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60節
他如今這幅模樣,和她發現他是冒名頂替那晚,腦海中浮現出的異域風情差不多。 披散著烏黑的長發,額上箍一個狼牙圈環,身上則穿著充滿黑水河寨民風格的修身長袍。 馮嘉幼站在門口,不動聲色盯著他看了半響。 她很好奇,一個男人怎么能將野性不羈和簡單純粹這兩種迥異的氣質融合的這樣恰到好處? 不由回憶起他那晚上說的話,他說他會忠誠于她一人,他的刀,他的心,他的命,都會試著交付給她。 當時只察覺到這話不該出自于讀書人之口,如今有些后悔,怎么沒耐著性子聽他繼續說下去呢。 “滾!” 謝攬突然厲聲開口,嚇了她一跳。 她站著不動也不說話。 謝攬察覺到不同,抬起頭看了一眼。 兩人視線糾纏片刻,他又低下頭,將眼睛重新閉上了,仍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氣場。 他這樣漠視的態度,馮嘉幼很不熟悉,腳步遲疑著,不太敢上前去。 她在腦海中想過他瞧見她時的場景,起初該是驚喜,隨后應會訓斥她膽大妄為不聽話。 沒想過他會如此冷淡。 她正不知所措,謝攬猛地抬起頭再次看向她。 馮嘉幼這次看清他略微有些渾濁的眼瞳里,仿佛透著復雜的疑惑。 “夫君?”馮嘉幼試探著喊他。 她的聲音仿若一抹涼風,吹醒了謝攬的神智,他倏然起身,如她原先所料想的一樣,流露出難以描述的驚喜:“你怎么來了?” 旋即又陰沉著臉,“不是讓你在家里好好待著,你跑來這里做什么?誰帶你來的?松煙?” 他快步朝門口走,目露兇光,像是要去將松煙抓出來狠狠揍一頓。 路過馮嘉幼時,被她眼疾手快的牽?。骸拔襾矶紒砹?,你惱有什么用?” 謝攬想甩開她,但連嘗試也沒嘗試便放棄了,只寒著臉:“怎么連你都不讓我省心了?” “我何時讓你省過心?”馮嘉幼雙手牽著他左右搖了搖,對他笑,“我難道不是你最大的麻煩么?” 她搖這幾下,輕松便將謝攬的火氣給搖散了,無奈得很:“你是沒有見過鬼,不知道關外天有多黑?!?/br> 馮嘉幼丟開他轉過身:“我這么摸黑跑來,可不是為了聽你訓我的?!?/br> “我哪里敢訓你?!敝x攬連忙繞去她面前哄她,“我是擔心,不敢想你路上萬一遭遇什么不測,我可怎么辦?!?/br> “我又不是一個人跑出來的,還有隋瑛和沈時行陪著?!瘪T嘉幼和他簡單說了說,沒提遇到阿爾娜的事兒,又問他,“你爹為什么要把你關起來?” “我爹瘋了?!敝x攬提都不想提,轉身回去角落里。 馮嘉幼追著他走過去:“你問他了?” “他說陸御史一家人不是他親手殺的,但他承認自己有錯,卻又不肯告訴我什么錯?!?/br> 謝攬重新坐下,“他不說實話,我怎么替他去和謝臨溪化解恩怨?他還非常惱火,罵我胳膊肘往外拐,說自己心寒,我就說我不管了,他還要挾我,將我關起來……” 馮嘉幼琢磨片刻,在他面前跪坐下來:“夫君啊,聽上去父親更像是和你賭氣,不是真想去針對謝臨溪的?!?/br> “他自己做錯了事,和我賭什么氣?”謝攬譏笑,“他嫌我態度不好,難道還要我去哄著他,陸御史一家人死就死了,有什么了不起,不管謝臨溪還是二叔,誰敢來報仇我幫他全殺了?” 馮嘉幼問:“那如果是我做錯了事呢?” “你做事肯定有你的理由,真錯了我替你扛,要償命我代你償?!?/br> 謝攬說著話再次屈膝,手臂隨意搭在膝蓋上,“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爹不一樣的。我口中不服他,但在我心里,他是這世上最高的一座山峰?!?/br> 謝攬抬頭望向天花板。 想起自己連站都站不穩時,就開始握著一柄沒刃的木刀跟著父親一招一式的學。 如今武功雖然已經超越了他,但其他的謝攬自知還差得遠。 小時候,黑水河時常遭北戎突襲的那些年,不管場面有多亂,只要父親出現,所有人都如見神明,盡可能的躲在他身后。 他既如刀鋒銳利,又像厚盾般可靠。 而像父親這樣的英雄人物,在大魏卻只能去偏遠的滇南都司當一個小小校尉,謝攬就知道當時的朝廷爛透了。 當然現在也好不到哪里去。 馮嘉幼有些理解了,原來謝朝寧是他的信仰與目標,謝攬很難接受他有道德上的瑕疵。 可惜只要是人就會犯錯,馮嘉幼很想和他商量,試著放低一些要求,坐下來和謝朝寧好好聊一聊,不要那么咄咄逼人。 比起來馮孝安,謝朝寧實在是位不可多得的好父親。 但馮嘉幼沒有說,因為謝攬對自身的要求一貫極高。 他這個人又稍微有些一條筋,勸他放低要求,可能會動搖他的堅持。 這一連番的變故,從馮孝安到謝臨溪,再到他父親,對他來講已經是很嚴重的打擊。 而謝攬這幾日也正是困惑于此,微微垂頭,低聲問了一句:“幼娘,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馮嘉幼沒有回答,忽然伸手捏住他的下巴,迫使他抬頭。 謝攬屏住了呼吸。 馮嘉幼捏他下巴的拇指上移,輕輕摩挲著他薄厚適中的下嘴唇。 謝攬心神蕩漾,像被捏住七寸的蛇,一點也動彈不得。 他以為她想親上來,她卻質問:“你這傷口哪來的?” “嗯?”謝攬還沒能回神。 “我說你下嘴唇上的傷口?!瘪T嘉幼使勁兒捏他的下巴,傷口已經淡了,但一看便是被牙齒咬出來的,先前被咬的可不輕。 謝攬反應過來,忽地漲得臉紅,眼神也開始閃躲。 看他這幅羞愧致死的模樣,馮嘉幼愈發確定是被哪個野女人咬出來的。 方才還在心疼他,這會兒只想扇他幾巴掌出氣。 “怪不得不想我來,是不是怕我礙著你?我倒是忘了,這里不像京城識貨的少,在你的地盤上,投懷送抱的女人多得是?!?/br> 馮嘉幼冷著臉丟開他的下巴,朝他肩膀重重一推,真將他推的一趔趄。 她起身要走。 “這是我自己咬的?!敝x攬跟著起身拉住她,頭痛得很,娶個善于斷案的媳婦兒有時候真不是一件好事,“你不要整天疑神疑鬼的行不行,哪來的女人,就我這人厭狗煩的德性,只有你整天將我當成寶?!?/br> “那你下口這么狠的咬自己做什么?”馮嘉幼指著他,瞇起眼睛,“別告訴我說是和你爹吵架氣的?!?/br> “是因為……”謝攬喉結滾動,難以啟齒。 該怎么解釋,說自己當時像個色中餓鬼一樣反復肖想著她的身體,這說出來她會怎么看待他? 他自己回想起來都覺得難堪。 “放手!”馮嘉幼拍他抓住自己手腕的手臂,言辭銳利,“你解釋不了,我替你說。因為遭受連番打擊,你發現自己從前真傻,守什么可笑的忠誠,正好有女人投懷送抱,你就一時糊涂了是不是?” “你少污蔑我,我會是這樣脆弱的人?”謝攬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我以真心換真心,他們糟踐我是他們的錯,我又沒錯,我為什么要糊涂?” 被馮嘉幼這樣一激,謝攬終于發現自己的疑惑不過就是一時感觸。 馮嘉幼道:“我看你是……” 謝攬不想聽她再繼續亂猜,閑著的那條手臂箍住她不盈一握的腰,將她向上一勾,低頭吻住她的唇。 馮嘉幼被迫踮起腳尖,仰起頭接受。 這是成親幾個月來,他們夫妻第一次有這樣親密的舉動,還是他主動的。 但馮嘉幼內心沒有什么悸動,遠不如他臨走前印在她額頭那一吻更感觸。 因為他完全是在咬,沒有什么技巧可言。 馮嘉幼這一路過來十八寨,嘴唇被風沙吹的有些干燥,被他這樣用力地咬,疼得直皺眉。 腦海中又切換了一種懷疑,沒準兒不是有女人投懷送抱,是他去強吻對方,以這種粗暴的方式,才被對方給咬了。 想到這她忍不了,雙手捧住他的臉,固定住,找準機會狠狠在他上嘴唇狠狠咬了一口。 她還是氣力不夠,沒能咬出血,但過程中咬到了他的舌尖,明顯感覺到他疼的一激靈,松開了她。 “想糊弄我?”馮嘉幼以袖子沾了沾唇,看他狼狽的模樣,“謝攬我告訴你,今天就算外面北戎兵臨城下,你也必須給我說清楚才能出去,我有時候就是這樣不分輕重不講道理?!?/br> 謝攬捂著嘴,痛得額角青筋直跳,看她一眼又一眼,突然笑起來:“嘴上一個小傷口,對你來說真有這樣嚴重?” 不是一個小傷口,是他這幅難堪遮掩的態度一看就有問題,馮嘉幼搬出法典來:“當然,你是我的丈夫,我管不了你其他事,但你的身體是我的所有物,這觸碰到了我的利益,我有權知道?!?/br> 謝攬的笑逐漸黯淡下去:“就只是這樣?” 馮嘉幼蹙眉:“這理由還不夠?” 謝攬微微垂下長睫毛,復又抬眼注視她:“就沒有一點是因為喜歡,在乎,才會生氣?” 馮嘉幼不防他會這樣問,將她問的微怔。 謝攬靜靜注視她,心開始逐漸沉底。 他從前醉心于武學,追求恣意自由,從來沒嘗過像現在這般起伏不定的心情。 在她身邊時還不察,趕回來的路上惦記著父親也不察。 閑下來的這幾日,他心里始終空落落的,好像只有想起馮嘉幼才不會覺得這熟悉的牢房過于冰冷。 所以當他真的看到她時,第一反應是不是自己的幻覺。 謝攬不知這是不是同床共枕幾個月,習慣了身邊有個知冷知熱又風情萬種的漂亮女人之后,乍然分離所產生的不適。 他有一些混亂。 同時非常清楚,馮嘉幼依然是那么清醒冷靜。 她從京城跑來只是擔心這里的形勢,擔心他會不再回去京城。 她從進到這牢房見到他,就沒有流露出多少思念的情緒,更多是在表夫妻之間的忠心。 謝攬自小在男人堆里長大,接觸的女人少的可憐,對情愛之事至今懵懵懂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