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21節
可謝攬觀察到她裸露在外的皙白皮膚,汗毛根根豎起,像只面對危險時炸毛的貓。 這令謝攬想不明白,以馮嘉幼的膽量,面對沈邱的氣場壓迫都不曾流露出這樣的情緒。 私下里見到裴硯昭,竟然會恐懼? 他原本以為兩人曾是一對兒情人,分開后彼此厭惡而已。 “你怕那位裴千戶?”謝攬直接問出口。 嚇了馮嘉幼一跳,她表現的如此明顯么? 全怪這郊外的山,令她觸景生情,想起了及笄那天的遭遇。 “他以前是不是欺負過你?”謝攬斟酌許久,才用了“欺負”這個詞。 若真如此,之前那一刀他刺得輕了。 先不說謝攬最瞧不上以武力欺負弱女子的男人,馮嘉幼是他二叔的女兒,假如二叔當年將她帶去黑水城,那就是他的親meimei,誰敢碰她一下試試。 “你不知他武功多強,而且我曾親眼見過他當街殺人,濺了我一身?!瘪T嘉幼放下簾子,搪塞道,“一瞧見他就覺著血淋淋的,渾身不舒坦?!?/br> “別怕?!敝x攬伸手又將簾子挑開了,直視裴硯昭的位置,迎著逐漸攀升的太陽,目光充斥著挑釁,“有我在這擋著……” 一句“絕對不會讓一滴血濺到你身上”險些脫口而出,以他現在的身份說這話,大概會被當成笑話。 背后熱騰騰的,他扭頭,見馮嘉幼目光灼灼,似乎期盼著他將話說完。 謝攬只能硬著頭皮:“我擋在你前面,要濺肯定也是濺我身上?!?/br> 單是如此,馮嘉幼已是極為受用,眼底的怨恨淡去,萌生出漣漣笑意:“放心,我沒你想的那么怕他,他再強,也不過一介武夫罷了?!?/br> 一介武夫?還罷了?敢情她只瞧得上讀書人?謝攬被氣得硬了拳頭,又不能表現出來,皮笑rou不笑地說了聲“那就好”,不再搭理她。 但等下了馬車,他仍舊有意擋在馮嘉幼面前,將她與裴硯昭隔開:“裴千戶,沈公子?!?/br> 裴硯昭的視線朝他手背掃去:“謝司直挺閑?!?/br> 真到他面前來,馮嘉幼反而硬氣得很,繞開謝攬,覷他一眼,閑閑地道:“裴大人不是也挺有雅興?!?/br> 沈時行上前擋住裴硯昭,一派溫潤有禮:“真巧,馮小姐也來爬山?” 馮嘉幼“哦”了一聲:“我是來上墳的,少年時養了好幾年的狗死了,就埋在這座山上?!?/br> 沈時行被她噎的說不出話。 他見馮嘉幼穿著男裝,趕在裴硯昭開口前,也不管什么男女大防,拉起她就跑:“剛好,咱們一起上山?!眽旱吐曇?,“你可少說兩句吧我的活祖宗!” 多聰明的丫頭,怎么就不懂得示弱的道理? 裴硯昭繃著臉要追上去,卻看到謝攬不著急慢慢走,他便也放緩了速度,與謝攬一前一后。 沈時行見甩下兩人一段距離,暗舒一口氣:“終于可以說話了?!?/br> “你找我最好有要緊事?!瘪T嘉幼用力將一顆小石頭踢飛,仿佛沈時行說不出個所以然,她旋即將他的腦袋當石頭踢。 “我大哥應該顧不上咱們?!鄙驎r行仍在偷偷打量身后,“他正懷疑謝兄是假的謝舉人,先前擅闖我們玄影司的正是他。還派凌百戶去往蜀中尋找謝兄的畫像?!?/br> 馮嘉幼匪夷所思:“理由呢?” “說是直覺?!逼ǖ闹庇X,分明是情敵見面分外眼紅。 此話太不雅,沈時行說不出口,“可能是覺得謝兄的言行舉止不似常人,透著些古怪吧。但我翻閱架格庫,謝兄少年時堪稱天才,所寫的治國論看的我心潮澎湃,可惜十二歲時不知遭遇了什么精神打擊,日漸消沉,不太愛在人前露面,架格庫里關于他的收集也變少了?!?/br> 馮嘉幼深蹙眉頭,記在心里。 “何為天才?自然與眾不同。謝兄不似常人,透著古怪,哪里不對?”沈時行指著自己,“我的怪癖不是更多?!?/br> 確實,馮嘉幼第一次與沈時行接觸時,真以為他謙謙君子。 接觸久了才知,京城百姓茶余飯后大半的消遣是他提供的。 他若仇視誰,從不會表現在臉上,全寫在話本子里。 動筆之前,他先會派玄影司眾多暗衛潛伏在此人周遭,無死角的盯梢對方,深挖出對方的秘密。 有時甚至會盯梢一年半載之久。 當然,被他仇視的那些人通常也不是什么好東西。 “你喊我來只為了這些?”馮嘉幼是想知道謝攬的過往,但真不值得她跑這一趟。 “順口提起而已?!鄙驎r行進入正題,“這幾日,我因為我大哥……,一直在架格庫中翻找十幾年前的一些大事記。無意中從一些邊角料里,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自己琢磨不出,想拉著你來一起做個參考?!?/br> 馮嘉幼頭一次見他這般謹慎的模樣,也開始專注:“關于什么的?” 沈時行幾番欲言又止:“我猜你父親馮孝安突然失蹤,可能與當年的千秋同盟會有關?!?/br> 第14章 千秋同盟會. “千秋同盟會?那是什么?” 馮嘉幼好像沒有聽過,“不對,你好端端的查我爹做什么?” 她從前有請沈時行幫忙查過,但架格庫中多數是些溢美之詞,大肆渲染她父親的品貌才華。 當然,也略微提過兩句他的叛逆。 比如爺爺安排他去刑部,他不滿,鬧過一陣子。 最終還是去了,并在刑部表現良好,一路晉升。 沈時行又偷瞧后方一眼,見裴硯昭與謝攬不知再聊什么,沒盯著自己,才壓低聲音道:“不是我想查,我大哥幾天前親口告訴我,是你父親害的他家破人亡?!?/br> 對于馮嘉幼來說,無異于平地一聲雷:“什么?” 沈時行提醒她不要突然停下來:“你保持冷靜,我才敢繼續說?!?/br> 馮嘉幼保持正常爬山的步伐:“你說?!?/br> 沈時行便將裴硯昭告訴他的和盤托出。 說完,他仔細觀察馮嘉幼的表情。 馮嘉幼僅僅是若有所思:“原來如此?!?/br> “就這?”她的反應與沈時行預估的不太一樣。 “不然呢?”身為受害者,馮嘉幼最清楚裴硯昭是真恨她。 沒對他徹底死心之前,她想過無數種原因,也為他尋過千百種理由。 只是從來沒往父親身上去想,才會震驚。 她催促沈時行:“說事兒,不要扯東扯西?!?/br> 沈時行只能繼續說道:“我大哥從沈云昭改叫裴硯昭是他自己的意思,我猜他原本就姓裴。而你爹在刑部任職,能害他家破人亡的手段,大概是錯判了案子?!?/br> 必須是錯判,倘若大哥的家人是罪有應得,不會怨恨到這種程度。 于是沈時行窩在架格庫內,不眠不休翻遍了馮孝安在刑部有可能經手的全部要案。 太難了。 那些年皇帝昏庸無道,寵信jian佞,直屬于帝王的玄影司成了jian佞排除異己的刀,整日里忙著抄家滅族。 朝中風聲鶴唳,百姓怨聲載道,南疆王趁勢造反,幾乎攻到中原腹地。 整個大魏烏七八糟,四處都有趁火打劫被重判的,其中裴姓之人不少。 “可我找不到能與我大哥相匹配的?!鄙驎r行感慨,“這時候我忽然意識到,我的方向或許錯了?!?/br> 馮嘉幼無情嘲笑:“不是或許,是肯定錯了。你也不動腦子想想。若我爹當真錯判了案子,以你爹現如今的權勢,為何不替裴硯昭翻案?” 除非錯判之事沈邱也有份。 但以裴硯昭的德性,他寧愿死,也不會被沈邱收養。 沈時行委屈得很,他只擅長挖掘,又不擅長去抽絲剝繭:“不然我作甚喊你來商量,不就是怕自己再找錯方向嗎?” 馮嘉幼攏著眉:“這事兒應是見不得人的,無論我爹,還是裴硯昭的家人……” 可能還要加上一個當年還是京畿營小武官的沈邱。 馮嘉幼腦子轉了一圈,回到原點:“你剛才說的千秋同盟會,是做什么的?” 無論廟堂江湖,這種“盟”,那種“會”的永遠屢見不鮮。 以現在的京城舉例,不說同個書院出來的文官集團,就連喜愛琴棋書畫、養花品茶都有數不清的小團體。 沈時行又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二十多年前,咱們大魏jian佞橫行,有一批郁郁不得志的有識之士,私下里結成一個同盟,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 “你說的這么含蓄做什么?”馮嘉幼斜他一眼,“無非是一些憤世嫉俗的失敗者,打著正義的旗號,一起去干殺人放火的勾當,對不對?” “可一開始,他們所行之事確實是正義的?!鄙驎r行知道她在起草法典,讓她去認同這種游離律法之外的行為很難。 也清楚她并不迂腐,“咱們就說以赤鎏金殺人的那位女郎中,南疆王兵臨城下,她毒殺一干jian商,救了城中無數百姓,不也是以非常手段,行非常之事?” “但你說了‘一開始’?!瘪T嘉幼以食指敲了敲自己的下巴,“讓我猜猜看,后來這個同盟會加入的成員逐漸增多,缺乏約束?;蚴怯行┤双@利之后,私心膨脹??傊?,同盟會開始失控?!?/br> 都不必猜,無論是史書里,還是大理寺的卷宗里,這樣的例子太多。 想憑著一腔熱血,將易變的人心始終聚在一起哪有那么容易。 沈時行默認:“同盟會確實出現了你說的問題,當發現這個問題的時候,有幾個最初建立的人,提議將同盟會解散,但局勢已經發展的由不得他們了?!?/br> 馮嘉幼發現:“你一直在幫那幾個建立者說話?!?/br> 沈時行嘆氣:“我爹就是其中之一?!?/br> 馮嘉幼咋舌:“???” “你‘啊’什么?”前方路不好走,沈時行拽著她走另一條山道,“你既然問我,不就已經知道了?!?/br> “但我沒想到你會親口告訴我?!瘪T嘉幼不認為他二人的關系,已經親密到能讓他將自家老父親的把柄透露出來。 雖然知道這把柄也無用,以沈邱今日之地位,她什么都做不了。 馮嘉幼突然想到:“你不怕告訴我,難道我爹也是千秋同盟會的建立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