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125節
她看向徐宗獻背后沉默不語的駱清流,點明自己說的是“濟河龍影”一事。 徐宗獻微微搖頭:“我原本想給的更多?!?/br> 駱清流上前半步,躬身道:“是屬下的錯,屬下跟錯了方向,誤會了葉適舟一伙人為叛黨,本以為可以送謝千戶一樁大功勞,最后竟只是為民除害了一條怪魚?!?/br> 馮嘉幼的視線始終落在駱清流身上沒收回去,發現他與平時相處時的儀態已是截然不同。 進退有據,言辭妥當,一看便是宮里、名利場上的老江湖了。 徐宗獻接下來的話,將她的思緒拉扯回來:“我聽清流說,他本懷疑葉適舟等人都是同盟會的叛黨,謝夫人卻告訴他,同盟會并非叛黨,且早已解散多年,駙馬傅珉手底下的同盟會,只是打著同盟會的旗號罷了?” 馮嘉幼應下來:“是?!?/br> 等著徐宗獻問她是如何知道的,他卻沒問:“說起來,我一直知道朝中有這樣一幫唯利是圖的蛀蟲存在,我瞄準的方向,是戶部薛尚書和內閣賀閣老?!?/br> 馮嘉幼眉頭皺起,戶部薛尚書屬于新起的文官勢力。 新文官,指的是祖上不是官宦貴族,比如薛尚書,家中是徽州籍的大商人。 他兒子薛綻已經和賀閣老的孫女訂了親,年底就會完婚。 而賀閣老年事已高,即將致仕,他一退,內閣將會空出來一個位置。 入閣的極有可能就是薛尚書。 徐宗獻盯著他們,可能是想找機會將薛尚書踢出局,讓給李似修。 以馮嘉幼看過的那些折子,李似修絕對有能力入內閣,但他還是太年輕,聲望與功績根本沒有攢夠,至少要在帝師之位穩上幾年才行。 徐宗獻又道:“這駙馬傅珉,我從未懷疑過。倒不是他閑人一個,在京城內從不顯山露水,偽裝的太好?!?/br> 馮嘉幼接話:“那是……?” 徐宗獻道:“我與他從前在一個書院里讀過書?!?/br> 馮嘉幼凝眸:“盛景書院?” 馮孝安才告訴過她,徐宗獻會遭受宮刑,正是因為盛景書院當年那樁莫須有的慘案。 徐宗獻笑道:“你的消息果然很靈通,是你父親告訴你的?他可真是個了不得的人物,超乎我的想象。你之所以知道同盟會那么多事,當年名噪一時的千秋同盟會,你父親也有份吧?如今看來,應該還有沈指揮使和即將升任兵部尚書的廖侍郎,以及……” 話音落下,正盯著李似修額頭冒汗的謝攬倏地轉頭,戒備的朝上首望過去。 “謝千戶莫慌,那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黃歷了,對他們早已無礙,算不得什么秘密?!毙熳讷I指了下李似修,“我這才是秘密?!?/br> 李似修低頭喝茶,熱的心浮氣躁,特意等茶涼透了才喝。 他看出來了,父親是準備和馮嘉幼做筆交易。 此言不準確,是通過馮嘉幼和她父親馮孝安,以及馮孝安背后的勢力做交易。 馮嘉幼也隱隱有了些察覺,當做不知:“家父并沒有您以為的那么了不得,至少他不知道駙馬爺也曾讀過盛景書院,與您有著同窗情誼?!?/br> “當年亂得很,我們這些寒門子弟的過往微不足道,查不出來十分正常。何況我與傅珉并沒有幾分同窗情誼,幾乎不曾說過話,我入宮之后,也和他沒有任何交集?!?/br> 徐宗獻回憶道,“我之所以記得他,是當年山長遭受迫害之時,他與我一樣,也不曾寫下污蔑山長的言論,我們關在了一處。他原本也會被處置,是公主秘密救下了他,還將他曾就讀書院的記錄抹去。沒多久,他被選為了駙馬。雖逃過了一劫,但也從此告別了仕途?!?/br> 馮嘉幼心道原來如此。 似乎是嫌熱,徐宗獻換了個坐姿,原本攏在袖筒里的手也抽了出來,搭在了矮幾上:“說句犯上之言,在大魏做駙馬爺,有時候還不如我們這些做宦官的?!?/br> 這個觀點馮嘉幼贊同,傅珉起初不畏強權,不向閹黨低頭,應也是個心懷抱負之人,那他當駙馬真不如做宦官。 畢竟大魏的宦官,手中握著的都是足以影響國運的實權。 徐宗獻手指點著桌面,目光有些陰沉:“那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戶部薛尚書從前也是我們書院的學生。但當年山長出事,他是順從的一方,寫下滿紙污蔑之言,討了逆賊歡心。第二年考了個二甲第四,入了翰林院,蟄伏多年,隨后一路高升,勢力盤根錯節。當我大權在握時,已經不能輕易動他了?!?/br> 馮嘉幼反應過來,徐宗獻盯著薛尚書還有這茬原因:“督公的意思是,薛尚書和駙馬爺有可能相互勾結?” 徐宗獻道:“這我不方便深究?!?/br> 馮嘉幼明白了,他若盯著薛尚書打,打的太狠,給李似修騰位置的舉動過于明顯。 徐宗獻抬了下手,駱清流會意,躬身從矮幾上取了幾本折子,送去馮嘉幼面前。 徐宗獻道:“傅珉既能打著同盟會的旗號,養了那么多殺手,我猜他與你父親之間應是有什么過節。我對傅珉知之甚少,這些拿過去給你父親,多半是薛尚書的一些罪證,多查一查,指不定能將傅珉給牽出來?!?/br> 馮嘉幼看著面前那些折子,試探著問:“督公讓我父親去斗薛尚書,是不是想讓朝野上下認為,一直在背后幫扶李大人的,是我父親?” 徐宗獻承認:“不錯,我想給敘之尋個明面上的靠山,省得那些歹人無所顧忌?!?/br> 馮嘉幼點頭,李似修一再遭人猖狂刺殺,正是因為那些人以為他背后無人。 如今他回京來做帝師,馮孝安也一鳴驚人的立了功回朝,將他二人綁在一起,倒真是挺合適。 而李似修與他們目標本就一致,若他能早些進內閣改革鹽政,也是一樁好事。 “令尊若是答應,我也有報酬相贈?!毙熳讷I道,“為表誠意,這報酬我先給你們,是有關衡王的?!?/br> “衡王?”馮嘉幼蹙起眉頭認真看著他。 徐宗獻也不賣關子:“我懷疑現在這個衡王是個冒牌貨?!?/br> 幾雙眼睛齊刷刷望向他。 連負責盯著衡王的駱清流都不知道這事兒。 “督……”稱呼到了嘴邊,李似修猶豫著改了口,“父親,此話不能亂說,您可確定?” 聽到這聲久違的“父親”,徐宗獻目光微動,唇角的笑容也真摯幾分:“我懷疑很久了,早些年在宮中,我就曾聽說過衡王似乎有一個替身。自從去了濟南府,于人前露面的,可能都是這個替身?!?/br> 李似修問:“那真正的衡王在哪兒?” “是啊,真正的衡王在哪兒呢?是被傅珉和薛尚書那些人害死了,扶持個假的,再借龍影造勢登位?還是與傅珉勾結,潛伏在某個地方,籌謀大事,打算伺機而動?” 徐宗獻的笑容若有深意,“我還真不知道,我也是此番將‘濟河龍影’翻出來后,才確定王府里那個王爺是冒牌貨。因為他面對突發狀況的舉措,完全不是我認識的衡王。要知道我入宮時,他才剛出生,我算是看著他長大的?!?/br> 馮嘉幼立馬反應過來,徐宗獻的懷疑是對的。 衡王府內她見到的是替身,衡王也沒被殺,偶爾還會回王府去。 因為她想起來隋瑛之言,衡王去了濟南府之后開始清修,但偶爾還會“把持不住”。 清修的是替身,不能碰王爺的女人。 而“把持不住”的則是偶爾回府的王爺。 徐宗獻指了下駱清流:“我正打算派十二監徹查,原本是想拿此事來為敘之入內閣鋪路,如今也算謝千戶一份,如何?” 這等好事兒馮嘉幼哪里能拒絕,又疑惑:“您為何不知直接與我父親談?” 徐宗獻笑起來:“當然是有個聰明的中間人更好談,不然我與你父親你來我往,相互試探,都不知要說多久的廢話?!?/br> 說這會兒話他都有些受不了,想讓人將窗子打開。 徐宗獻看向面頰泛紅、陷入深思中的李似修,擔心他被捂壞了。 直想搖頭,這小子平素還算沉穩老練,怎么面對感情,竟還是一副少年人心性,斗什么氣呢。 不過連他也開始好奇,兒子這衣擺上到底寫的什么,非得捂著不放。 馮嘉幼是個怕冷的體質,此刻也熱的用手扇了幾下風。 身為罪魁禍首的謝攬好端端的,一邊聽他們說事兒,無論是駙馬尚書,還是真假衡王,他的臉上毫無波瀾。 一邊拔了靴刀扎了一個梨子,擱在暖爐上烤,烤熱了遞給馮嘉幼吃。 馮嘉幼不接,滿眼嫌棄,怎么看他怎么丟人。 但看對面裹得像個粽子,拿帕子不停擦汗的李似修,感覺也沒比謝攬優秀到哪里去。 第77章 就這樣輕易原諒他了?. 謝攬看出了她的嫌棄, 但卻會錯了意:“你難道是嫌我的靴刀不干凈?” 之前出門在外,他也拿靴刀扎著烤過野味兒給她,她并沒有嫌棄,還吃的挺開心。 馮嘉幼當然知道他的刀很干凈, 說是靴刀, 卻是綁在小腿上的, 還帶著鞘。 閑著沒事兒就得拿出來摸一摸,擦一擦, 比他的臉還要干凈。 “那你為何不吃?”謝攬低聲問, “你出門之前不是還對珊瑚說你想吃烤梨?” “烤梨是道甜品,不是扎著梨子在爐子上烤?!瘪T嘉幼低聲回。 而且當著外人的面, 拿刀扎著吃,她目前還做不到如此豪邁。 他二人竊竊私語, 馮嘉幼感覺到李似修朝這里望了一眼。 再這樣繼續捂下去,她懷疑李似修可能會中暑昏倒。 堂堂帝師, 飄雪籽的天氣中暑, 傳出去怕是會笑死人。 而徐宗獻瞧著也快坐不住了。 馮嘉幼以手掌撐了下桌面, 想要站起身。 謝攬見她打算走, 忙著伸手去按她, 被她冷眼一瞥,又收了回去。 正事兒談的差不多了, 此時不敢輕易惹她。 馮嘉幼起身以后福身行禮:“督公之言, 我這就回去轉告家父。但您也知道家父在我年幼時便離開了京城,我與他之間頗為生疏, 他是何想法, 我實在不得而知, 不敢輕易承諾您什么?!?/br> 徐宗獻道:“謝夫人只需轉告令尊即可?!?/br> 馮嘉幼道:“既然如此, 督公若無其他要事吩咐,我們夫婦便先告退了?!?/br> 徐宗獻原本還有幾句話,見李似修這般模樣,自己也悶熱的心煩,顧不得再說,點了點頭:“那我靜候佳音?!?/br> 李似修收到父親使的眼色,起身拱手送客:“在下身體不適,就不遠送了?!?/br> 馮嘉幼還過禮,示意謝攬趕緊站起來。 謝攬沒轍了,是他小瞧了李似修,沒想到一個文文弱弱的小白臉,還挺能忍的。他將靴刀收回去,將桌面上的折子抄起來,起身抱拳:“告辭?!?/br> 房門一打開,涌入內的涼風終于令馮嘉幼舒服了點。 侍女為她穿好披風,引著他們出了畫舫。 登岸之后,上去馬車,馮嘉幼尚未坐下就開始數落他:“好在徐宗獻有事相求,不然你這樣折騰他兒子,你看他怎么收拾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