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芳華 第11節
馮嘉幼走到垂花門時,驀地想起一件事:“謝司直,您不一起去?” 謝攬:“崔少卿準我今日休息?!?/br> 馮嘉幼:“那廖貞貞的案子您可有什么頭緒?” “此案由崔少卿親自處理,我不便多言?!本碜陔m是謝攬從玄影司拿回來的,但他只翻看過目錄,旁的一無所知。 馮嘉幼不再多問,繞過垂花門。 心中越想越狐疑,謝攬說崔少卿“準”他休息,證明是他提的要求,勞累一夜是該休息,但馮嘉幼瞧他并無半點疲倦的狀態,單純是不想參與。 以及他房間內那些卷軸,乃歷年來大理寺處理過的影響較大的案子。 大理寺新上任的官員必須先熟讀這些卷宗,屬于不成文的規矩。 謝攬卻從未打開過,還扔的到處都是。 馮嘉幼原本以為謝攬的升遷路線是這樣的:司直、寺丞、少卿、正卿,隨后入內閣,成為首輔。 她爺爺走的正是這條路,只不過爺爺僅僅成為內閣成員,距離首輔還遠得很。 瞧謝攬的狀態,似乎還有其他想法? “馮小姐?!瘪T嘉幼正思忖著,謝攬追了上來,“我同你一起去議事廳?!?/br> “嗯?”變得這樣快? “我先前認為這案子簡單,不愿多費心思,現在忽然又有了興趣?!敝x攬朝她笑了一下,繼續闊步朝前走,將她遠遠甩在身后,“我先行一步,你有傷,還是慢一些比較好?!?/br> 謝攬知道她起了疑心。 他對案子漠不關心,不像義兄。 以他義兄的為人處世,即使不喜歡官場那一套,也會在其位謀其職,所以寧愿遠走北地,也不來赴任。 馮嘉幼望著他漸行漸遠的挺拔背影,越發摸不著頭腦。 他對案子突然上心,是因為她成了受害者么? 不像,更像是想一出是一出。 原本處于驚懼憤怒中的馮嘉幼被他給逗笑了,這人當真是有些……另類。 也許能干大事兒的人,或多或少都有些毛??? …… 謝攬先進入議事廳,廳內竟只剩沈時行一人。 兩人客套幾句,謝攬去他對面的位置坐下。 馮嘉幼隨后進來,旋即被沈時行一張英俊卻凝重的臉吸引。 “真少見?!鄙僖姷膰烂C。 他與廖貞貞的婚約,是廖貞貞執意、且沈邱硬塞給他的。她被殺,沈時行頂多和隋瑛一樣唏噓幾聲罷了。 如今得知廖貞貞許是因他而死,自然會有負疚感。 更何況馮嘉幼也險些沒命。 沈時行看向馮嘉幼的眼神里塞滿濃郁的歉意。 馮嘉幼趕在他長篇大論道歉之前,先問:“崔少卿他們人呢,怎么就你自己? “他們都去二堂見客了?!鄙驎r行解釋,“我爹來了?!?/br> “沈指揮使親自來了?”馮嘉幼想想也是,昨天大理寺從玄影司手里搶了隋瑛,今天又將沈時行請來大理寺,沈邱坐不住是正常的。 她走去沈時行旁邊的空位置坐下。 屁股剛挨著凳子,她“嘶”地抽氣,微微側身面向他坐:“和我說說你們都討論了什么?” 卷宗是玄影司寫的,他們交給大理寺的那份,肯定會藏著掖著一些細節,沈時行知道的應該比裴少卿還多。 沈時行道:“殺害廖貞貞的兇手,和下毒害你的兇徒并非同一人,也不是同伙?!?/br> 馮嘉幼微訝,如此一來,她與廖貞貞之間失去了沈時行這個關聯:“那你內疚什么?” “事情有些復雜?!鄙驎r行也微微側身坐,面向她說,“廖貞貞死于利器穿胸,對方下手干凈利索?!鄙驎r行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又比劃起兇器的形狀,“兇器應是一柄這樣的匕首,現場并無任何爭執打斗的痕跡。廖貞貞之前還特意支開了侍女,將自己關在房中……” 沈時行點到為止,遞給馮嘉幼一個眼神。 馮嘉幼挑挑眉毛。 他點頭,又聳了下肩膀。 謝攬坐在對面目望兩人眉來眼去,沒興趣知道他們到底在打什么啞謎,只明白傳言不真,他二人怎么看都不像情人。 馮嘉幼總算知道玄影司不去抓兇手,非要嫁禍給隋瑛的原因了。 不全是沖著鎮國公。 廖貞貞認識兇手,出嫁之前還約了在房中見面,且兇手為男性。 無論她與兇手到底是哪種關系,傳出去之后,廖侍郎和沈邱兩家都會難堪。 馮嘉幼不懂的是:“ 你怎么就判斷我的毒不是那人下的呢?他會用匕首,也可以用毒?!?/br> 口中問著,心中通了,眼眸中立馬流露出不可思議的神色。 她被診斷出中毒之后,崔少卿應是秉著排除的心思,去與廖侍郎商議,重新檢視了廖貞貞的尸體:“廖貞貞也中了毒,只是她尚未毒發就被殺害?” 沈時行默認,擔憂地看向她:“殺她的兇手不難抓,此人留下太多線索,不知崔少卿怎么想的,我大哥心中早已有譜?!?/br> 見馮嘉幼臉色瞬間變黑,沈時行忙揭過去,“但誰是下毒之人完全沒有頭緒,此毒稀罕,每個人毒發的時間不同,少則十幾個時辰,多則十幾日,范圍實在過大,難以鎖定兇手究竟何時下的毒?!?/br> 馮嘉幼斂眉沉思,說起來,她也未必是在花朝會上中的毒:“你知不知這到底是什么毒藥?” 太醫院說不上來,擁有架格庫的玄影司未必不知。 沈時行眼神有些閃躲:“這個……” “我或許是因為你才中毒的?!瘪T嘉幼橫他一眼。他一定知道,這家伙從小泡在架格庫里,又有著出眾的記憶力,不說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至少聊起八卦來,鮮有他一無所知的事兒。 但私自進入架格庫是違規的,不敢放在明面上說。 沈時行禁不住馮嘉幼的眼神壓力,壓低聲音道:“此毒名叫赤鎏金?!?/br> 一直悠然自得的謝攬聽見“赤鎏金”三個字,不由稍稍側耳。 似乎曾在哪里聽過? 有些口渴,他端起手邊的茶盞。 沈時行打開了話匣子:“赤鎏金最初是從西域流入中原的,后來逐漸失傳。最后一次留有記載,是在二十三年前,南疆動亂期間,春州城內有幾名商戶死于此毒?!?/br> 下毒的是一名女郎中。 “當年南疆王叛亂,距離春州城尚遠,城內好些商戶過早囤積糧食,準備坐地起價,那女郎中便逐一給他們下了這種隨時可能暴斃的毒藥?!?/br> 逼著他們不得不將糧食以低價賣給百姓。 可這女郎中仿制了赤鎏金,卻仿制不出解藥,被她下毒的商戶全部因七孔流血而死。 馮嘉幼心中敬她是位女英雄,但她的行為極難逃出律法制裁:“后來呢?” “后來她被判流放,押送去往黑水城。三年后朝廷丟掉了黑水河流域的統治權,架格庫也失去了關于赤鎏金的記載?!?/br> 謝攬提著茶蓋的手一顫,蓋子落回瓷杯上,發出清脆一聲響。 沈時行的話匣子被打斷,看向他:“謝兄,怎么了?” 馮嘉幼也望過去。 “手麻了?!敝x攬重新提起茶蓋,低頭喝茶,將自己紛亂的情緒隱藏于裊裊茶霧之中,“兩位繼續?!?/br> 沈時行大抵是發現兩人只顧著聊天,一直將謝攬晾在一邊,隨口問道:“謝兄知不知道黑水城以及十八寨?” 謝攬故作鎮定:“豈會不知,朝廷年年都要聲討的賊寇,一群烏合之眾罷了?!?/br> “他們真不是烏合之眾?!鄙驎r行連聲嘆息,“朝中年年有人上書,希望盡早攻打/黑水城,將整個黑水河流域的統治權奪回來,可惜啊……” 包括他父親在內,那幾個有資格做決定的高官全都目光短淺,不知這黑水之地乃是大魏的心腹大患。 馮嘉幼都不記得聽沈時行感嘆過多少次了。 以往她屬于閑著無聊隨便聽聽 ,因為北地太遠,且朝局如何與她關系不大。 今日自己所中之毒牽連到黑水城,她便要仔細回想一下沈時行講過的內容。 只記得十八寨的大寨主和少寨主,玄影司連真名都沒探出來。 那位大寨主好像勇猛過人,而他那相貌丑陋喜歡帶面具的兒子則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刀鋒所劃之處無不跪服,近年來已經接替他父親,逐漸成為十八寨的主力。 她問:“與他們交界的北戎國,是不是已經被他們父子倆打下來一半了?” “何止?!鄙驎r行說道,“好幾年前,他們還蕩平了與西域通商線路上的一切障礙,架構起新的橋梁,做起正當買賣?!?/br> 今日情緒不佳,他的語氣逐漸憤慨,“十八寨的大寨主有著自立為王的野心,也有實力,如今儼然已是西北最大的禍端,如同當年的南疆王。但他比南疆王聰明太多,朝廷說他是賊寇,他就自認是賊寇,從不越界?!?/br> 他承認是賊寇,那黑水河流域依然還是大魏的國土,是家務事。 大魏早些年動亂的厲害,新帝登基之后,一直在休養生息。因此不想大動干戈,先防著外敵要緊。 “然而依我之見,攘外必先安內,早將十八寨剿滅方為正途!” 謝攬垂眸聽著,再多用一分力,手中的骨瓷就得碎成齏粉。 他是看不慣自己的爹,卻也聽不得別人在他面前中傷他爹。 自立為王的野心?胡扯。 也不看看這鬼朝廷從前爛成了什么樣子,現如今也就比從前好上那么一點罷了。 新帝年幼,掌印太監和輔政大臣整日里爭權奪利,還有一個玄影司指揮使瘋子似的四處殺人。 他們父子若真接受詔安,和上桿子送死有區別? “咱們不是在說馮小姐中毒的事兒,聊那么多黑水城十八寨做什么?”謝攬勸他珍惜生命。 “順口說到了而已?!鄙驎r行又回到原來的話題,“總之,找不到毒是誰下的,京城中我的愛慕者眾多,排查不過來。除非尋到當年那位女郎中,問她制毒的藥方都給過誰。不過她不懂武功,當年黑水城暴亂時,說不定已經死了?!?/br> 放心,你死我姚姑姑都不會死。謝攬丟開茶盞,抓住太師椅的扶手。 畢竟扶手硬一點,不容易碎裂。