她出發前的樣子堵住耳朵,嘆了口氣還是只說知道了。 他起身下了車,爾后撐傘去接余君藥。 余君藥闔上車門后,被濕冷的空氣刺得微微發顫,對崔翕聞說: “你快回去吧?!?/br> 崔翕聞把傘交給她: “我背你進去?!?/br> 余君藥看著距離車門不到十米的距離,連連搖頭:“哪里需要你背?” 崔翕聞緩緩掃過她腳上潔白柔軟的雪地靴,說: “小余大夫的漂亮鞋子中看不中用,走兩步就能濕到里面去,不用到今晚一定會再病倒?!?/br> 余君藥還在遲疑,崔翕聞已經半蹲下身: “你要是不心疼我穿得單薄,就一直跟我這么僵持著吧?!?/br> 余君藥只好不再推托,無聲趴到他背上。 崔翕聞就像那晚背起余自由一樣輕松地背起她,雙腳騰空后,她下意識環住他的脖子,將傘傾向他。 崔翕聞推了推傘柄: “撐著自己?!?/br> 余君藥瞧見他前襟的西裝已經被打濕,水漬讓上面的手繡暗紋一點點浮現,她吸了吸鼻子: “崔翕聞,你和這里好不搭啊?!?/br> 崔翕聞聲音苦悶: “希望余君藥同學不是在損我?!?/br> 余君藥搖了搖頭,崔翕聞已經安穩得將她放到廊前干爽的地面上,只讓她趕緊進去。 她想把傘給他,崔翕聞已經轉身離去,沒入雨水的絲線中。 余君藥看見他轉身上車,神情從容帶笑,不見絲毫狼狽,隔著玻璃沖她擺了擺手,不是告別,是讓她趕快進門。 她吸氣轉身,不敢再去看他。 水灣鎮沒有為余升允開辟單獨診室,一間二樓平時不舍得用的會議室,是他們為遠道而來的同袍所能提供的最好條件。 幾位前輩來得都??比她早些,已經分別準備妥當,林嘉翊剛換上白大褂,仍如往常對她和煦一笑。 余君藥點頭致意,無聲去穿自己的白大褂。 方鸞師叔走到她身邊,面色沉重: “你敢信,我們隊伍的人數和這衛生院里所有醫生的人數一樣多?!?/br> 余君藥怔然: “平時忙的過來么?” “哪有什么忙不過來的,年輕人能走的都走了,只剩下留守老人與兒童?!?/br> 余君藥想起在上樓時見到在大廳等候的確實都是老人和稚童,輕聲說了解。 窗外的雨一點點下大,絲絲縷縷的寒意滲透進來,余君藥也正式忙了起來。 醫療資源的過度缺失,讓水灣鎮沒有出現給余君藥和林嘉翊坐冷板凳的情況。 就診人數眾多,會議室環境有些嘈雜,卻受環境所限,不得已保持這樣的狀態。 加之有些老人聽力不便,劉教授、方師叔和兩位師兄說話都是用喊的。 當余君藥發現自己的輕聲細語大大阻礙了工作進程之后,也只好認命地擴大嗓門。 最讓她憂心的是,比其楓渚鎮和錢蘆鎮都是些易于調理的常見病,水灣鎮特意前來的患者身體素質普遍較差。 許多老人已是氣血兩虛,就診完成后卻執意不肯開藥,只說會飲食調養。 余君藥可以好言相勸,卻不能強制要求。一天下來,比其身體上的疲憊,更多的是心中的無力。 接近門診結束的時候,會議室人漸漸少了些,余君藥因此聽見了隔壁劉奇斌教授和患者的對話。 患者應該還不過是個高中生,在寒冷的雨天里只穿了一間黑色的薄外套,襯得他皮膚格外蒼白,頭發有些偏長,遮住了他的眼睛,只能看到右側下頜線上有兩條結了痂的血痕。 劉教授大約是和聽力困難的老人溝通成了習慣,此時也扯著嗓子: “你這腿怎么斷的?” 男高中生沉默良久,才憋出兩個字: “摔的?!?/br> “你少糊弄我,這一看就是打傷,你現在不能下地,傷得這么嚴重你家里人呢?一個人怎么到這里的?” “沒有家里人,單腳跳過來?!?/br> 劉教授瞪大雙眼:“我要是沒猜錯,你左腿脛骨骨折,右腿也有扭傷,你告訴我你拿哪條腿的跳的?” 男高中生低下頭,不再言語,身形看上去格外瘦弱。 劉教授微微嘆氣,轉頭對暫時沒有病人的余君藥說: “小余,你幫我去問問衛生院里有沒有輪椅,這小孩現在不能下地?!?/br> 余君藥點頭,立刻出發。 她快速下到一樓,詢問衛生院的相關負責人輪椅的事宜。 對方抱歉道:“對不起啊余醫生,我們這里沒有輪椅?!?/br> 余君藥有些凝重,又問: “那您知道周圍有誰家里有嗎?暫時借一下就行?!?/br> 負責人努力回想過后,說沒見過,但是會現在立刻去幫她問一問。 聽到這里余君藥已經不報有希望,但還是認真到了謝,準備再想別的辦法。 匆匆經過門診門口時,她瞧見崔翕聞舉著一把長柄的黑傘,安靜站在雨中,也正望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